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早就說過:“我評價電影,絕不看它是否圓熟得天衣無縫,而是特別關注和推崇洋溢於其中的創造性活力。”在30年的導演生涯中,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即將上映的《長城》也是如此。

顛花轎、掛燈籠、萬箭陣 引領潮流不含糊

張藝謀的求變之路從未停滯

時光網特稿 在中國電影界,有名的導演很多,有才華的導演也很多,但從來沒有一人像張藝謀這樣飽受爭議,卻又始終保持著“國師”地位。

作為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他早期的電影屢屢敲開國際大門,在西方電影節上斬獲無數,極大地提高了中國電影的地位。新世紀後,他轉向商業片創作,一部《英雄》在國內外市場上取得票房成功,正式吹響了電影產業化改革的號角。此外,他所執導的奧運會開幕式,也成為宣揚國威的重要作品。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伴隨著諂媚西方、醜化民族、向商業低頭等質疑,但張藝謀名字的價值卻越來越大,甚至成為一個文化符號。究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不斷追求創新,始終在探索中前進,結果成為潮流的引領者,想要超越就很難了。

早在拍完處女作《紅高粱》時,張藝謀就曾說:“我認為,藝術的生命在於創造,走向完整就意味著走向死亡,因為它是在圓自己最後的這個圈兒。因此,我評價電影,絕不看它是否圓熟得天衣無縫,而是特別關注和推崇洋溢於其中的創造性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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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城》殺青發佈會主創合影

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在30年的導演生涯中,幾乎每一部電影都展現出一些不同的東西,要麼是題材樣式、要麼是敘事形式、要麼是鏡頭風格。可以說,正是這種“不拘一格”的追求,讓張藝謀的創作永葆活力,也讓他的作品始終受人期待。

就拿即將上映的《長城》來說,他在自己開創的大片風潮中,又更進一步,把“國標”長城和魔幻片中的巨獸結合起來,試圖打造媲美好萊塢的類型大片。藉此機會,我們也來梳理一下,他在過往作品中有哪些創新點。

對民俗的表現性改造

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文壇興起了一股文化尋根的熱潮,試圖從傳統文化中探索民族的心理特徵,並且影響到電影的創作,這在張藝謀的身上表現尤為明顯。他早期的電影側重鄉土題材,涉及到大量的民俗表現,不過都是經過改造的,有的還是他自己創造的。這些民俗在影片中更多是作為一種象徵意象存在,服務於要表達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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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高粱》中的顛花轎

《紅高粱》的開頭有一段顛花轎的場景,是傳統婚禮的一個儀式,轎伕故意一步三晃悠,使得轎子搖擺晃動,營造出喜慶氣氛,也告誡轎子裡的新娘,要入鄉隨俗。不過影片中的九兒卻不是普通姑娘,儘管光著胳膊的轎伕使勁力氣晃動,她愣是咬著嘴脣不吭聲。粗獷豪放的顛轎儀式與堅韌剛強的人物性格形成碰撞,為影片奠定了基調。張藝謀甫一出手,便用這個民俗場景震住了觀眾,可謂很有新意。

之後,餘佔鰲去酒莊尋找九兒,目若無人,將一泡尿撒在了酒缸裡,沒想到尿液和酒糟的結合,竟然發酵出了更加醇香的佳釀。其實尿酒並無科學依據,也不是民間風俗,在這裡被張藝謀改造後,成為片中男性生命力的一種象徵。

到了《菊豆》中,為了展現封建禮教對情慾的壓抑,張藝謀特意展示了一段攔棺哭靈情節。哭靈在民俗中是存在的,代表家人對去世親人的祭奠。但是在影片中,哭靈的二人楊青山和菊豆早就盼望楊金山早死,抹著眼淚攔棺純屬一種表演,誇張造作的表情中盡顯荒唐。張藝謀越是把這個儀式渲染到極致,越是展現出偷情者命運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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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燈籠高高掛》中燈籠成為權力的象徵,也意味著精神控制

1991年上映的《大紅燈籠高高掛》中,陳府有一個規矩,當老爺要到哪個姨太太屋裡過夜,就會在她門前掛起一個紅燈籠;但如果誰犯了錯,就會用黑布包上燈籠,也就是封燈。這個風俗在蘇童的原著《妻妾成群》中並沒有,也不見歷史記載,張藝謀讓這個道具成為權力的象徵,意味著對人的精神控制,並具有強烈的畫面可視性,是影片的一大亮點。

1993年的《活著》也是如此,張藝謀讓富貴擁有了一門手藝——耍皮影戲,這在原著中也是沒有的。皮影戲所承載的中國“影戲”傳統,既與西方發明的電影形成一種對照,會對西方觀眾產生獵奇意義,同時也濃縮了時代變化的影子,讓富貴的形象更加豐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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儺戲因《千里走單騎》被人更廣泛地瞭解

張藝謀的電影喜歡錶現民俗,很多民俗正是因為在他的電影中出現,而被人廣泛瞭解,比如《千里走單騎》中的儺戲。但他對民俗的表現並不是原樣照搬,而總是進行一些表現性的改造,讓其更符合影片的主題和人物性格。

不斷變化的運鏡手法

第五代導演是在反叛傳統電影的基礎上登上歷史舞臺的,其中最讓人驚愕的就是作品在影像表現方面的大膽創新,如靜止長鏡頭、不規則構圖、色彩反差等,形成雕塑般的質感,這在《一個和八個》、《黃土地》中表現最為突出,而這兩部作品的攝影師恰恰是張藝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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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打官司》迴歸到質樸的記錄手法

不過張藝謀並沒有一直堅持這種影像風格,而是在不同的作品中採用不同的方法,不斷挑戰自我,形成藝術上的創新。在1992年的《秋菊打官司》中,他就改變了自己之前對精緻化影像的追求,迴歸到質樸的記錄手法。為了真實表現生活,影片採用了偷拍的方式,比如秋菊進城在街道上行走的場景,就是用了兩臺超16MM攝影機偷拍的。如果採用常規的35MM攝影機,需要佈置場面,維持秩序,就無法達到紀實的效果。

到了1998年的《一個都不能少》,張藝謀更是將這種記錄風格發揮到極致,整部片除了故事本身是經過編劇加工的之外,其餘的全採用紀實手法。演員是業餘的,現實中的村長在片中演村長,學生演學生,場景也是現實中的鄉村小學。就連片中黑板上的粉筆字,也是劇組找當地的老師寫的。正是這種細節上的極致追求,讓影片散發出了真實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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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話好好說》採用了手提攝影的方式

而在此片的前一年,張藝謀還嘗試了都市喜劇片的創作,執導了《有話好好說》,荒誕不經與黑色幽默相結合,成為中國喜劇電影史上的一個另類存在。為了表現片中人物焦躁不安的情緒,影片採用了手提攝影的方式,用搖拍、跟拍、變形、特寫等方式,再配合快速的剪切,展現出迷離紛亂的城市景象,對觀眾產生了強烈的視覺衝擊。比如開頭,姜文和瞿穎騎單車在北京街頭馳騁,而鏡頭也歪斜地跟著他們移動,與人物融為一體,放佛鏡頭會說話一樣。

攝影專業出身的張藝謀,非常重視作品的運鏡方式,但他絕不拘泥於一種風格,而是不斷變化,不斷嘗試,幾乎每一部作品中都有讓人津津樂道的風格化鏡頭,比如《英雄》中的慢動作鏡頭展現劍鋒刺穿水滴的唯美瞬間,《金陵十三釵》中日本士兵追逐香蘭和豆蔻的移動長鏡頭等,都具有震撼的力量。

新穎的場景設置

電影是要在有限的時間內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故事是由一個個場景組成的。每一個場景都有它存在的意義,要麼是敘事上的,要麼是畫面表現上的。張藝謀的電影,除了宏觀的文化視野和深刻的主題外,在具體的場景營造上,也往往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紅高粱》中,最讓人震驚的無疑是餘佔鰲和九兒在高粱地裡的野合場景,這在此前的國產電影中是沒有見到的。烈日當頭照,風漫青紗帳,一身紅衣的九兒大字躺在地上,餘佔鰲跪在她的身前,雄壯的號聲配合狂放的鼓點,渲染出天地交合般的宏偉儀式感。張藝謀用這個場景表達了對性靈解放的膜拜,歌頌了原始生命力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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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中有多處經典打鬥場面

進入新世紀後,張藝謀用他的藝術片思維和創意來拍攝商業片,又奉獻了許多我們未曾見識的場景。首先便是《英雄》中的劍雨,前面棋館一場的放箭,如蝗蟲,又仿若雨滴,鋪天蓋地而來,渲染了秦國軍隊的氣勢,將影片推向一個小高潮。而結尾處射殺無名的放箭,成為向英雄致敬的儀式,那一根根釘在牆上的箭支,就如地上的一個個生靈。

此外,《英雄》中還有多處經典的打鬥場面,如無名和長空的棋館之戰、飛雪和如月的胡楊林之戰、殘劍和無名的碧湖之戰等,用古詩詞的意境來表現打鬥場景,將暴力與唯美相結合,也改變了傳統武俠片的動作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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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與武打的結合在電影中並不鮮見,但張藝謀開拓出新的境界

緊隨其後的《十面埋伏》,張藝謀更陷入對武打場景的痴狂中,開頭的“牡丹坊”一節,歌姬小妹先是隨著悠揚的《北方有佳人》翩翩起舞,輕靈優美,讓人的心處於放鬆中,之後場面一變,又跳起了節奏更快的“仙人指路”,長長的水袖擊打盤鼓,時急時緩,緊張熱烈。舞蹈與武打的結合在電影中並不鮮見,但張藝謀將其做到了極致,開拓出新的境界。

到了《滿城盡帶黃金甲》,張藝謀延續了自己對於飛箭的熱愛,不過這一次把射箭變成了擲槍。在高潮的戰鬥場面中,二王子率領的叛軍,踏著金黃的大道,伴隨著喊殺聲,將手中的長槍扔向敵陣。而王軍步步為營,鐵桶陣向裡收縮,製造出一場血腥屠殺,其壯烈的陣勢在以前的影片中是未曾見到的。不過在這裡,張藝謀放棄了電腦特效,真正通過人群來打造場面,也成為他影像美學的一個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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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城》將領

張藝謀在電影場景的設計上,喜歡從傳統文化中吸取營養,經過藝術化的加工後,總能彰顯出別緻的風采。在即將上映的《長城》中,他對電影場景進行了升級,把魔幻片中經常存在的怪獸和人類奇蹟長城結合起來,並依據“墨分五色”的說法,建立了鶴、鹿、虎、熊、鷹五支色彩和形象各異的軍隊,很有中國文化格調。

敘事和塑人的亮點

我們在談論張藝謀電影的時候,對影像風格以及演員人物的關注,往往掩蓋了作品本身所敘述的故事,尤其是忽略了他在敘事方式上的創新。其實,張藝謀對劇本結構的重視要遠遠大於他在畫面形式上的追求,只不過有時候效果未能觸動人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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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高粱》以“我”來回述爺爺奶奶的往事

第一人稱畫外音是電影常用的敘事方式,但這個人往往是事件的親歷者,便於營造娓娓道來、現身說法的效果。而《紅高粱》雖然也用了畫外音,但這個“我”並沒有經歷影片中的事件,只是站在現在時來回述爺爺奶奶的往事。這個視點看起來有些生硬和奇怪,但考慮到影片要表現的是民族精神,作為孫輩的“我”,連接了歷史和現實兩個時空,便有了文化傳承的意義。

《大紅燈籠高高掛》中,馬精武扮演的陳老爺在片中沒有一個正面鏡頭,我們只能聽到他寥寥幾句臺詞,看到他模糊的影子,但是整個院子里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所有姨太太都因為他爭風吃醋,勾心鬥角。這個虛幻的形象代表著男權社會的威權,也是封建禮教的陰魂,無處不在。這種虛化的處理,反而更具力度。

到了《英雄》,本來是一部商業武俠片,並且是高投資的大片,但張藝謀沒有像傳統類型片那樣採用直線敘事,而是劍走偏鋒,通過無名與秦王對話時的刻意隱藏,在主客觀視角間來回切換,反覆推翻真相,營造出了濃厚的懸疑效果。本來是很簡單的刺殺故事,經過結構上的改變之後,影片就變得複雜和厚重起來,也與影像的華麗形成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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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盡帶黃金甲》將《雷雨》裡的家庭倫理故事改造成宮廷大戲

之後,張藝謀還把經典話劇《雷雨》改編成《滿城盡帶黃金甲》,創造性地將一個家庭倫理故事打造成更具悲劇史詩意味的宮廷大戲。《雷雨》圍繞周樸園的形象,講述的是人與命運的抗爭,而《黃金甲》講述的是權力剃刀下的政治鬥爭,其實是人與自我的較量,氣氛上也更加陰森和恐怖。

可見,作為最具影響力的中國導演,張藝謀的成功不是偶然的,除了作品本身在藝術上的成績外,更重要的是他不斷追求創新的行為,做別人想不到的,做別人不敢做的,因此潮流才會轉向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