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2019年的前半年日劇,本來很令人鬱悶,幾乎沒一部能看上眼的,沒想到,翻到了倉本聰新劇本、朝日電視臺上映的《安寧之刻》。

雖然它每集20分鐘左右,目前也只播放了60集左右,遠遠未播完,但我強烈地覺得,還是有必要先寫一寫。

在我看來,相比此前豆瓣高分的《安寧之鄉》,它在內容敘事上,又上了一個臺階。如果不意外,這部最新上映的電視劇,應該是今年已84歲高齡,日本國寶級劇作家倉本聰的封神之作。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安寧之鄉》海報

《安寧之刻》前傳

既然說到這部新劇,就不得不從它的前傳《安寧之鄉》說起。

《安寧之鄉》是2017年4月在朝日電視臺上播放的午間劇,它屬於倉本聰82歲時的作品。

這部劇的劇本之長,已堪比一部大和劇——長達1170頁。而倉本聰在正式動筆前,為每個登場人物寫“簡歷”,就花了半年時間,足見倉老爺子之用力。

事實上,《安寧之鄉》的確不一般。

它的故事,發生在一個神祕的海邊養老院,那個養老院的名字叫做“安寧之鄉”,裡面養老服務全免費。

只是想到“安寧之鄉”養老,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相反,它的入住條件很苛刻。它是一個為昭和時代,對電視事業有真正貢獻,較為純粹的“編制外”電視從業個體戶而設,如果你沒得到邀請,那說明你不夠格,享受不到這個服務。

《安寧之鄉》劇情以一個喪偶不久的老年劇作家,受邀入住安寧之鄉為線索展開。

這位劇作家在養老院裡遇到了很多演藝界的好朋友,他們曾經是大紅大紫的明星,但無奈皆垂垂老矣,人氣已過。但大家聚集在養老院裡,討論起有關家庭、人情、死亡、慾望等往事,卻絲毫不含糊,比年輕人更八卦,比成年人更深刻,全劇即圍繞這些往事而來。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安寧之鄉》劇照


倉本聰式故事

倉本聰作品的一個風格,就是特別善於揣摩人性和人心。當初看這部劇,一步步追著看下去,很大的原因就是深刻而真實。

比如在劇中,老演員們講過一個年輕時總是出演一號主角的同行,後來過氣了一路走低,最後生活所迫竟然跑龍套,跑龍套還不夠,還要扮演被打死的角色,結果,到真正拍攝的時候,無論導演如何催促和暗示,他就是站著打不死……

雖說這是當笑話講的,但過幾天再回味,又是另一種感覺,誰會沒有老去的那一刻呢?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是那個跑龍套非要死的演員呢?

再比如,劇中還有個年輕時傲嬌的女演員犬山小春,因為人際關係處理不好,又自恃甚高,結果去了美國好萊塢,發現自己的水平在更為競爭激烈的美國演藝圈,真的不行,還受人欺負,結果去了紐約變成了脫衣舞女,但做舞女也有跳不動的時候,為了生存,就去賓館做打掃床單的清潔工。

有一天,這位已經78歲的小春,帶著一個男朋友,以訪客的身份,突然出現在了安寧之鄉,卻沒想到,當大家對她逐漸有所好感時,她的男友卻設計,騙了安寧之鄉一個老演員數千萬日元的錢,並且桃之夭夭,小春被遺棄在了養老院。

非常愧疚的小春,萬念俱灰地跪在她那些曾經的同行面前,那些同行雖說也有同情,但更多依然是唏噓和嫌棄。

這時候,同樣在安寧之鄉入住,一個被萬眾矚目,同時又高冷無比的“超級大哥”、男演員高井秀次,卻若無其事地將小春攙扶起來,溫柔地帶著她在養老院裡散心,並且拉她到自己屋子裡給她畫像。

小春曾經申請過安寧之鄉養老,但無奈她的經歷和風評不過關,即便被遺棄在養老院裡,她同樣還是要離開。秀次給她畫完像,小春又離開了安寧之鄉。

幾天後,大家在一張報紙的小角落發現,一名名為犬山小春的老年婦女,從新宿一棟高樓跳下自殺身亡——甚至,世人已不記得她曾經還是一名曾經演技出眾的女演員。

這段故事,相信會打動很多人。它頗有些像1929年做空華爾街,淨賺1億美元的“華爾街巨熊”傑西·利維摩爾的自殺故事。年老失敗的利維摩爾自殺後,報紙上的訃文,同樣只佔據了一個小角落,沒有人記得起他曾經的輝煌。

小春的故事,恐怕已是人世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最恰當的表達了。

倉本聰講這個小春的故事,一開始挺漫不經心的,完全沒想到後面如此跌宕起伏,作為觀眾,開始看小春出現,對她挺反感的,接著又覺得可憐,而這段看到末尾,又變成很同情,並且真心覺得,倉本聰的確是寫劇本一等一的高手。

秀次攙扶小春的風度,也讓人覺得,一個人有魅力,真的不是偶然的,必然有什麼樣特別的人格,能夠打動周圍那些平凡的人,秀次就算這樣一個有人格魅力的人。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安寧之鄉》部分演員



他們的陣容與青春

這部劇更經典的在於它的出演陣容,擔綱的主要都是昭和時期,已經七八十歲的著名老演員,也因此,這個陣容被稱之為“奇蹟般的演員陣容”。

具體而言,那位劇作家的扮演者,是長相頗具親和力的石阪浩二,石阪浩二的前妻,同是著名演員的淺秋琉璃子,同樣出現在了劇中。

昭和時代的日本老演員,還包括有馬稻子、加賀真理子、五月美登裡、野標陽子、八千草薰等,而昭和時代的歌唱家中島美雪,則演唱了主題曲《慕情》。

上面提及的這些昭和時期的著名演員,如果你對日劇稍微有些瞭解,並且記得一些人年輕時那種星光四射的樣貌,可能會這種所謂“奇蹟般”有著更深的理解。

放到今天,年輕時的她們,氣場仍碾壓今日的多數當紅影星,不信我們就展示幾張劇中演員的年輕照。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年輕時的八千草薰,彼時已是“國民公主”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安寧之鄉》中的八千草薰,依然是“公主”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年輕時的有馬稻子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安寧之鄉》裡,有馬稻子扮演因騙而瘋的及川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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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賀真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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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秋琉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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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龍也,劇中扮演那個攙扶小春的高井秀次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有點“梁朝偉"的石阪浩二,劇中扮演劇作家菊村榮

正是這些昭和時代星光四射的名演員,到了平成時代末期,年齡上雖說垂垂老矣,但他們竟然都湊在了同一部老年劇中,並且帶著自己各自對人生的經歷和理解,施展出了難以效仿的演技,就算是到了現在的令和時代再看這部劇,再對比一下當代有些江河日下的日劇,不免讓人唏噓。

真是所謂的寶刀不老。

除了這些昭和時代的老戲骨,劇中的中青年角色亦可圈可點。比如扮演安寧之鄉調酒師的松岡茉優,再或者常盤貴子,則扮演了劇中的一個禮賓員,草刈民代則是養老院的理事。

這些人氣頗旺的中青年演員,對這部劇的流行也有著推波助瀾的作用。而以松岡茉優來說,她在中國也有著不少的粉絲,以至於這部劇的中文字幕,直接標註就是——松岡茉優後援團提供……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松岡茉優

如此豪華演員陣容之下,加上各種戲精、戲骨的賣力表演,這部劇的入戲程度,至少我是非常佩服的。它不僅大量收穫了中老年觀眾,同時也博得不少年輕人的喜歡,並在播出之初,即創出8.7%的第一收視率。

將自己寫入時代

我看《安寧之鄉》,覺得裡面的那個編劇,某種程度可以看成是劇作家所看到世界的內幕番,或者說,他有倉本聰本人的影子。

也可以說,倉本聰把他自己對人生的理解,融入到了劇中人物當中,並藉助他所知的周圍那些過氣老藝人的故事,將它寫入劇中,又相當不露聲色又入木三分地表現了出來。養老院的人物經歷,各種生老病死,不同人物命運交代,構成了《安寧之鄉》的主要故事線。

《安寧之鄉》也並非沒有不足之處。我認為可以吐槽的有兩點,一個是可能是介紹劇中人物需要,前戲鋪陳略多,需要靜下心看到20集左右,才能體會到這部劇的魅力;

二是倉本聰的劇本,在自己熟悉的演藝界等領域,筆力深厚,講故事表現能力一流,但在涉及暴力犯罪橋段,寫得就有些牽強,甚至太過於理想化,反而和現實脫節,這也許與劇作家生活單純有關,當然,瑕不掩瑜,這僅僅是一個小細節而已。

再到《安寧之刻》,它依然是發生在安寧之鄉里的故事,它延續了此前的這條故事線,但實際上,又不是這樣。

因為它又多出了一條故事線,那就是已經封筆了的劇作家,想到曾經創作的一部劇本,沒有在電視上播出,他內心有些遺憾,因此拾起了手中的筆,想新寫一部劇本彌補這個遺憾。

而劇作家要創作的劇本,並不是為了向電視臺交代,而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於是,劇作家新創作的劇本故事,就成了《安寧之刻》的另一條線。

因為這個從二戰時期,一個日本桑蠶之鄉的小山村開始寫起的劇本,《安寧之刻》的內容,也就從養老村的故事,拓展到了劇本人物的另一個世界。而在劇中這個劇作家寫劇本的過程中,又表現出了很多寫劇本的技巧。

就我個人而言,最初看到《安寧之刻》裡這條新衍生的故事線,我是有些抗拒的,但隨著追劇,慢慢看出人情味了,也就融入到了這個新的劇情當中。某種程度上,我覺得這應該是倉本聰使力最大,開始交代自己的人生,交代自己作為劇作家核心角色,最重要的一部劇了。

相比《安寧之鄉》,《安寧之刻》的劇本編排更進一步,俄羅斯套娃般地講故事,不得不說,又是倉本聰的再突破。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倉本聰,是不是和劇中的菊村榮有點像?


封神的理由:與時共舞

這部劇,之所以可以說是倉本聰封神之作,最重要的理由,就是這麼多年過去,我們發現,倉本聰依然保持著他一以貫之的風格和高水平,你也可以理解為穩定發揮,但更是薑越老越辣,完全沒有輸給時代的步調。

緊跟時代,始終保持著對社會現象敏銳的觸角,並通過高水平的劇本,忠實地還原和展現社會動態,這是一種與年齡無關,毫無暮色的寫作者能力。

我是從《北國之戀》開始被倉本聰吸引的。那部劇刻畫的黑板五郎的故事,其背景,就是當時日本急劇城鎮化之後,逆城鎮化返鄉北海道,小人物的命運。

再到他的“北海道三部曲”另外兩部,《溫柔時刻》和《風之花園》,雖說都是在北海道的故事,但人物和問題的探討,也拓展到了中年和老年,以及有關父子、生死等更多人生終極問題。

在倉本聰這些寫於80歲前的劇本里,按照時間來排序,不得不說,它也可以稱得上是,身為一個自由劇作家,自己心理狀態的變化。而他的劇本,隨著人生不同階段,也都能找得到一個對照表。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安寧之刻》海報

如果說倉本聰的《北國之戀》,之所以能火,與日本電視時代的黃金時期大環境關係很大,那後來,隨著電視收視率隨著時代發展而江河日下,倉本聰創作的其他劇本,同樣獲得了高關注,又應當作何解釋呢

唯一的解釋,那就是他個人的功底和緊貼時代的觸角,一個能封神的劇作家,絕不是一部火爆的作品就可以做到的,而是一直有高質量的產出,能夠時刻反映出世間冷暖,並且真的能給自己一個交代。

從《安寧之鄉》再到《安寧之刻》,故事背景切換到了電視收視率下降,那些曾經的電視明星,也開始沒落,面對一個暮氣沉沉的老齡化社會,於是虛構了一個烏托邦式的安寧之鄉,來反映包括他自己在內,這一系列昨日之星的晚年所思所想。這又是一個時代與人物命運的故事,他也將自己寫入了時代當中。

再到自己在《安寧之刻》裡,表現自己如何寫劇本。對於倉本聰來說,這應該是對他數十年,身為劇作家職業生涯最好的交代了,我也無法想象,在這部劇之後,還能有什麼能刷新這種“與時共舞”高度的作品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部劇,應該是倉本聰向世界作別的最後產品,此時不封神,又更待何時呢?

寫到此,如今想來有些遺憾。

兩年前,我們在北海道富良野一個小劇場,曾有機會目睹倉本聰真容,且討得他一個親筆簽名的,但那次,無奈他出場前,放映和他劇本相關電影的前戲,長達2個小時,又因為剛從《北國之戀》取景地麓鄉歸來,實在太累,於是提早離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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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劇中彩蛋:安寧之鄉主題曲演唱者中島美雪,推著劇作家倉本聰走進安寧之鄉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從《安寧之鄉》到《安寧之刻》,倉本聰寶刀不老

結果

誰也沒人說出倉本聰的名字來

一陣含糊後又繼續回到了自己原先的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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