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你,我就淚流滿面

中共如皋市委新聞網 中共如皋市委新聞網 2017-08-26

□石春紅

從我記事起,爺爺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明理實在,在村子裡享有絕對的威望,連村長有事也來找他商量。可他卻始終有一塊心病,怕人家說他“絕後代。”

我的媽媽和爸爸是他領養的。在那個最艱苦的年代,他和我的奶奶含辛茹苦把兩個孩子扯大成人,順理成章地讓我爸爸和我媽媽成了親,連生下了我們姊妹四個。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農村,要想養活這麼多的嘴巴可真不容易啊!然而,爺爺還是高興得合不攏嘴,怎麼也不肯把最小的孫女送給別人。為此,他一下子戒掉抽了幾十年的旱菸,常常揹著那張破網尋河找溝捕魚給我們吃。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爺爺用他的辛勞為我們姊妹四個撐起了一方晴空,使我們比平常人家多了一份口福。

或許因為我是老大的緣故,爺爺對我更是寵愛有加。小學五年級那年,我生了腎炎,臉腫得像銅盆那麼大,整天打針吃藥都沒有什麼用,是爺爺佝僂著身子,每週揹著我去離家三十多裡的小村莊找一個老中醫,風裡來,雨裡去,整整半年,終於奇蹟般地治好了我的病。

後來,我離開家鄉來到七十里開外的縣城讀師範,陡然離開爺爺,爺爺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常常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來看我。一個雪花飄舞的黃昏,我正蜷縮在床上,搓著凍紅了的手看書,有同學告訴我:“你爺爺來了!”我急忙衝到傳達室,爺爺像一尊塑像正站在寒風凜冽的校門口,那輛老掉牙的自行車上滿是雪花。看到我的一瞬間,他渾濁的眼睛裡立即迸射出慈愛,忙不迭地從懷裡掏出一袋子烤紅薯,一卷一角兩角的碎票兒,“這是我上河工掙來的。”“不準哭,只要你有出息,爺爺再苦也不怕。啊!聽話。”說著,臉上便有淚水滾滾地流下來,然後顫悠悠地又騎上車,摸黑往家裡蹬去。那老淚縱橫的臉龐,風雪中漸行漸遠的身影,在我的眼裡、心裡便定格成了一道永遠不會褪色的風景。

平生捱過一次打,打我的就是疼我愛我的爺爺。好像是八歲那年吧,爸爸叫我去還人家的撲克牌,貪玩的我那時剛好才學會玩“小貓釣魚”,於是我就偷偷地把牌藏了起來,然後若無其事地告訴家人已經還給人家了。哪知道,才過兩天,人家家裡有事,就上門取牌來了。我見勢不妙,拔腿就逃,被爺爺一把拎住領子,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抓回房間,“啪——”地一聲把門閂上,“說,牌哪裡去了?”“還了。”我心一橫,硬著頭皮還嘴,這下就像是捅了馬蜂窩,爺爺一下子把我摁在大腿上,使勁地揍了我一頓。任憑外面的人怎樣叫破嗓子,也不肯開門,直到我殺豬般地嚎叫著:“我不了,不了!”才住了手。那時的我,怎麼也不明白爺爺為什麼會這麼狠心,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說過一次謊。聽奶奶說,那一夜,爺爺一直長吁短嘆,輾轉反側。

總以為,畢業了,掙錢了,可以讓爺爺享享福了。可是我又遠嫁他鄉,因為結婚的新房就是學校破舊的半間教室,我沒有能接爺爺來看看,於是我就盼著有一天能有間像模像樣的房子,好接爺爺來安度晚年。哪知這一等,便成了永遠的遺憾!

1992年11月29日夜,媽媽打來了電話,“爺爺病危。”我一下子慌了神,心像掉進了無底洞,哪還顧得上農村的習俗“出嫁的女兒不能在孃家坐月子”,連夜僱車趕了回去。媽媽匆匆忙忙地抱起孩子:“瞧,這就是你的重孫子。”可是這位愛子如命的老人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就吩咐道:“快點抱走,我有病的人,這裡空氣不好。”說著,便閉上眼睛,對我說:“爺爺沒有事,你去歇息吧。我要睡了。”

那一刻,我淚如泉湧:爺爺啊,我怎麼會不明白你的心?你怕孫女產後體弱,病了不肯說;來了,怕病魔傳染給我啊!我依在爺爺的床頭,怎麼也不肯離開,你哭了,哆哆嗦嗦地拉著我的手說:“孩子,我對不起你,不能幫你帶孩子啦!你要吃苦了!”

這就是我爺爺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就在這天夜裡,我的爺爺離開了人間。

爺爺,你知道嗎?不知道多少次夢到你,你總是慈愛地望著我,一言不發。不知道多少次想,如果你還健在,你一定還會給我做荷包蛋,擀手工面,在炎熱的夏天,為我搖蒲扇;如果你還健在,看到重孫子已經上了大學,你一定會笑得合不攏嘴。

你生病的時候,我多麼想把你喜歡吃的東西都放到你面前。我從幾十裡外給你買了紅彤彤的柿子,可是你說:“孩子,我怎麼不想吃啊?我什麼都想吃,可不能吃啊。”那一刻,望著你,心裡滿是無助與悲愴。

爺爺啊,爺爺。天若有情天亦老,雖然你不是我的親爺爺,但永遠比親爺爺還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