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思想週報|羅興亞人的危機;特朗普的阿富汗戰略

羅興亞人的危機

自今年8月25日開始,緬甸若開邦連續爆發了暴力武裝衝突,致使長期以來埋在若開邦的緬甸佛教族群和羅興亞人(穆斯林族群)的衝突惡化,被認為是若開邦近五年來最嚴重的一次。《衛報》指出,這次衝突的嚴重性不止在於其規模之大,更在於其中出現的羅興亞武裝組織——若開羅興亞救贖軍團(ARSA)。

據《半島英文網》報道,ARSA前身是一個叫做“Harakah al-Yaqin”的信仰運動,他們於2017年用全新的名號發表了一份聲明,宣稱有義務“捍衛、救贖、保護羅興亞族”。他們近期在社交網絡上發表的聲明稱,“不會與世界上任何恐怖組織合作”,並且“不會對平民採取任何恐怖主義手段,不管他們的信仰和種族是什麼”。然而,緬甸政府在8月25日正式將ARSA列入“恐怖組織”名單。

國際思想週報|羅興亞人的危機;特朗普的阿富汗戰略

當地時間2017年9月7日,孟加拉國納夫,緬甸羅興亞人跨越納夫河抵達孟加拉國。視覺中國 圖

緬甸軍方統計,此次衝突已造成至少400人死亡,死者絕大多數是來自ARSA。而聯合國官員估算,死者已超過1000人。聯合國難民署對此次衝突表示嚴重擔憂,不少平民在此次衝突中死亡。聯合國人權事務主任扎伊德·拉阿德·侯賽因近日說:“緬甸政府數十年以來持續不斷有計劃性地侵害人權,包括2016年10月份襲擊過後發生的軍方暴力鎮壓行動,這些累積在一起稱得上是暴力極端主義了,最終沒有一方獲得了任何好處。”聯合國,以及其他幾個人權組織都在不斷地譴責緬甸及其鄰國對羅興亞人的不公待遇。緬甸國務資政昂山素季6日首次就此發表評論,稱大量有關若開邦局勢的“虛假消息”正在流傳,這些照片“只是虛假消息的冰山一角,假消息被散播,目的是在不同群體之間製造事端、促進恐怖分子的利益”。

據《衛報》報道,聯合國數據顯示,25日以來,已有58000餘羅興亞人逃亡至孟加拉國。聯合國援助機構試圖向滯留在交戰區的羅興亞平民輸送食物、水和藥物的救援持續被阻隔,媒體也不被允許進入若開邦的衝突區。在孟加拉國,這些年來有近50萬的羅興亞難民住在臨時帳篷裡,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尚未取得孟加拉國的身份認證。難民營據稱已經沒有位置了,這次的逃難者中不少人暫時拘留在難民營所在的村莊裡。孟加拉國認為那些擅自越界、就地紮營的人大部分屬於“非法入侵”,孟加拉國一直以來都試圖阻止羅興亞難民跨越國界。

羅興亞人在緬甸的歷史遺留問題

羅興亞人是生活在緬甸西北地區的信仰伊斯蘭教的穆斯林少數族群,約有110萬人口。他們在以佛教徒為主流人口的緬甸,一直處境艱難,長期被國際社會稱作“全世界最受壓迫的少數族裔”、“沒有國家的人”。與佛教族群不同,他們的語言是萊加語(Ruaingga),近似於孟加拉語。他們不被算作緬甸官方統計的135個民族之一,也沒有公民身份,長年遭遇著系統性的歧視。“

緬甸人認為,歷史上從來就沒有“羅興亞人”(Rohingya),它是孟加拉非法移民自己造出來的,以求在字面和發音上與若開邦的英文“Rakhine”接近,給人以他們很早就生活在若開邦的假象。在英國殖民期間,他們先是被稱為“吉大港穆斯林”,後來叫作“孟加拉穆斯林”,緬甸獨立後,長期生活在若開邦的穆斯林才有了“阿拉幹穆斯林”的稱謂。”不過,不少歷史學家聲稱,早在12世紀,穆斯林就在今天的緬甸地區生活紮根。

長達100多年(1824-1948)的英國統治之下,大批勞工從今天的印度、孟加拉地區移民到了緬甸。由於英國將緬甸作為印度的一個省份來統治,這樣的移民潮流被視作本國範圍之內的流動。緬甸佛教族群和穆斯林族群間的緊張關係在英殖期間就深深地埋下了,英殖政府中大部分位置,都以來自印度的印度教和穆斯林官僚為主,而非委任本地經營。緬甸人對殖民者的仇恨與其對自身身份的危機,就深深的和印度聯繫在了一起。獨立前夕,一個印度的穆斯林作家歧視佛教的著作燃起了緬甸民族主義情緒,反殖民的民族主義政治訴求以宗教的面目表達了出來,激進的佛教徒上街遊行,聲稱要消滅穆斯林。

不過,在緬甸獨立之初,羅興亞人還可以獲得公民身份,甚至國會中也曾出現過一些羅興亞人。然而1962年緬甸軍事政變後,通過了一項新的公民法,羅興亞人自此喪失了一切公民地位,他們無法達到公民法所規定的申請公民身份的要求。自此,他們受教育、就業、醫療和投票等許多權利都受到了限制。自70年代至今,羅興亞人遭遇了一系列壓迫,導致成百上千的難民湧入鄰國。

20世紀80年代以來,緬甸政治進入了一個振盪週期。比較政治學者楊龍在《文化縱橫》上發文介紹,由於緬甸佛教受到民族主義思想的驅動,佔據主流的聲音並不主張多元包容,因而和伊斯蘭的關係相對緊張,在這一競爭格局之下,伊斯蘭理念在公共領域趨於邊緣。1988年,政府短暫開放選舉後,很快即爆發了“8888民主運動”,佛教徒和伊斯蘭教徒紛紛上街抗議荒謬的“貨幣改革”,結果引來政府的軍事鎮壓。自此之後,軍方認識到宗教的動員能力,因而有意識地推動佛教革新運動,以融合佛教的宗教狂熱(Buddhist religious Fanaticism)、緬甸民族主義和種族沙文主義,進而分化和對抗宗教的政治能力,結果為2010年以來的民主轉型種下一系列惡果,佛教和伊斯蘭之間矛盾加深。

在2011年後,極端佛教民族主義思潮升溫,不只在若開邦,整個國家針對穆斯林的仇恨演說和公共暴力不斷。在國際危機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網站上本週發佈的一篇報告中,作者Yangon指出,這一思潮中最重要的組織是“緬甸種族佛教保護聯合會(MaBaTha)”,儘管政府試圖努力限制這個組織,但這些努力不但沒有起作用,並且適得其反,讓民族主義敘事的訴求增強了。

當昂山素季和她的全國民主聯盟在國際政治領域贏得了極大尊重的同時,這卻廣泛地被緬甸境內的佛教民族主義者詮釋為:在昂山素季民主自由的面貌下,少數族裔權利、文化多元主義等西方自由價值將要侵蝕緬甸的佛教信仰了。MaBaTha廣泛的支持者感到,佛教正經歷著其在緬甸前所未有的地位危機,畢竟在歷史中,佛教寺院系統(Sanga)與國家是共生的。於是,佛教民族主義極端思潮一再激進化。

近年來,在緬甸反覆出現著這樣一個論調:佛教是一個內在和平、不宣教,因此容易被那些更具侵略性信仰所壓迫的宗教。

緬甸族群衝突的升級

2015年,當昂山素季率領全國民主聯盟贏得了大選之時,人們對她期待甚高,她也承諾政府的首要任務是解決族群衝突問題,推進和平進程。然而大選後,政府卻依然延續以往對羅興亞人的政策,拒絕使用“羅興亞”這一名稱,這表明其並不承認羅興亞人作為緬甸官方認可的公民。

發生在去年十月的暴力衝突在國際社會引起了巨大的輿論風波,87000羅興亞難民逃入孟加拉國,緬甸政府也在若開邦大量部署了軍隊。Lynn Kuok今年二月在《外交政策》上發出的一篇文章稱,自2016年十月伊始,緬甸的暴力衝突已經正式從若開邦地區的族群衝突升級為羅興亞人與政府的衝突。聯合國在今年二月發表了一份研究報告,稱緬甸政府軍自2016年10月的強姦、酷刑、縱火、謀殺等一系列軍方暴力行為,“很有可能”已經犯下了反人道主義的罪行。昂山素季否決了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派調查團赴緬調查羅興亞人人權狀況的決議。

Lynn Kuok在文章中,表達了兩個憂慮。首先,緬甸事態發展可能導致羅興亞族群的激進化。事實上,從20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激進的羅興亞組織已經存在。楊龍同樣提及,上世紀70年代開始,部分緬甸的伊斯蘭領袖得到孟加拉國的伊斯蘭極端組織支持,主張積極介入政治並開始表現出激進的苗頭。軍政府上臺後,奈溫發動了幾場平息穆斯林聖戰的清剿行動,鐵血無情的的軍隊將若開邦境內的穆斯林武裝基本上剿滅乾淨,收回了大片土地,許多穆斯林農民也因失去土地而淪為貧民。但是,Lynn Kuok指出,去年十月前那些武裝力量幾乎沒有得到當地羅興亞平民的支持。近年來國家安全部隊無差別的武力使用,擴大了羅興亞人認同暴力作為抵抗壓迫唯一手段的意願。Lynn Kuok擔憂,Harakah al-Yaqin(ARSA的前身)的宗教訴求的擴展也許會增加跨國衝突的可能性——運動的基礎已經擴展到暴力攻擊的宗教合法性,以及它(目前仍極其有限的)與國際聖戰組織的聯繫。國家安全部隊的種種挑釁(佔領清真寺、燒古蘭經等)也激化了羅興亞人的宗教情緒。

其次,族群衝突也因政府介入導致的衝突升級,反過來會加劇族群衝突。若開邦北部,自去年十月衝突以來,據報道已經有3000佛教徒因畏懼報復而逃跑。在緬甸,羅興亞穆斯林被認為是威脅本地民族的外來者,他們被控訴“繁衍太快、太有錢、太不同”。佛教族群的女性嫁給富有的羅興亞人的現象,讓廣泛的男性佛教徒感到被威脅:佛教女性與穆斯林結婚後要改變信仰,穆斯林族群實施一夫多妻制,他們孩子的出生率高於佛教族群……而去年年末的暴力衝突,政府因叛亂組織而對羅興亞族群的無差別懲罰進一步削弱了社會關係,加劇了整個社會的仇穆情緒。這也成為了極端佛教民族主義思潮的新氧氣。Lynn Kuok遺憾地指出,內比都政府應該引導民眾,並糾正其對穆斯林問題的看法,譴責針對羅興亞人的暴力行為並肯定穆斯林對緬甸的價值。然而,政府的所作所為卻是讓偏見合法化。除此之外,政府還搬出了一系列具有歧視性的國家種族和宗教保護法,以針對穆斯林的人口增長問題。

今年八月末若開邦的衝突應證了Kuok在幾個月前的擔憂。在若開羅興亞救贖軍團(ARSA)被定義為“恐怖組織”的同時,此次襲擊也被跨越整個國家的越發激進的佛教民族主義思潮所利用,用以宣傳他們的政治議程。極端的佛教民族主義正在緬甸興起,針對穆斯林的仇恨演說與暴力愈演愈烈。Yangon在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網站發佈的報告中指出,政府應該重新審視佛教在緬甸政治和社會中的位置。此外,民眾支持排他性民族主義敘事背後的驅動力也值得關注,其中部分原因是緬甸的經濟問題。政府提高對經濟發展問題的重視,可以讓普通人對未來更有希望,當他們感覺到自己在社會經濟發展中有一個角色,他們就可以在民族主義社群認同之外,找到其他社會認同的渠道。

近日,國際社會不少意見把矛頭對準昂山素季。然而,《衛報》的評論指出,昂山素季沒權力叫停這一系列暴行,她雖然在2015年贏得了大選,但軍方仍然控制著主要的政府運作機制。不過,在國際社會擁有巨大聲望的昂山素季本可以使用她的道德權威去引導公共意見,而不該冷漠地對暴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特朗普的阿富汗戰略無助於擊垮塔利班

不久前,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證實,他已簽署向阿富汗增兵的命令,此舉被視為國防部落實美國總統特朗普此前公佈的美國在阿富汗新戰略。《半島英文網》本週發出一篇文章對美國對阿富汗增兵事件進行了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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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對阿富汗增兵需面對道德合理性的拷問。

作者Rafia Zakaria引用了今年三月塔利班發佈的一份報告,這個報告標記了他們所控制的領土。阿富汗211個行政區在塔利班的控制範圍內或是在爭奪中。與媒體報道的數據比較,這個數字並沒有誇大。在長達16年的美國佔領,和8407億美元的支出下,塔利班仍然未被擊敗。

在阿富汗戰爭的16年中,美國士兵已經很難再對這一戰爭的道德合理性買賬了。本·拉登死了,但“反恐戰爭”卻慘敗。如今還有什麼能讓他們繼續滿懷信念待在阿富汗?美軍曾經一直被告知他們是正義的一方,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進行民主建設。那些鼓舞士氣的政治宣傳,早已被戰爭本身祛魅了。與以往的總統不同,特朗普在上個月底發言中表達美國並不是要幫助阿富汗進行民主建設,然而,特朗普的發言沒辦法解決士兵們的疑慮:如果戰爭不是要幫助阿富汗,那是要做什麼呢?

美國人的聲望取決於戰爭的成功,不希望承認其失敗。而同樣地,那些從湧入阿富汗的億萬美元的戰爭款中受惠的阿富汗人,也希望戰爭繼續,希望將自己作為得益者的福祉擴大到主要由困苦的人所構成的國家。在地區性可持續發展的意義上,這當然不是真的成功,一旦美元停止湧入,就什麼都沒有了。塔利班領導人深知這一點。與不瞭解地域、不懂當地語言與文化的美國士兵不同,塔利班熟練地把他們的戰鬥表述為:為了伊斯蘭的原真性與阿富汗的家園而戰。耶魯大學政治學教授傑森·萊爾(Jason Lyall)最近所做的一項研究證實,阿富汗人有著極其強烈的族群認同。其結果是,境外勢力對本地造成的傷害增加了他們對塔利班的支持,但是塔利班造成的傷害卻並不會同等地轉化為對境外勢力的支持。

也基於此,在特朗普否認了美國對阿富汗民主建設的意願後,不只是美軍遭遇了意識形態真空而對自己的在場感到更強烈的懷疑和幻滅,阿富汗人面對著“為了戰爭而戰爭”的外國軍隊,便更有可能湧向塔利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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