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東門陡坡坡有一種吆喝聲,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周遊世界也難聽到

昭通東門陡坡坡有一種吆喝聲,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周遊世界也難聽到

攝影:王勇,昭通人


在我生活了近半世紀的東門陡坡坡,有著這樣一種吆喝聲,這種吆喝你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周遊世界也難於尋覓聽到。因而,我常常在想這樣獨特僅昭通的東門陡坡坡傳出的吆喝聲,要是流傳至今呀,恐怕可以進吉尼斯紀錄了。

夏天,昭通城的每家每戶都要“踩炭”(憑煤炭供應證,到八角亭的煤場買來煤,堆在天井或院壩裡把煤炭刨成一個圓圈,在圈裡加上一定比例的窯(yao)泥巴(觀音土)加水拌勻後,一大家人脫去鞋襪在炭堆裡邊用板鋤來回的翻抓,邊用腳來回的踩,一直循環到炭和泥巴緊緊的粘連在一起,堆在自家的房前屋後用草蓆或塑料布蓋好,作為生活的燃料。)家裡人丁稀少的,沒有勞力的,街坊鄰居也不會袖手旁觀。而踩炭用的窯泥巴除了少量一部人家是自己到東門外去挑,大多數人家都是出錢買的。

“挑——燒炭泥巴啦”,那沉悶粗獷的挑字後面是大大的停頓,就像夏天裡的悶雷,就從東門的陡坡坡轟轟隆隆蔓延到昭通城的旮旯角角。只要聽見哪家喊“燒炭泥巴”,“愛瘋瘋”一天的生活就有著落了,因為一年的生活燃料,是需要很多窯泥巴的。用量大的三分錢一挑,用量小的五分錢一挑,遇到好的人家都會給他一頓飽吃,他也捨得出力幫著買家一起踩炭。

昭通東門陡坡坡有一種吆喝聲,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周遊世界也難聽到

這是一個酸澀而具有文學色彩的兒時記憶,它真實得令人心痛落淚,以至於幾十年來一直纏繞著我、折磨著我。從記事的那天起東門陡坡坡就有這樣一個“瘋子”,說來也怪他就姓“愛”,老街的大人們也都不知他叫什麼名字,問大人們他為什麼會這樣?總是會得到一個相同的答案:壞書看多了。年輕的時候讀“紅樓夢”著了魔,就成這個樣子了。那時的我根本不知道“紅樓夢”是什麼。兒時的玩伴哩,成天沒事總是尾隨著他,一個勁的叫著愛瘋瘋、愛瘋瘋......他也從不呼嚇我們。不管冬去春來,總是挑著顫巍巍的窯泥巴,吼出一句“挑——燒炭泥巴啦”,便自言自語地念叨什麼花開、花落、人亡......把那黑黢黢的皴裂的腳後跟留給我們,兀自穿梭在昭通城的大街小巷。

出於一種好奇,我總是想著那部能使一個血氣方剛眉清目秀的少年才俊著魔變瘋的“壞書”。在無數次的翻閱後,才知道寶琴的愛哥哥就是口誤的二哥哥,才略知花開易見落難尋,花落人亡兩不知的箇中涵義。原來那個被兒時玩伴叫作“愛瘋瘋”的,他姓“艾”不是“愛”,那是大人們的字誤。至於名叫什麼,幾十年過去了至今仍然無人知曉。想來他痴痴迷迷、瘋瘋癲癲幾十年,為誰痴迷,為誰癲狂一生,箇中情由只有他自知,總之在東門陡坡坡上再也沒有了他的自言自語,沒有了他黑黢黢的皴裂流血的腳後跟。

時光穿梭著,社會前進著,人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著,昭通城的市容市貌日新月異的變化著。“挑——燒炭泥巴啦”的吆喝聲也跟隨著“愛瘋瘋”的消失而消失,“踩炭”這一辛苦的勞作也被現代化的煤氣管道所代替,只是在冬季來臨時,昭通城的大街小巷會傳來“蜂窩煤,蜂窩煤。”的吆喝聲。

昭通東門陡坡坡有一種吆喝聲,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周遊世界也難聽到

東門陡坡坡宛若一罈五穀雜糧釀製的陳年老窖,在昭通城的上空散發著誘人的醇香,它養育著一代又一代的窮人,口吃地講述著遠去的故事,斷斷續續地吆喝著屬於這塊土地的生活。從這裡延伸出去到西街,這吆喝就變成了尖細、悠長、如同太監的顫音:“木雞(槿)花,木雞花,賣木雞花啦,還有《雲南電視報》。今晚有武打片,聽見的趕快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啦!”;“大黑板,小黑板,伊拉克被美國打哩喊。”,“大黑板,小黑板,我就賣點黑板,還要遭人砍,你說我到底慘不慘。”這些吆喝,像經過了藝術加工一樣滑稽、詼諧、幽默、煽情,像賣丁丁糖敲出來的聲音一樣具有磁性,滲透到山城巷子的旮旮旯旯,引起了大人小孩的特別關注,生意也就格外的紅火。

家住西街賣木槿花的身形瘦小,常年戴頂單帽更顯得瘦骨伶仃的,人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都喊他“木雞花”。吆喝聲所到之處,大人和娃娃都蜂擁而至,有的哄搶電視報,有的在他提籃裡挑選新鮮的木雞花。這時,他更來勁了:木雞花治百病,不吃不知道,吃了病會好。而哪個在市幼兒園門口吆喝“大黑板,小黑板。”的,更是別出心裁地根據時事,像個出口成章的詩人,編出一段段押韻、上口、通俗易懂的順口溜,吸引著接娃兒的家長們。

如今城市綜合治理的需要,四城同創(國家衛生城市、省級園林城市、省級平安城市、省級文明城市)攻堅戰的需要,縈繞耳際的吆喝聲已經漸漸遠去。漫步整潔寬敞的街道,昭通城少了往日的髒亂差,多了滿街穿紅衣服的環衛工。但於對古城懷舊的我來說,總感覺缺失了許多生活的本味,小城在慢慢褪去昔日的風韻,那些與生活相關的吆喝,那些勝過美味佳餚下飯的吆喝聲,只有像家珍一樣留傳後人。那把自己像熬紅豆一樣,熬白了頭,佝僂了腰的“酸——菜——紅豆米”,頭頂簸箕穿梭晨曦中的“米粑粑趁熱”, 半夜三更起床點制“舀——豆花連渣鬧啦”, 沉悶粗獷為愛痴狂一生的“挑——燒炭泥巴啦”,聽著就會被熗出眼淚的“拈——茺菜——”……就像“叮叮鐺……叮叮……鐺……”的清脆聲伴隨著賣糖人的背影漸漸的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上世紀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昭通城,不論從食、用到修補服務等形形色色的吆喝聲,伴隨穿街過巷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或抑揚頓挫或清脆剛健或悠揚委婉,應有盡有趣味橫生。他們為生活帶著鄉音,清脆悅耳地吆喝著,為烏蒙高原譜寫著一曲曲原生態的生活篇章,其韻律優美而沉長。那見證了歲月滄桑的清石板,那物質匱乏生活並不富裕,交易質樸童叟無欺的手工食品。半個世紀過去了,遠去卻又常常記起的山城吆喝聲至今仍揮之不去久久迴盪在腦海。

昭通東門陡坡坡有一種吆喝聲,走遍大江南北甚至周遊世界也難聽到

總在想人們說的鄉音究竟是什麼,翻閱到辭海的第1851頁,其解釋是:故鄉的口音。賀知章《回鄉偶書》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即便是這樣權威的解釋,也說服不了我對鄉音近乎執拗的理解。如今人潮湧動頻繁,每座城池都是天南海北的南腔北調混雜,何況人們早於習慣了“足離此境非吾境,身在他鄉即故鄉。”。那麼,故鄉都沒了,你的鄉音又在哪裡呢!

我的鄉音就在東門陡坡坡的吆喝聲裡,就在流淌的血液裡,就在老掉牙的母親咀嚼的口味裡。自我成為一粒受精卵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從羊水中吸取來自父母血液中沸騰的味道;從出生在東門陡坡坡土屋裡的那一刻起,哪怕是閉著血糊糊的雙眼,也能吸吮母親的第一滴奶汁;從母親用滿口整齊潔白的牙在口中咀嚼著飯菜,像母鴿喂幼鴿那樣,把第一口嚼碎的飯菜送入我口中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一生的鄉音。即便流浪他鄉,每當憶起東門陡坡坡的吆喝聲,嗅著那熟悉的味道,就會忍不住心情激盪,飢餓得清口水橫流,這是聽覺和食慾的召喚,這是還沒出孃胎就有的家鄉味,一切有著家鄉味道的東西都是如此親切,一切有著母親味道的東西都那麼深入骨髓,這味道終其一生,這就是我的鄉音!如果有來生,我還做一個地地道道的東門陡坡坡的窮人。




作者簡介:王明生(筆名一土),男,1962年5月生。雲南昭通市昭陽區人,大學文化。擱筆20多年,曾有散文、小說在《人民日報.大地副刊》《檢察日報》《中國校園文學》《中國旅遊報》《雲南日報》《滇池》《廈門文學》《春城晚報》《青年與社會》《晚霞》《愛人》《跨世紀》《昭通日報》《昭通文學》等報刊發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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