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聽的都是假民謠

趙雷 2013 年巡演,在全國跑了 44 場,票價基本是預售 40 到 50 塊錢,現場再加 10 塊的水平。

在北京上海,或者有 VOX 這樣老牌 Livehouse 的武漢,演出的規模就稍微大些;在二三線城市比如濟南、煙臺,基本就是百八十人左右的規模,場地經常是一些民謠咖啡館,很可能不許抽菸。

假設一場演出 150 號人,人均 50,票房就是七八千。要不拿固定演出費,要不場地抽掉三成票房 ,剩下幾千藝人團隊分。

然後 2014 年,趙雷上了趟《中國好歌曲》。第二年再到武漢,VOX 就辦不下了。場地升級到湖北劇院,1500 個座,票價 180 到 680,一票難求。

從那時開始,沒有千人以上規模劇場的小城市,很難再見到趙雷了。

這次參加《我是歌手》一夜爆紅,說不定以後趙雷的演出都得體育場級別起步了。

我們聽的都是假民謠

我們聽的都是假民謠

上,還是不上電視?

這對獨立歌手來說,簡直天問。誰都知道上一次選秀節目,可能抵得過你日復一日地跑十年巡演。但獨立音樂人,重點還得落在“獨立”。一個整天跑選秀的傢伙,還怎麼吟唱孤獨?

前年因工作原因採訪過摩登天空的沈黎暉。他說馬頔有不止一次機會上《中國好聲音》,公司也覺得沒問題,但他就是不肯去。

有電視臺邀請萬青領獎,還破例讓他們真唱,萬青再三推脫,最後跟沈黎暉說“覺得自己在頒獎典禮上特別傻逼”。

2013 年,《中國好歌曲》的一位女導演聯繫趙牧陽來參加節目第一季。趙牧陽斬釘截鐵說不行,還把導演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後來他參加了第二季,還道了歉。)

獨立歌手總覺得上電視特傻逼,可是趙雷不管這麼多。從《快樂男聲》到《中國好歌曲》,再到這次的《我是歌手》,他集郵一樣地,上遍了國內最紅的音樂節目。

但上一圈節目下來,趙雷還是那個趙雷,人品和作品在圈內外的口碑,跟幾年前幾無二致,都說不錯。馬頔也還是那個馬啪啪,人品作品在圈內外的口碑,跟幾年前也幾無二致,都說……咳。

電視大概算不上魔鬼。聚光燈,名聲,財富,都不是。它們頂多是個放大鏡,或者說照妖鏡。你是趙雷,照出來就是趙雷,你是宋冬野,照出來就是宋冬野。

你要是覺得自己沒準備好接受檢驗,或者壓根不感興趣,你可以像堯十三那樣逃離北京躲回貴州。

但是沒有人可以否定,上電視幾乎是音樂人唯一的超速上升渠道。宋冬野的《董小姐》,馬頔的《南山南》都是被人在電視上翻唱火的。

後來翻唱節目實在找不到好歌了,電視臺就開始策劃原創類的音樂節目,然後趙雷、莫西子詩、杭蓋、南征北戰、AR 才一個接一個被大家熟知。

下定決心不上電視,那你就做好熬的準備。李志是沒有上過選秀節目。但李志明年 40 歲了。

前年還有一次我採訪宋柯,他說了一句話我印象深刻,大概是“音樂選秀節目很火,但那是電視產業的事情,本質上跟音樂產業沒什麼關係”。然後我看他第二年就上了《蒙面歌王》當評委。

我們聽的都是假民謠

我一直覺得音樂其實是很難讓人真的愛上的。樑歡在微博說過,音樂作為單一藝術形態面對影視和遊戲這種綜合藝術形態時,會有天然的無力感。

遊戲很容易讓人上癮,毛片很容易讓人上癮。音樂很難。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猜可能多巴胺這個東西就是對音樂不感冒。

這個國家裡絕大多數人,是沒有受過基礎音樂教育的。每個人都說喜歡音樂,但他們對音樂的需求都很單薄。農村的人婚喪嫁娶造氣氛需要音樂,小鎮的人彩鈴和擺攤時需要音樂,城市裡年輕人搭地鐵的時候需要音樂。

所以你們這些互聯網公司給我提供一個樂庫就行了,頂多加一頁,新歌推薦。

但一旦你想讓我花一個小時,啥也不幹,從 Intro 到 Outro 聽完一張完整的專輯,琢磨歌手的表達和情感,要下載還得花錢……老子有空炸兩把金花不好?

而作為一個電視節目,收視率就是生命。電視臺要給出的一定是最大多數人都會喜歡的東西。“該提供人們想看的東西,還是需要看的東西”這樣的難題,還是留給今日頭條去想吧,電視臺現在保命為主。

所以趙雷這次火了之後,很多人潑冷水,覺得趙雷被過譽了,覺得那首《成都》很平庸。

我倒覺得,不是趙雷的水平只到這兒,而是隻有這種東西在現在的媒介環境裡火了。小情小愛,故鄉故土,南方姑娘,北方女王,可以了。你還指望從電視上聽什麼呢?

我就敬李逼是條漢子,敢唱人民不需要自由。

你們的逼哥唱了一首又一首禁歌,上個月跨年演唱會還一邊朗誦北島的《回答》,一邊撕開衣服露出胸口的中國地圖,還怎麼上電視?去年網上還有傳言《我是歌手》要邀請胡德夫參加,但這位臺灣民歌之父來到長沙能唱什麼呢?《美麗島》嗎?

實際上民謠最初是非常激進的表達方式,幾乎總是伴隨著政治思潮而流行。30 年代的民謠復興,本質上是左翼運動的一環,是人們的抗議的聲音。‍Bob Dylan 的偶像 Woody Guthrie 和 Pete Seeger 在那時候組了一個叫人民之歌的樂隊,歌唱戰爭和政治對人民生活的壓迫。

後來 Bob Dylan 在 60 年代越戰背景下,寫出來 Blowing in the Wind,引領了新民謠浪潮。歌曲發表幾個月之後,馬丁·路德·金髮表了著名的 I Have a Dream 演講,拉開了美國民權運動的大幕。

Bob Dylan 又影響了李雙澤和胡德夫,於是便有了《少年中國》、《美麗島》和臺灣 70 年代的民歌運動。

但在我們這裡的,民謠從來沒激進過。從 1995 年開始,我們聽的就是《同桌的你》《睡在上鋪的兄弟》《戀戀風塵》。我們的民謠歌手從一開始,唱的就只能是小情小愛小迷茫,老編輯在知乎上說中國民謠兩大窠臼,唱別人想去不能去的地方,唱自己想日不能日的姑娘。

我比較喜歡文明用語,我說中國民謠裡面只有姑娘和遠方。

所以我們聽完《董小姐》唱、聽《南山南》唱,聽完南山南唱聽《成都》唱。

我們聽的都是假民謠

也不是說趙雷的歌裡面只有姑娘和遠方,也有《吉姆餐廳》和《開往北京的火車》。2015年趙雷的《咬春》被列入網絡黑名單,因為歌詞裡面有嘎吱嘎吱的床和誰壓誰喘不過氣來。

北京說唱歌手大衛之前找了個出版社,想出本書。書裡的詩有大量涉及政治隱喻的內容,編輯看完,給他回了七大頁的修改意見,讓全部改掉。

大衛氣急了,發微博洩憤,說這個編輯的無知和瘋狂已經徹底失控,說他只是渴望最起碼的常態卻被當成理想主義者,這讓他感到絕望。

但你能怪這個編輯懦弱嗎?你一本書不出就算了,少掙些辦稅。你接著走穴演出,寫詩寫歌,每個禮拜和崔健一起去東城區的 DDC 裡 Jam 一晚上。而出版社出版了有問題的東西,虧錢事小,處罰事大。

所以這個時代沒有好內容,這個鍋是創作者的,也是渠道的,但歸根結底,是這盛世的。

這麼看,混民謠圈,不錯了。有聽眾,有場地,有演出,籤個公司努力跑巡演,等著哪天上上電視睡睡果兒。

哪天遇到創作瓶頸了,找個套路套一套。今天還有人專門分析了 42 萬個字的民謠歌詞,發現民謠歌手最喜歡的無非是“再見”,“姑娘”,“夜空”,“孤獨”這幾個詞。

寫季節基本是夏冬春,很少人寫秋天,大概是秋高氣爽沒法憂傷。如果要寫城市,可以不寫北上廣,但必須是省會,鄭州蘭州武漢成都長沙都可以,千萬別寫個東莞。

你要是搞說唱的,就沒有民謠這麼幸運了。創作套路也有,鈔票馬子黑社會,但沒人喜歡了。每年都聽說“下一個崛起的音樂流派是說唱”,結果從搖滾到民謠到電子,愣是沒看到哪個說唱歌手上工體開個唱。

國內西安成都新疆那麼多優秀的說唱歌手和製作人,沒哪個能被摩登天空簽下來,倒是簽了一個陳冠希。大概是這個行當裡目前只有頭部藝人有商業價值。

和《咬春》一齊被文化部禁掉 120 的首違規歌曲,基本上被說唱霸榜。陰三兒被禁掉幾乎 20 首歌,比如《北京晚報》、《老師你好》,佔了整個榜單快六分之一。

我去年回廣州過年,拜訪一家在廣東說唱圈非常有名的廠牌。廠牌的負責人幾乎可以說是廣東最優秀的嘻哈音樂製作人。工作室比我想象中小,當然也沒有花裡胡哨的鈔票毒品大長腿什麼的。他給我泡了一杯茶,我們聊了一會兒,然後和我一起到樓下酒樓的快餐部吃了 12 元一份的晚餐。

我當時想說的是,你TM比我們寫字的還窮啊!

我們聽的都是假民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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