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士韓衍,身中五刀不死,當上了隱形安徽都督,立志創建有理想的軍隊

韓衍對青年軍的訓話裡,反覆說到“志士未嘗不用錢,但是志士的錢要大家用,志士未嘗不吃飯,但是志士的飯要大家吃”,青年軍中從上到下,每人每月八塊大洋的津貼,“吃飯是上下一樣,並且要輪流挑水、買菜,有時還要集體勞動,做一些打柴、修路工作”。

韓衍光復前在安慶城中便頗有名氣,他四十多歲,以乞丐身份出現,“身材短小,常穿一套襤褸布衣,面部黧黑且多斑點,頭髮蓬亂,鬍鬚滿面”,這付尊容在安慶丐幫中倒不算特殊,不過他帶著個二十幾歲的漂亮老婆林紅葉,不免引得旁人側目。

奇士韓衍,身中五刀不死,當上了隱形安徽都督,立志創建有理想的軍隊

韓衍

光復前,這對夫婦就在萍萃樓擺書攤,組織了一個讀書會,自辦一份《安徽通俗公報》。光復後,他們搬到同安岑街,韓衍此時開始張揚起來,紅漆了大門,自題門額為“紅葉詩館”,兩旁的對聯寫著“盤古第二,乞丐無雙”。

於是韓衍夫婦的祕聞漸漸被傳播出來。韓衍是江蘇丹徒人,自幼家貧,立志向上,考入江南高等學堂,因為鬧學潮被開除。那時南通張謇正在江蘇,頗為賞識,收入門下,後來又介紹韓衍入北洋幕府,任督練處文案。此時大約韓已經是同盟會員。

關於他為何脫離北洋,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韓衍在保路運動中,反對袁世凱派兵南下彈壓滬杭甬鐵路風潮,上書朝廷,攻訐袁“植勢力於東南,居心叵測”。韓衍知道此舉定會觸怒老袁,上書後立即出走,經過直隸總督楊士驤轉薦,到安徽巡撫馮煦幕中,繼續當文案。

另一種說法則刺激得多。據說韓衍的文采,袁世凱也很賞識,令其教公館裡的使女識字,韓衍乘機拉攏了一名使女,要她注意偷聽袁世凱的日常機密,尤其與革命黨相關者。後來孫毓筠在南京密謀革命被捕,案子裡涉及到韓衍,兩江總督端方密電袁世凱詢問。韓衍與使女知道事敗,便學那李靖紅拂故事,結伴逃往日本。韓衍給使女起名紅葉,兩人結縭。這年韓衍四十二歲,紅葉廿四歲。

韓衍在光復前,以輿論家著稱,主持《安徽通俗公報》,繼陳獨秀《安徽俗話報》之後,一面宣傳革命,開啟民智,一面揭發政治黑幕,批判官吏弄權,尤其是反對出賣銅官山礦權給洋人,頗遭人忌,居然導致韓衍遇刺,身中五刀,卻沒有死。

他的政治才幹表現在潯軍之亂後,彼時朱家寶已出走,吳春陽死難,李烈鈞也不肯接這個亂局,安慶處於權力真空狀態,韓衍挺身而出,發起組織“皖省維持統一機關處”,由前軍政府的軍政、民政、財政三部合成,韓衍出任祕書長,成為事實上的安徽都督。韓衍在機構發起文中說:“一線共和,萌芽於此,至以吾皖三千萬人之生命財產為個人都督的代價,同人等不忍為也。虛此一席,以待完全會議成立,再行推舉賢能,適合共和性質,如渝此盟及其他之絲毫圖利者,我四萬萬人共誅殛之。”

待得孫毓筠就任,仍然很信重韓衍。陳獨秀雖是孫毓筠舊友,恐怕在都督府中還沒有韓衍得勢。這時韓衍又發起創辦了一張《安徽船日報》,有人說韓自任社長,陳獨秀是總編輯,如是實情,兩人關係當還不錯。然而也有人,如張嘯岑,說陳獨秀眼光很高,瞧不起韓衍。

當時安慶說韓衍壞話的大有人在,說他說話雜亂無章,罵人不講分寸,說他操縱都督,攬權自為,“說好可稱他為‘革命志士’,說不好則是‘文化流氓’”。這種處境難免讓人心中悲涼,韓衍創辦的《安徽船》今日已無存,我們只知道他在創刊號上刊登了一首贈報社同志的詩:“懷寧驛口浪滔滔,萬馬聲中茅一篙,寄語諸君須坐穩,前途月黑正風高。”

而韓衍最天才,也是最為人忌的事業,不是辦報,而是組織青年軍。

韓衍身歷安徽光復全過程,目睹同志吳春陽的慘死,他當然看出問題的癥結何在:革命黨人沒有自己的軍隊。從武昌到上海,從灤州到通州,革命黨人一直在嘗試“運動”新軍起事,或收編會黨,但這些軍隊沒有精神上的指引,也沒有嚴密的組織,他們很容易潰敗,很容易離散,也很容易腐化。

張謇與袁世凱對韓衍的賞識,並不是對一個詩才甚好的文學青年的賞識,他們都認為這個年輕人是大時代的奇才。他果然是。

韓衍以陸軍小學、測繪學堂與尚志學堂學生為中心,成立了青年軍。他不要新軍,也不要會黨,更不要專意吃糧的兵油子,這一點他倒是與對手柏文蔚心意相通:要保持革命隊伍的純潔性。

青年軍初創時有七八百人,分為三個大隊,每大隊設大隊長一人,軍監一人。三大隊之上,設總隊長和總軍監各一人。

軍監是什麼?聽上去很像古代的監軍,其實軍監“掌理軍中政令和文化教育事宜”,也就是後來北伐軍中的黨代表,工農紅軍中的政治委員那個角色。

韓衍自任總軍監,三個大隊的軍監,都是為時論所重的文化人,如易白沙。

奇士韓衍,身中五刀不死,當上了隱形安徽都督,立志創建有理想的軍隊

易白沙

青年軍的軍旗,既不是鐵血十八星旗,也不是五色旗,而是紅底上綴一大大的黃色“人”字,以示軍隊奉行人道主義。

韓衍每星期向全體隊員講話兩次,並著有《青年軍講義》十四講,每人一冊。每個學員入伍時要填志願書,要求服從紀律,立志獻身革命。

韓衍對青年軍的訓話裡,反覆說到“志士未嘗不用錢,但是志士的錢要大家用,志士未嘗不吃飯,但是志士的飯要大家吃”,青年軍中從上到下,每人每月八塊大洋的津貼,“吃飯是上下一樣,並且要輪流挑水、買菜,有時還要集體勞動,做一些打柴、修路工作”。

韓衍還專門為青年軍辦了一份刊物叫《血報》,發刊詞說:“以言破壞,則血洗乾坤;以言建設,則以血造山河。公理所在,以身殉之,則以血濺是非。”

可以說,韓衍打造了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軍隊。袁世凱小站練兵,北洋軍裝備不可謂不精良,但說到理念推行,不外是“效忠皇上,報效大帥”的舊倫理。對於一名有知識有文化的現代士兵,這種價值觀遠不足讓他效命沙場,進而實現人生意義。

這支青年軍直接隸屬都督孫毓筠。可惜,韓衍沒能看到及鋒而試的一天。

民國元年二月,孫柏之爭進入白熱化階段。柏文蔚既然高調提出“皖人治皖”,那好吧,由高語罕等人牽頭,一群名流“聯名邀請韓衍加入安徽太和縣籍”,並在安慶北門醒民戲院召開“歡迎韓衍入籍大會”。

成了安徽人的韓衍,在《安徽船》上連續撰文,大罵柏文蔚不思推翻清室,反而搶奪地盤,一心升官發財。柏文蔚也不示弱,吩咐手下文案大發電報,與韓衍互相攻擊。(我猜柏文蔚麾下那些筆桿子,定然罵不過韓衍。)幾天下來,韓衍將來往電稿,編成《五日交涉記》,印成小冊子向外散發。這帶有法國大革命色彩的手段徹底激怒了柏文蔚。他認識到自己雖有兵權,但孫毓筠有韓衍,韓衍有《安徽船》與青年軍,爭奪都督將成畫餅。

奇士韓衍,身中五刀不死,當上了隱形安徽都督,立志創建有理想的軍隊

柏文蔚

柏文蔚派出了自己的本家侄子柏若浩,在“紅葉詩館”附近刺殺了韓衍。果然,孫毓筠失去韓衍,再無力與柏文蔚一爭雄長,只好讓出都督位置,跑到北京去坐冷板凳。

柏文蔚上臺後,立即停辦《安徽船》,解散青年軍,還當眾焚燬了“人字旗”。然而,最後幾期的《安徽船》上,刊出了《呈報韓君事蹟並請旌卹文》,中雲: “韓君以乞丐生涯,盡國民義務……其停辛佇苦,犧牲國事之勞,實不在熊成基、範傳甲諸烈士之下。”此文的執筆者,有人說便是將任都督府祕書長、據說不太瞧得起韓衍的陳獨秀。

非常時代,死人很尋常,縱然是韓衍這樣有過大影響的人物。二次革命一起,袁世凱任用的安徽督軍倪嗣沖攻佔安慶,誰還記得這個破衣爛裳滿面鬍鬚的小個子江蘇人?或許被解散的青年軍學員手裡,還遺留著他親撰的《青年軍講義》,上面寫著“彼以一死赴將軍之命令,我以一死爭世界之是非……且自家一身於身外,即世界主義之起點”。

奇士韓衍,身中五刀不死,當上了隱形安徽都督,立志創建有理想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