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鄉宦甄士隱家的丫鬟。“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秀，雖無十分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
那一日，她在自家花園裡摘花。炎炎夏日，她擷了花要給夫人送去插瓶，還是服侍夫人午睡醒來梳洗簪花？還是隻是自己摘了花去賞玩？
她似是生性活潑的姑娘。剛要走，猛一抬頭，卻發現窗內有人在看她。那人“蔽衣舊巾”，“生得腰圓背厚，星眉劍眼，直鼻權腮”。
轉身迴避間，已知曉這便是主人有意接濟的窮書生賈雨村。這樣“雄壯”的長相，卻又這樣“襤褸”。她忍不住又兩次回頭。這兩眼，只是尋常的好奇使然，並無小紅“下死眼”看賈芸的情意。事後便丟過不提。
日子若一直這樣過下去也罷了。雖然是個丫鬟，好在主人是慈善人家。老爺為人恬淡曠達，不慕榮利，是神仙般的“一流人品”。夫人性情賢淑，深明禮義。小姐才三歲，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
在這樣的人家做奴婢，不會被朝打暮罵，最好的年華里，又無憂無慮，嬌杏的日子，倒也風平浪靜，可是天有不測風雲。
“時光容易把人拋”，元宵佳節飛來橫禍，小姐竟然走失。甄士隱夫婦只有一女，思女成疾，雙雙病倒。想來嬌杏日日奉藥服侍，應無怨言。只是愁雲慘淡籠罩下，她再不去摘花了。
禍不單行，兩個月後，隔壁葫蘆廟一場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好好一個家，燒成了一片瓦礫場。看著主人跌足長嘆，嬌杏是否慶幸不曾傷了性命？
被迫折變了田莊的甄士隱，攜了夫人與嬌杏和另外一個丫鬟去投奔岳父去了。不慣生理稼穡的甄士隱，被勢利的岳父封肅半賺半哄了家產，越過越窮。
某日，貧病交加的甄士隱竟然隨一瘋道人飄然而去。從此以後，嬌杏與另一個丫鬟跟著封娘子，主僕三人日夜做針線發賣，還要聽封肅日日抱怨。
於嬌杏而言，她的未來，像是看不見希望的光。主母尚且要依父母度日，做丫鬟的命運，更是如飛絮浮萍般未可知了，那段擷花嗅香的靜好時光是一去不復返了。
昔日窗外擷花，今日只能出門買線。還是最美好的年華，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那日，偶然在街上看到新太爺到任。嬌杏見了那官“面善”，“倒像在哪見過”。可也不過是“發個怔”，過後依然丟過不在心上。
嬌杏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的命運已悄然發生了變化。次日夜裡，她便被一乘小轎抬進了太爺府，成了新老爺賈雨村的二房夫人。
不知嬌杏對於這番人生鉅變有何感受，想來應該是願意的。只因過去偶然的兩次回頭，就改寫了一生命運。比起與主母相依為命，日夜操勞的生活，在青春年華未逝之前，嫁作本地太爺的二房，實在是太好的歸宿了。
後來的事情，作者用一句“命運兩濟”輕輕帶過，嬌杏一年便生子，再半年，因賈雨村的嫡妻病逝，她就被扶正做了正室夫人。
她是書中第一個出場的丫鬟。香菱是第一個出場的小姐。嬌杏“命運兩濟”與香菱的“有命無運”，讓人唏噓不已。豈止是與香菱相比呢？紅樓夢裡哪一個姨娘的命運不悲慘？
嬌杏，真是“僥倖”，可是也充滿了諷刺。
窮書生賈雨村一朝功成名就，風光歸來。傳了封肅敘舊問話，贈銀修書，討嬌杏做二房，“春風得意馬蹄疾”之時，他有沒有為自己的“不忘舊情”而自我陶醉？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昔日書房窗下，擷花丫鬟的偶一錯回顧，使那個窮酸儒生狂喜不已，生出多少綺念，“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如今夙願已了，該是心滿意足之時。
可嘆那“風塵知己”，“巨眼英豪”，原是他的一廂情願。嬌杏對自己這段奇緣當如何自處呢？她該慶幸吧？她榮升雨村夫人之後，英蓮卻被呆霸王搶走。那明鏡高懸之下的罪惡，她未必知曉。
這美麗的誤會成就了她，亦成為她心底永遠的祕密。然而人世無常，榮枯不定，賈雨村畢竟是個忘恩負義，野心勃勃之徒，曾經因為“苛酷之弊”，“恃才侮上”被革職。後借林如海對賈政的舉薦，重被起用。可是為了巴結賈府，看著昔日恩公的女兒英蓮落入呆霸王之手，卻助紂為虐，貪贓枉法。
賈赦看上石呆子的扇子，賈雨村為了巴結他，不惜陷害石呆子入獄，奪取扇子獻殷勤。長此以往，難保不落個“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槓”的下場。
到了那一日，嬌杏又會如何呢？罪官家小妻子的命運，反比鄉紳家的丫鬟更悲慘。曾經的榮耀，也不過是一場繁華落幕，夢醒如初。
作者：杜若，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歡迎關注我的頭條號：少讀紅樓，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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