女足淚別世界盃：月薪600元的姑娘，中國足球最後的倔強
回望女足這些年，我們會發現，她們所擁有的遠遠不是一個可歌可泣、驚心動魄的故事，永不言棄的她們，是中國足球最後的倔強。今天的“最人物”，致敬中國女足、鏗鏘玫瑰！
文| 牙谷牙狗
中國足球一直是球迷心中永遠的痛。
這些年人們見慣了拿著不菲收入，卻頻頻在大賽中失利的國家男足；也見慣了大牌教練指導，卻仍舊不見起色的男足戰績。
很大程度上，人們對於男足的信心在一點點喪失。
他們是這樣的
是這樣的
還有這樣的
男足止步不前，女足卻在絕境中帶來希望。
2019年世界盃小組賽，儘管第一場0:1輸給實力強大的德國隊，但女足在比賽中死拼到底的體育精神，卻讓人肅然起敬。
第二場，女足1:0小勝南非。第三場，女足姑娘們更是在射門數1:24的情況下，艱難逼平西班牙，晉級16強。
即便如今遺憾敗給足壇勁旅意大利，止步16強。女足姑娘在場上敢打敢拼，永不放棄的精神，再次讓所有中國人動容。
從1983年組隊，1999年世界盃亞軍，到如今再創輝煌，男足失去的獎盃，女足統統拿了回來。
榮譽和功名固然重要，但這並不是女足身上最動人的東西。她們最動人的是屬於中國女足的精神。
風雨彩虹，鏗鏘玫瑰，百折不撓，愈挫愈勇，即便無人喝彩，她們依舊在滄桑中砥礪前行。
這背後所擁有的遠遠不只是一個可歌可泣、驚心動魄的故事，而是女足留給中國足球最後的希望，最後的倔強。
1981年1月4日，曾經在亞洲盃拿下亞軍的中國男子足球隊，在世界盃亞洲區預選賽中，以4:2擊敗了朝鮮隊，隨後又在亞太區四強賽中3:0擊敗曾經的亞洲盃冠軍科威特和足壇新銳沙特阿拉伯。
那時的國足距離世界盃僅一步之遙。只要能在附加賽中戰勝新西蘭，國足挺進世界盃的歷史就將被改寫。
舉國矚目之際，男足在比賽中發揮失常，遺憾敗北，被釘在了歷史恥辱柱上。
男足輸球，此時女足的“星星之火”卻逐漸在雲南、陝西、遼寧等地越燒越旺。迅速擴大到全國各地後，甚至有了業餘比賽。看到希望的領導決定組個女足試試。
於是1983年，中國國家女子足球隊第一次完成組隊。彼時擔任遼寧隊男足主教練的叢者餘，被臨時找來出任中國女足主帥。
叢者餘
女足剛剛成立時，叢者餘面對的是十分尷尬的局面。新球隊沒有經費，球員工資跟不上，國足一時很難湊齊20人隊伍。
前中國男足國家隊主帥殷鐵生曾表示：“球場質量太差，容易讓隊員受傷。女足一直都這樣，吃、住、比賽場地都不符合正規比賽條件。”
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叢者餘卻帶領“用愛發電”的女足姑娘們，拿下了可喜的成績。
1986年，組隊不到三年的女足，經過浴血奮戰拿下整個中國足球第一座洲際冠軍獎盃——第6屆女足亞洲盃冠軍。
從那之後，女足姑娘們像開掛一樣，制霸亞洲超過14年，連續7次蟬聯亞洲盃冠軍，最高比分狂灌菲律賓21個球。
1997年亞洲盃決賽，中國對陣老對手朝鮮。整整90分鐘，朝鮮隊被壓的根本過不了半場，中國守門員高紅乾脆走到球場中間指揮比賽。
高紅
那是中國女足的高光時刻，放眼望去碩大的足球場竟找不到任何一個對手。
亞洲獨孤求敗，中國女足將眼光放到了全世界。
從80年代開始，中國想要仿照男足世界盃，實驗性的搞一個“女足世界盃”。在中國足協和國際足聯的鼓勵下，1991年11月16日，第一屆女足世界盃在中國正式舉辦。
前兩屆世界盃，女足姑娘最好成績是第四名。儘管成績優異，但對於嗷嗷待哺的中國足球來說，這還遠遠不夠。
所以，1999年第三屆世界盃，中國女足勢在必得。
為了拿下冠軍，女足姑娘們進行了長達半年的全封閉強化訓練。球員張歐影回憶說：
“談戀愛都明令禁止，進了國家隊，就是把生命交給國家，一個隊友跟訓練營裡的一個男生偷偷約會，被發現後，男生當即被調走。”
半年蟄伏，一朝雄起。等到1999年世界盃半決賽，中國女足歷史性的以5:0分比分狂勝衛冕冠軍挪威，晉級決賽。
國際足聯在官網上評價說：“中國姑娘就像在草皮上下象棋。”
消息傳回國內，漫天的煙花和山呼海嘯般的祝賀聲從四面八方湧來。
只是，姑娘們不知道，在接下來的不到一週時間裡，她們將經歷從天堂到地獄的折磨。
北京時間1999年7月10日凌晨4點，中國女足在世界盃決賽中，迎來了世界排名第一的美國女足。
美國女足是第一屆世界盃冠軍，坐擁主場優勢，美國女足更是顯示出對勝利強烈的渴望。
大戰在即，洛杉磯玫瑰碗體育場內，湧入了超過9萬名現場觀眾，吶喊聲沸騰如怒海。
坐在看臺包廂內的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志得意滿。他指揮4架F16戰鬥機低空掠過賽場，將比賽前的氣氛推向高潮。
這邊聲勢浩大，蹲守在電視機前的中國人同樣心潮難平。
在混雜著因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而緊張的中美時局、中國男足幾次大賽失利的背景下，這支中國女足獲得了極大的矚目，被視作傳奇的“鏗鏘玫瑰”。
無數電視機的微光從宿舍、酒吧、居民樓散出，甚至有中國球迷乾脆湧上街頭舉起標語，放起鞭炮鼓勵女足。
為了平復隊員緊張的情緒，女足領隊在更衣室裡，當著所有隊員的面念起了國內發來的電文：“無論勝敗，英雄兒女，兒女英雄，祖國無悔。”
女足球員牽手出場
決賽日當天，洛杉磯氣溫高達39度。央視記者張斌回憶說：“兜裡兩節5號電池被晒爆了。”
女足隊長孫雯走進場內環視看臺覺得眩暈：
“當時根本沒有想到現場有9萬多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架勢，天氣又熱，整場比賽都感覺像腳踩風火輪。”
整整90分鐘的比賽，雙方誰也撕不破對手的防線，終場哨聲響起，比分定格在0:0。
加時賽，中國球員範運傑打破僵局。作為後衛的她在一次機會中及時插上，頭球頂入球門。但遺憾的是，越過球門的球，又被美國球員頂了出來。
裁判判定此球無效，賽後視頻回放顯示，足球整體已經越過球門，一個標準的球場誤判，成了女足一個世紀的傷痕。
在隨後的點球大戰中，中國隊第三顆點球被美國守門員撲中，中國以一球之差輸給美國，屈居亞軍。
美國隊獲得勝利的那一刻，伴隨著4千萬美國電視觀眾欣喜若狂的克林頓激動地揮舞雙臂說：“整個美國都被比賽深深吸引住了，女足世界盃所產生巨大影響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接下來的一週，美國女足全體成員做客白宮。20年後，重新回顧那個決賽之夜，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文章大標題赫然寫道：“一場改變女足運動的比賽”。
只是沒人想到，中國女足的命運同樣被改寫。隊長孫雯說道：“在成王敗寇的世界裡，冠軍和亞軍一定是有區別的。”
決賽夜過去的那個清晨，懊惱的球迷退散，所有街道恢復了往日一樣的寧靜。人們來不及用時間去稀釋傷感，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女足被快速遺忘。
一場輸球，讓女足遭遇了斷崖式的滑坡。
2003年，原定於在中國舉辦的女足世界盃，因“非典”改為美國舉辦。在這個傷心之地，中國女足被加拿大擊敗，止步8強，遺憾收場。
2004年雅典奧運會小組賽，中國女足以0比8慘敗給德國隊。先後經歷過1999、2003年世界盃和雅典奧運會的球員浦瑋，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整個過程，當年的比分像一記重拳，將她狠狠打倒在地。
“我之前也看出一些問題，包括那次集訓，其實我申請不去那次國家隊的。但我沒法改變，又不想去接受，不想違背自己的良心去做一些事時，我就不想在隊裡面，不想繼續訓練了。”
浦瑋
1999年的女足隊長、世界盃金靴獎得主孫雯，在遺憾敗北後快速退出國家隊。她進入復旦大學新聞系，渴望成為一名新聞工作者。一直到2009年，她再沒有碰過足球。
1999年女足隊長孫雯
隊友白潔短暫擔任過女足教練，後來則辭職成為了一名公安幹警。
即便時隔14年，她仍舊對當初的經歷充滿憤怒：“問心無愧。我就想好好培養幾個國家隊隊員，但總有很多人不這麼想，他們覺得我阻攔了他們很多利益，所以必須剷除。”
如今，她說自己很少看球，已經距離足球很遠了。
白潔
2018年12月2日，1999屆女足隊員張鷗影患肺癌去世。辭世前，一直渴望回到中國執教的她沒能得到機會。在去世前的那一刻，她特意換上了1999年國家足球隊隊服。
在一片啜泣聲中，她身穿潔白聖衣，在紅色玫瑰花瓣的簇擁下安然離去。
範運傑代表中國女足前去探望。追悼會上，她哽咽啜泣地說：“我也是代表中國女足所有隊員前來跟歐影道個別，希望天堂有足球可以陪她。”
世紀告別，一代人老去。
張歐影
那之後任何國際大賽，中國女足再難表現出從前的英勇。從2001年到2014年，中國女足換帥14次，戰績毫無起色。
2005年到2017年之間的12年裡，6屆東亞四強賽，中國女足3次墊底，2次第三，1次第二，沒有冠軍。世界排名也從第2位，跌落到第30位。
因為曾經的一場輸球，她們揹負了太多沉重，以至於在後來的歲月裡，走得越發艱難。零星組織的比賽裡，球場觀眾不足200人，大多是球員家屬。
2018年，女足世界盃小組賽出線背後零星的觀眾
甚至在一場國家級比賽中，有年輕隊員在朋友圈裡記錄：“狹小發黴的房間裡擠著三張床，酒店並不供應熱水洗澡，電視上全是雪花，街上有豬在散步。”居住條件堪比30塊錢火車站小旅館。
《足球》報記者趙震在朋友圈中，表達了對女足悲慘現狀的不甘。他在附上女足伙食照片，同時憤怒地寫道：“唯一葷菜是紅燒雞腿。這就是中國女足發展的現狀！”
前女足國家隊門將趙麗娜曾這樣透露：“女足姑娘們收入不高，就跟外面普通工作的人拿得差不多。靠踢足球的話，一輩子也買不起一套房子。”
前中國女足守門員趙麗娜
有媒體報道，中國女足80%球員月收入不超五千元，“有些女足運動員一個月只拿到600元工資”，而男足運動員不乏收入百萬的人。
足球評論員董路說：“在中國，女足缺乏充足的資源和認可度，百分之九十九的球迷只在世界盃這樣的大型賽事期間，才關注中國女足。中國媒體也是。”
2008年奧運會，本想一展拳腳的中國女足比賽失利，國內足球熱情一度降至冰點。
據統計，職業足球運動員受傷率高達100%，沒有人能從綠茵場上全身而退。
而女足面對的是艱苦的訓練環境、不配套的生活環境，甚至在生理期時，仍舊需要忍受劇痛上場。
因此，鮮有家長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從事看起來“沒有前途”的足球運動。
有媒體稱中國女足的足球人口甚至不到1000人，這一數字在日本是3萬，在德國是100萬，美國更是高達300萬。
但也正是那極少數的1000人，在不斷帶給我們驚喜和震撼，她們從不放棄，她們永遠鬥志昂揚，越敗越戰！
經歷整整20年的滄桑鉅變，女足姑娘們沒有放棄。20年後，鏗鏘玫瑰再次出征世界盃。隊員變了，精神仍在。
2018年亞洲盃，中國女足3:0擊敗菲律賓，以兩場比賽進7球不丟1球，小組積6分的優異成績，提前一輪晉級半決賽。
同時中國女足也成為2019年法國女足世界盃，第一支晉級球隊。
現為女足青訓部部長的孫雯（右）和王霜（左）
這一屆中國的明星名叫王霜。她是繼孫雯、白潔、馬曉旭後，第四位獲得亞洲足球小姐的中國球員。
2018年，她加盟法甲豪門巴黎聖日爾曼，14場比賽打進14例進球，被國外球迷稱為“女球王”。
這個小個女生出生在湖北，7歲踢球，12歲離開家獨身來到北京。在國家隊位於人大附中的訓練營裡，她是最小的一個。一個人默默對抗孤獨、疲勞、傷病。
但即便強如王霜，她的年薪也僅僅只有50萬人民幣，在國際大賽中頻頻錯失機會的男足球員武磊，國內踢球時年薪高達千萬。
面對窘境，王霜曾無奈地說：“得到的和付出的永遠不成正比，但沒關係，我就是愛足球，沒辦法。”
一個標準的足球場有7140平方米，每位球員每場跑動距離超過10000米，從碩大的球場上空看去，每一個球員都孤獨且渺小。
但她們卻又偉大到熠熠生輝。因為堅持、因為夢想，因為越挫越勇，因為熱血沸騰。
2018年底，有國外球迷將王霜進球視頻剪成集錦，冠以“中國女球王”的標題上傳在國外視頻網站上，引來驚呼。
但奇怪的是，一年之後，這個在亞運會上幫助中國女足拿下銀牌的25歲姑娘，在北京擁擠的地鐵裡，卻無一人認出。
時間來到2019年的夏天，當中國女足0:2輸給意大利止步本屆世界盃時，身穿7號球衣的王霜，痛哭不已。
比賽，不相信眼淚，但中國女足的姑娘，有一千個傷心的理由。如果說女足輸球引起了人們的不滿，那女足艱難的處境又有誰真正關心過？鏗鏘玫瑰，需要釋放淚水，需要更多的關注。
從1983年中國女足建隊至今，三十六載花開花落間，無數回憶漸行漸遠。在傷痛中含淚奔跑的女足姑娘們，又何嘗不是在生活中努力前行的我們？
誰不是一邊無助地身陷泥濘，一邊倔強地仰望星空？
誰不是受夠了生活的苦，卻咬破嘴脣也不服輸？
時間煮雨，洗刷所有成敗榮辱。鏗鏘玫瑰，還會再次綻放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