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破月來花弄影

情人分手，表達離別愁苦

張先（990-1078），字子野，烏程（今浙江省湖州市吳興區）人。父親張維文學修養深厚，但家境貧困，沒法完成學業，只好退學種田，並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教育孩子身上。少年張先雖然調皮，但在父親的教育和管束下，書讀得有模有樣，詩詞文章也寫得不錯。

教子圖

張家附近有一座尼姑庵，張先跟庵裡的小尼姑看對了眼，經常找時機幽會。可紙裡包不住火，老尼姑很快就知道了他們的好事，便將小尼姑關在了水塘裡的閣樓上。這可難不倒張先，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偷偷划船過去，爬梯子上樓，跟小尼姑相會。

尼姑形象

後來，張先要赴京趕考，不得不跟小尼姑分別，遂把千般不捨，凝成一首《一叢花》，以小尼姑的口吻表達出來：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

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濛濛。

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

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簾櫳。

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一叢花》詞意圖

小尼姑被困高樓之上，天色將晚，不住地嘆息。偷情用的木梯仍舊橫在那裡，卻沒人再攀上來了。這首詞把情人分別時的心理活動刻畫地極為細膩而又生動，哪個女人不想在最美的青春年華里和所愛的人在一起？但將一顆真心付出，卻換回無盡的等待，故而感慨"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說自己真不如那桃花杏花，尚知道嫁給東風，能夠隨風而去呢！

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倒履迎客，歐陽修呼"桃杏嫁東風"

既要讀聖賢書，又要填詞作文，還要抽時間跟情人幽會，張先即使年輕，精力也跟不上，所以學業上長進不快，直到天聖八年（1030），40歲時才考中進士。

張先形象

張先的詞倒是早早傳開了，受到天下人喜愛，與柳永齊名。眾多"粉絲"當中，有一位叫歐陽修的文學青年，特別喜歡"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只是無緣見上作者一面，讓他心願無法滿足。

張先詞受到天下人喜愛

歐陽修雖然年輕，卻是個十足的大才子，在這一屆的科舉考試當中，監元、解元、省元，連中三元，最後跟張先同登皇榜，據說要不是皇帝為了挫其銳氣，就是本榜狀元了！古代同榜進士都算是同學，張先想看看這位才高八斗的同學是何等模樣，就前去歐陽修館舍拜會。聽說張先來了，歐陽修急忙來接，激動地連鞋子都穿倒了，劈頭就問："你就是'桃杏嫁東風'嗎？"張先這次拜會同學，不僅給文壇留下一段"倒履迎客"的佳話，也給自己添了一個"桃杏嫁東風"的綽號。

歐陽修形象

排解鬱悶，雲破月來花弄影

景祐二年（1035），張先以祕書丞籤判秀州（今浙江嘉興）。一天，秀州的朋友們要搞個聚會，約他前往。但他前一天晚上玩嗨了，酒也喝得有點多，早晨感覺身體有點虛，膩在床上不願起，就帶話給朋友們，說身體不適，不參加聚會了。

獨自一人在家

張先一覺睡到中午，酒是醒了，情緒卻提不起來，一股悶氣憋在心裡，於是寫下一首《天仙子》，排解鬱悶：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

送春春去幾時回？

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

重重簾幕密遮燈。

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明日落紅應滿徑

作為中年大叔的張先，男人的原始吸引力在下降，"臨晚鏡，傷流景，"一絲悲涼浸透了鏡中人。恰在此時，風起雲開，月亮的清輝灑滿人間；花枝搖曳，月影婆娑，從天上到人間，好空靈一片天地，讓鏡中人的愁悶暫時得以緩解。"雲破月來花弄影"，不說風吹花動，卻說花自己主動去弄影子，一個"弄"字意境全出，張先對此句頗為得意。

雲破月來花弄影

善於寫影，得"張三影"綽號

嘉祐四年（1059），張先年屆七旬，以尚書都官郎中退休，回到了故鄉烏程。第二年，工部尚書宋祁前往看望，讓人通報說："尚書想見'雲破月來花弄影'郎中。"張先聽了，非常高興，在屏風後大呼："來的莫非是'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嗎？""紅杏枝頭春意鬧"是宋祁詞裡的名句，張先恭維得恰到好處，兩人把酒抒懷，相談甚歡。

宋祁形象

還有一次，一位客人對張先說，你《行香子》詞中有句"奈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極受人推崇，人們都稱你為"張三中"。張先說："為什麼不叫我張三影呢？"客人不解，張先解釋道："'雲破月來花弄影'、'日曈曨，嬌柔懶起，簾押殘花影'、'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這些都是我生平所得意的句子。"客人稱善，此後人們改叫他"張三影"。

為什麼不叫我“張三影”呢？

生命強盛，80歲娶18歲妾

致仕後的張先，經濟上雖不寬裕，但生活格調不降，垂釣、寫作、飲酒、歡會，來往於湖州與杭州之間，跟朋友們一起登山臨水，吟唱往還。同時代的柳永、晏殊、歐陽修等著名詞人都已先後謝世，張先被小輩們推到尊位，享受著"德高望重"的待遇。

文人雅集情形

但張先卻自甘"老不正經"。熙寧三年（1070），80歲的張先竟然娶了一個18歲的小妾。第二年，正在杭州任通判的蘇軾與蔡襄、梅堯臣等人去拜訪張先，見到了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不由得羨慕嫉妒恨，紛紛起鬨，讓張先講講老夫少妻的感受。張先詼諧賦詩一首："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髮。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蘇軾也幽默和詩一首："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以梨花喻張先，以海棠比小妾，以"梨花壓海棠"調侃老夫少妻，但張先並不生氣。

蘇軾見到了小娘子

張先的生命力真是強盛，"梨花壓海棠"並非裝裝樣子。這名小妾後來為他生了兩男兩女，即使放在醫學技術發達的今天，也算是奇蹟了。

盡享天倫之樂

讚美春天，無數楊花過無影

熙寧八年（1075），張先迎來了他人生的第85個寒食節。少年們在江上划龍舟競渡，姑娘們放下女紅，走出閨房，成雙成對蕩著鞦韆。耄耋之年的張先仍葆有一顆年輕的心，欣賞著遊春的熱鬧景象。

鞦韆圖

遊人散後，遠山漸漸昏暗下來，院子裡月光清清的，異常幽靜，只有無數的楊花飄過，沒有影蹤，也沒有羈絆。張先心有所動，寫下了一首《木蘭花》：

龍頭舴艋吳兒競，筍柱鞦韆遊女並。

芳洲拾翠暮忘歸，秀野踏青來不定。

行雲去後遙山暝，已放笙歌池院靜。

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

無數楊花過無影

這首詞既是一幅節日的風俗畫，又是一曲恬靜的夕陽頌。"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是該詞的點睛之句，院中的月色正是清新明亮的時候，無數的柳絮飄浮空中，沒有留下一絲影蹤。後人粗略統計了一下，張先寫過二十多首關於"影"的詞，最著名的當屬"三影"名句，而此句當在"三影"之上，能夠寫出如此多以"影"著稱的名句，張先堪稱詞人中的"影帝"了。

張先畫作

高齡88，中國古代最長壽大詞人

元豐元年（1078），張先以88歲高齡逝世，葬於湖州城西北18裡的卞山多寶寺右側。

張先的一生，詩酒風流，極富才情，為人坦率，詼諧風趣，政治上又較為淡泊，很少陷入黨派鬥爭。也許正是這樣一份豁達、淡定的心境，讓他活到了這麼大年紀。據不完全統計，張先是中國古代最長壽的詞人；而以85歲高齡尚能寫出"無數楊花過無影"這樣的名句，他又是中國創作高峰期持續最久的詞人。

張先形象

當然，這裡的前提是不把他父親張維算作詞人。慶曆六年（1046），張維去世，享年90歲，比張先還多兩年的壽命。由此看來，遺傳基因對長壽的作用更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