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鳳凰網歷史

清末民國時期的山東,是個亂象頻出、災難屢臨的省份。天災與人禍交織之下,山東人民被迫作出了不同的抉擇:闖關東和群起為匪,成為膠東和魯西各自特色的現象。

那麼同為一省、同是苦難重重,為何膠東和魯西人民卻作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呢?這還要從山東省獨特的人文和自然風情說起。

一、清末以來山東苦難現狀

1 “四畝豐,三畝窮,一畝兩畝不得生”

山東人口在清末葉始終處於高位,在北方諸省歷來居冠(這恐怕與傳統印象中河南人多並不相符),咸豐元年時山東人口全國第四、北方第一(前三名是江蘇、浙江、安徽),到了同治、光緒兩朝,因為南方諸省受到大破壞,山東遂成為人口狀元。然而這個狀元名號的背後,卻是山東人民無限的苦難。

近代山東苦難史:膠東闖關東 魯西出響馬

山東行政區劃圖

清代耕作技術和田地開墾數量並沒有隨著歷史車輪的前進提高多少,新型高產農作物帶來的紅利也很快被人口爆炸抵消。山東省耕地總數在光緒十三年達到頂峰,統計數字為125941000畝,人均佔有耕地僅3.43畝。其餘時間,大部分徘徊在3畝甚至3畝以下的水平。當時的耕作水平,據1904年出版之《東方雜誌》撰文稱,“率一歲之所食統計之,約以四畝供一人之食。”故而山東民間傳有“四畝豐,三畝窮,一畝二畝不得生”的說法。德平縣(在德州市境,解放後廢縣)人均耕地僅2.7畝,萊蕪縣僅1畝左右,生活極度艱難。膠東半島黃縣(今龍口)、蓬萊、海陽、棲霞、掖縣(今萊州)都不同程度出現了糧食短缺的現象,蓬萊甚至一年所產糧食尚不足半年之用。

如果只是人地矛盾突出,山東人民或許還不至於太苦。老天爺似乎總有使不完的力氣,可著勁兒往齊魯大地傾洩火力。

2 旱河潮交織的重災之省

各種災害之禍首推旱災,山東降雨帶有明顯的北方特點,夏秋集中、冬春稀少,省境內又多丘陵,不利儲水,在水利設施較為落後的清末民國,這種氣候特點極易發生旱災。1860至1931年70餘間,除1882年、1895年外,其餘無年不旱。同為人口大省,山東又不像河南、安徽、江蘇,即便大旱,好歹南北之間降水差異大,總有個別地方不旱,糧食可以調劑。山東省東西寬、南北短的形勢,導致一旱就是全省一鍋端,極少有幸免的,故而民諺雲:“水災一條線,旱災一大片。”旱災時莊稼收成銳減,普遍不到正常年份的四、五成,低的只有一二成,甚至絕收。曹縣、鉅野一帶荒年外出討飯成了慣常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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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泛區

母親河黃河在山東好像是後孃一樣,1855-1938年83年間,黃河有57年發生決溢,共計378次,平均3年2決口。作為黃河入魯第一站,曹縣更是被頻繁的決口、河溢整治的銷魂徹骨,當地老百姓夏季只要一見雨下的大就開始收拾討荒的物件。人們口口相傳:“一年決,二年荒,三年四年吃不上。”可見“黃禍”之慘。

潮災則是山東在華北諸省的獨一份兒。省境瀕臨渤海和黃海,海岸線低平漫長,極易發生潮災,重潮災區有無棣、利津、沾化、廣饒、壽光、濰縣、昌邑、萊州,較輕的有陽信、濱縣、博興、平度、膠州、諸城、寧海、文登、榮成、日照等。潮災的危害有二,一則直接破壞船隻和淹溺人員,二則海水倒灌地下水,使土地鹽鹼化。至今青煙威沿海地區的糧食單產都大大低於內陸地區,一大原因就是土壤鹽鹼度過高。從上述災區分佈看,潮災為害最烈的基本都在半島東部,這也是移民高發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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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文人墨客多視“觀瀾聽風”為風雅之事,但對於沿海地區的農民來說,那些被風潮捲起的“堆雪”、“銀線”卻是一場災難

3 軍閥換得比變臉還快

事實上,在奉行人定勝天理論的中國人民眼中,什麼人多地少,什麼自然災害,只要有充足的時間,再大困難都能克服。但是,多災多難的山東省,近代以來似乎倒了血黴,天災之外,還有人禍來組團兒圍毆。

清末乃至民國,軍閥混戰成了主題詞。山東省地大人多,又是津浦線的南北樞紐之地,是以來徵兵者、來佔地盤者、來打仗者絡繹不絕,正兒八經地城頭變幻大王旗。袁世凱死後,北洋軍閥四分五裂,先有張懷芝統治山東兩年(1916.5-1918.11),後張樹元(1918.6-1919.12)、田中玉(1919.12-1923.10)、鄭士琦(1923.10-1925.4)、張宗昌(1925.4-1928.4)、孫良誠(1928.5-1929.5)、陳調元(1929.5-1930.9)相繼入主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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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宗昌)

越往後軍閥派系特徵越明顯,而明確的軍閥屬性也決定著他們進入山東,除了吸榨人民的膏血,幾乎沒有別的目的。特別是網紅詩人軍閥張宗昌督魯期間,聚兵號稱20萬人,與豫、蘇、皖等鄰省軍閥接連開戰。為了支撐高昂的戰爭消耗,張宗昌不惜竭澤而漁地加徵、預徵田稅,有些軍隊還公然入鄉搶掠,行徑與土匪無異,山東省各種附加稅竟然達到正稅的4倍。同時還到處拉夫徵丁,強徵耕牛、驢馬為軍隊運輸,弄的合省騷然,無計為生。1927年有人統計,山東受戰禍波及較深的有濟寧、金鄉、嘉祥等13個縣,受災的耕地面積達456萬畝,受災人口達490餘萬人。1929年《山東民報》哀嘆:“總之魯省鎖鑰津浦,綰轂南北,自直魯軍閥為禍以來,天災人禍無歲無之,救恤不惶,向所積儲,供億俱窮,富者室如懸磬,貧者何以餬口,是以餓斃者累累,全家服毒自盡者,觸目皆是。”

天災人禍交織如此,山東人民還怎麼安處本鄉、甘為良民?

二、家家戶戶闖關東的“東三府”

晚清民國大規模的“闖關東”現象,即關內(指山海關)百姓大批量移民東三省(黑吉遼)生產開墾之事。移民至東北者以魯、直、豫三省為多,山東人佔比最高。據估計,清末至九一八事變前,魯直豫三省每年至東北者大約50萬左右,而山東人有30餘萬。在山東移民中,又數山東東三府為最,20年代山東軍閥混戰時,東三府每日浮海北渡者最多達二三千人。所謂東三府,是指清末登州府、萊州府、青州府,其地大致包括今天的濰坊、青島、日照、煙臺、威海,大致就是膠東。

近代山東苦難史:膠東闖關東 魯西出響馬

油畫,闖關東

闖關東有政府層面的引導,清末葉東北邊疆受到沙俄蠶食鯨吞,清廷的封禁東北政策導致邊境人口稀少,不足以抑制沙俄的逐步推進。有鑑於此,清廷大踏步放開了移民政策,鼓勵關內民眾積極向東北移民屯墾。山東省迫於日漸沉重的人口壓力,屢屢向東三省協調移民之事。東北廣闊的空間、優良的農業生產環境,也極大激發起山東人的移民創業熱情。而山東省最先作出反應、移民力度最大的,就是東三府。箇中緣故,當然與前述天災人禍關聯極大。但之所以呈現出與魯中、魯西迥異的狀態,也有東三府獨特的地域特點。

1 風氣高度開化的膠東

同為山東人,膠東地區風氣與魯中、魯西有著極大差別。這種差別不僅體現在魯西人聽不懂膠東話上,更多地反映在經濟、文化和風俗等方面。

山東自古號稱有魚鹽之利,主要指的就是膠東漁業和製鹽業發達。數千年風俗浸移,自然打下了獨特的地域烙印。

清末以來,特別是膠濟鐵路通車後,大概是整日穿行於山東省東西兩大區域,對風格迥異的膠東生活留下深刻印象,膠濟鐵路車務處頗有比較意味地對膠東人民的“民生狀況”作了概括:“東部濱海之地,民性冒險,故出外經商者甚多。福山、黃縣、昌邑、掖縣之人,足跡所至,幾遍沿海各埠。又以地多岩石,稼稿維艱,故民多從事漁鹽。”

又有人具體統計過黃縣(龍口)人民的從業狀況,“農十之三,士與工十之二,商十之五。”重商風氣下的膠東,安土重遷的觀念自然要比傳統農業區域淡化的多。

當鄉里遭難、生產凋敝、不足以滿足生存所需時,他們大多會自然而然地選擇離開本鄉,到有利可圖的地方維持生計。如山東登州府,“地狹人稠,境內所產,不足以自給,故民多逐利於四方。或遠適京師,或險涉重洋。奉天、吉林,絕塞萬里,皆有登人。或為富商,或挾重資,南抵蘇廣,北赴遼瀋,舟航之利,捷於他郡。”

特別是近代青島一帶遭受德國和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外國資本和文化最早通過此地傳入山東,也客觀上迫使膠東進一步轉向開放。膠東地區幾乎家家都有闖關東的,以至於青年人若不去東北走一遭,便會被鄉鄰視作沒志氣。

2 海上交通便利促進移民

山東與東北交通最便利的當屬海道。1861年煙臺因為海灣條件優良,取代登州成為膠東最大的港口,與東北的聯繫日漸頻繁。黑龍江為了招攬各地屯墾移民者,到各省開設移民墾邊接待處,其中山東的第一家接待處就設在煙臺。煙臺與大連海路僅90海里,來往非常快捷,故而移民政策甫一開放,膠東半島人民就一擁而上紛紛闖開了關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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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的青島港

青島於1891年開埠,清朝始駐軍於此。後來德寇強佔青島,將之建設成為近現代化的外貿大港,國內外商船雲集,客船吞吐量大增。雖然青島處於膠東半島南海岸,但相比炮火連天的津浦線,以及直奉戰爭時打成篩子的出關之路,海運還是安全得多。1928年和1929年,受北伐戰爭、日寇侵入等因素疊加影響,膠東向東北移民者暴增,青島、煙臺、龍口三大港,兩年內渡海到東北求生者達到120萬人。

3 商貿傳統深刻影響著膠東

清中葉之後,山東人口大增後,自產糧食不敷所用,官方常從東北調糧,渠道多是海運。兩地間商貿往來亦隨之增多,19世紀80年代,山東沿海民船約5250餘隻,其中駛往遼東者達3000餘隻,佔比57.1%。

發達的海運業,為東三府居民到東北做工、墾殖提供了便利條件。事實上零星的闖關東在清中葉已經開始,據有關統計,清嘉慶至咸豐、同治年間,先後到過東北的山東人有400餘萬。不過彼時山東的內在矛盾尚不突出,闖關東者大多是春去冬回,正月間出門到東北做工,到冬至或臘月中旬則回家。這種候鳥式的務工行為,反過來又大大刺激了海運業的繁盛。

東北人對山東人踏實質樸、肯出死力、敢於探險的精神很是欽佩,因而山東人在東北生根發芽比較容易。清末大連人口大概60餘萬,其中30多萬都是膠東人。許多村莊都是山東人整體搬遷過來,村子內部完全是膠東風俗文化。連片的山東莊深刻地改變了大連當地風俗,就連當地方言也硬生生被改造成了膠東味兒。闖關東先驅者們在東北開闢出來的空間和經驗,無疑給家鄉百姓樹起了一個新的方向:生活過不好,闖關東去。似乎在他們眼中,關東不再是一個地理方位,而是到處堆積著金子、原木與糧食的極樂之地。

三、無處不匪的魯西

水深火熱的晚清民國,膠東人民忙忙活活地闖關東,魯西卻開啟了滿地皆匪的地獄模式。當然並不是說膠東無匪,也不是說魯西人民沒有闖關東的,魯西土匪多,只是相對而言。晚清民國之山東,土匪橫行無處不有,呈現出全省皆匪、西南最盛的特點。

清朝中後期,由於山東地處近畿,匪患雖有但是鬧騰不起來。袁世凱竊國後南北對立,特別是北洋軍閥開始混戰後,山東土匪連片大起。而其發端之處,正是號稱山東第一大匪窩的曹州。據北洋這第六鎮統制吳長純向袁世凱報告:“省西南一帶十數州、縣幾無完土。”袁世凱稱帝前後,魯省土匪開始蔓延開來,曹州、鉅野、梁山、鄆城、壽張、濟南、泰安、東昌(今聊城)、昌邑、蒙陰、平度等地皆有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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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後處置當年的土匪

1 民風剽悍的山東第一匪窩

曹州(轄區相當於今菏澤市)自古號稱剽悍之區,每逢亂世盛產揭竿起義者,如隋末單雄信、徐勣,唐末黃巢。蓋因其地處於魯豫蘇皖四省交界,政府控制力本就極弱。又是黃河入魯之處,水旱災害頻仍,社會動亂的危險係數極高。到了清末民初,各種不利因素疊加,災荒連年,軍閥們又瘋狂地抓丁徵稅,無路可走又不善商貿副業的曹州人,只好撿起了老傳統,當起了土匪。

由於軍閥政權對社會控制極度紊亂,廣大縣鄉幾乎成了土匪的天下。曹州所屬之十一州縣,幾乎無地無匪,團伙人數不一,最多者可達七八千人,活動範圍達充、沂、泰三府。據山東《續鉅野縣誌》記載“東省土匪蔓延全境,而曹屬一帶尤為吃緊。其最烈者,一在濮縣(今河南濮陽)之紅船集,縱橫數十里,無一片淨土。以張佔元為首一在鉅野之金山、玉山等處,其成群結夥,動以萬計。”

魯西一帶,因匪禍“村莊之被劫者數萬戶,人民之被殺傷者數千口,地方勒贖之錢又數十百萬貫”,“其他若曹之李寨、袁樓、高地圈以及黃河灘一帶,無一處不被擾。”土匪之多剿不勝剿,而短命的軍閥政權也無心剿匪,導致土匪越來越多。富戶財產被搜刮淨盡,中產者一變為貧民,窮困者幾乎不免於死。迫於生計的民眾,只好與土匪通同一氣,“是以充、沂、曹、濟一帶,上產之家必通匪,不通匪則無以保業;中產之家必蓄匪,不蓄匪則無以安生;貧窮之人必為匪,不為匪則生活無路”。

2《水滸傳》情景的驚人再現

魯西一帶是《水滸傳》小說情景主要發生地,我們以往總是帶著謳歌起義者的態度看待《水滸傳》,並批判明清歷代對《水滸傳》的封禁。持這些態度的人,真應該讓他們去民國初年的魯西體驗一下土匪遍地的生活。事實上,《水滸傳》描寫的搶劫錢糧、攻州破府的情景,在近代魯西得到了真實的再現。

1918年,清平縣胡官屯(清平縣今廢,縣境分屬高唐、臨清等地)突然接到土匪通知,索要5000洋元、快槍20枝,否則就攻寨焚掠。胡官屯拘押土匪的使者,拒不給錢給槍。不料其人乘夜逃回,匪首大怒,遂聚攻打胡官屯的寨牆。當時魯西為防土匪侵害,有勢力的豪強成立槍會武裝對抗土匪,一般村莊則築起寨牆進行抵禦。這情景,與祝家莊、曾頭市何異?梁山好漢打下祝家莊,盡取村坊中糧米而去。胡官屯被打破後,土匪洩憤,在屯中燒殺姦淫,致一村中被殺百餘人。婦女有被汙辱後自盡的,幼兒有無處可逃被父母扔進井裡的。種種慘無人道,令人不忍卒聞。

殺人放火受招安的理念,也被近代土匪們完美地繼承下來了。官兵在治匪的過程中,一般對小股土匪都極力進剿,而對大股土匪則多招撫利用,進行改編,以擴充軍閥實力。例如山東巨匪劉黑七就曾多次接受招安,稍一平靜、休養生息後,便又復起為亂。而經過軍閥政府屢次招安補血的劉黑七,竟至於竄擾山東、河南、河北、江蘇、安徽、遼寧、吉林、熱河、綏遠、察哈爾、山西等十幾個省。曾經制造過臨車劫車大案的孫美瑤匪部,也被軍閥招安,孫部成為官軍後仍然保持建制獨立,仍以土匪的一套行事,令地方上不堪其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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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美瑤部土匪

3 土匪來源的複雜化

近代山東的土匪,不光是走投無路的農民。土匪的一大來源是軍隊。1917年張勳復辟失敗後,其軍隊被打散,一部流竄入山東,魯匪毛思忠遂勾結這一股無主之兵,往來竄擾於魯西南一帶,在豫皖蘇魯四省交界之處左出右入、南竄北襲,山東軍閥政權對其徒負呼呼。

軍閥政權為了快速擴充實力,在招募兵員時往往不擇手段、泥沙俱下,編成軍隊後又不甚關注訓練教育,有些兵員甚至就是從土匪轉化而來,這樣的軍隊毫無忠誠和紀律可言。有的是被打散或譁變後,公然穿著軍衣,光天化日入城搶劫。有的是軍閥政權潰敗,軍隊就地轉化為土匪,為惡甚劇。

就連各地自發組織的民團,也有轉化為土匪者。民團是由各地豪富的鄉紳地主組織的自衛武裝,初衷是為抵抗土匪。然而由於鄉紳地主也存在私心,勢力強大後,由於官府控制力弱,難免不對鄰近村鎮的財富產生覬覦,有時竟會搖身一變,成了搶劫他人的土匪。

更不要說帶有封建會道門性質的“紅槍會”等武裝組織,其組織結構與土匪一般無二,一遇情況合宜,也會變成無惡不作的土匪。

土匪之患給山東人民特別是魯西區域,製造出無窮的深重的災難,考量其原因,更多的是天災重於人禍。所以直到國民政府完成形式上的統一,山東的匪患才逐步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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