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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法案”與馬來西亞政壇的結構斷裂
作者：傅聰聰，北京外國語大學亞非學院講師、清華大學國際關係學系博士生；
本文來源：《世界知識》2017年第10期
2017年2月18日，大約10萬名“355法案”的支持者在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馬莫草場集會。
4月6日，馬來西亞反對黨伊斯蘭黨主席哈迪·阿旺在議會下議院提呈了關於修正“2016年伊斯蘭法庭（刑事管轄權）法令（簡稱“355法令”）”的個人提案（簡稱“355法案”）。這一事件在馬來西亞引發了軒然大波。華人社會對此極度憂慮，擔心“355法案”在議會辯論通過將在馬來西亞形成“一國二法”的混亂局面，同時在世俗國家體制上打開缺口，加速伊斯蘭刑法的制定和國家的伊斯蘭化。馬來西亞21個華社團體發表聯合聲明，認為該法案動搖“國本”，並種下分裂的種子。
眾所周知，馬來西亞是一個擁有多樣性文化、族群和宗教的、較為開明和溫和的伊斯蘭國家。馬來西亞憲法雖然規定伊斯蘭教為聯邦的國教（“官方宗教”），但其並不是一個以伊斯蘭教教義作為國家立法的最主要依據且廣泛實施伊斯蘭法律、政教合一的國家。
然而，自2013年第13屆大選以來，針對伊斯蘭教在聯邦中的地位，朝野展開了激烈的爭論。一方面，執政黨聯盟國民陣線未能贏得議會超過三分之二議席的絕對多數，其核心政黨馬來民族統一機構（“巫統”）急需依靠“維護馬來民族主義”和“尊崇伊斯蘭教”兩大“戰鬥口號”來進一步團結馬來穆斯林選民；另一方面，伊斯蘭黨看似在2008年、2013年兩屆大選中表現不俗，但相對於反對黨聯盟中的非馬來伊斯蘭政黨——民主行動黨而言，議席數上其仍然是“輸家”。
一直以來，伊斯蘭黨採取了一系列行動推動伊斯蘭刑法。1993年，伊斯蘭黨在吉蘭丹州通過伊斯蘭刑法，但因違背聯邦憲法而被終止。2015年3月19日，吉蘭丹州議會通過了“2015年吉蘭丹州伊斯蘭刑事法案”。為了將伊斯蘭刑法在吉蘭丹落實，哈迪於2015年4月向國會提出動議，要求修改並擴大“355法令”中的刑事管轄權。2016年5月，哈迪首次將個人法案提交下議院，並於11月再次宣讀了這一修正案。
何為“355法案”
“355法案”最早要追溯到1965年4月1日首次頒佈的第23號法令，即“1965年伊斯蘭法庭（刑事管轄權）法令”，法令目的在於授予並統一馬來西亞各州伊斯蘭法庭的管轄權。1984年、1988年，議會曾對法令進行修正，並通過了1988年修正案（即“355法令”，1989年12月1日生效）。“355法令”僅包含三條內容，即簡要標題與適用範圍、伊斯蘭法庭的刑事管轄權、法令的生效條件。
哈迪提交的個人提案取消了對伊斯蘭法庭原有刑事管轄權的限制，擴大了伊斯蘭法庭的刑事管轄權範圍。新修正案取消了各州議會對宗教法庭在刑罰種類和量刑上的限制。由此，伊斯蘭黨可以在吉蘭丹州議會通過相關法案，將伊斯蘭刑法的刑事管轄權授予宗教法庭，即在吉蘭丹州實施伊斯蘭刑法。馬來西亞的伊斯蘭刑法主要指“固定刑”或稱“胡杜德”刑，是對人行為進行限定的法律，其刑法分為三級，即死刑、斷肢和鞭刑。死刑中又包含石刑、絞刑、斬首。不過，該法僅適用於穆斯林，如果將其管轄權擴大至非穆斯林，那就違背了馬來西亞聯邦憲法中“人人在法律面前皆平等”“宗教信仰自由”等條文。
提案是一場政治戲劇
審視“355法案”的幾次提交與宣讀，整個過程更像是政府導演的一場政治戲劇。早在吉蘭丹州議會通過伊斯蘭刑法修正案時，巫統的態度就一直“搖擺不定”。首先是巫統吉蘭丹州議員支持伊斯蘭刑法修正案在州議會通過，繼而在2016年5月議會期間，總理府部長阿莎麗娜突然提出臨時動議，要求優先辯論哈迪的個人法案，使朝野政黨猝不及防。
2017年3月17日，副總理艾哈邁德·扎希德曾表示，國民陣線執政的政府將親自提呈“355法案”。然而，3月29日，總理納吉在國民陣線最高理事會會議後表示，基於國陣共識，政府不會提呈“355法案”。對於哈迪的個人提案能否提呈，納吉表示交由議長根據議會議程決定。而在4月6日的議會會議中，哈迪的個人提案再次得到“意外放行”。國民陣線的部長臨時收回原議程安排中的三項法案，哈迪由此得以提交併宣讀“355法案”。在該修正案被提議附議後，下議院議長潘迪卡爾立刻宣佈休會，使議員來不及展開辯論。
伊斯蘭黨和巫統此前都對“355法案”進行了解釋，伊斯蘭黨稱此次修正僅為了提升伊斯蘭法庭的管轄權，與伊斯蘭刑法的議程並無關係；而總理府副部長阿斯拉夫指出，1965年制訂、1984年修正的法令已經過時，對犯罪者缺乏威懾，此次修正案是為了加大刑罰力度。儘管如此，馬來西亞華社認為，一旦通過“355法案”，擴大伊斯蘭法庭的管轄權限，那麼已經通過伊斯蘭刑法的州，包括吉蘭丹州和丁加奴州，就有可能由州議會逐步實施伊斯蘭刑法，甚至形成“多米諾效應”，引發其他州效仿，最終動搖現有的世俗憲政體制。
巫統的“以退為進”戰略
巫統作為國民陣線中最大的族群政黨，其黨員由馬來穆斯林組成，長期維護馬來族的利益，時而引起其他族群的強烈不滿。伊斯蘭黨作為“從巫統中孕育而出的政黨”，此前也曾是國民陣線的成員，然而其追求成立“伊斯蘭教國家”的目標難以被其他族群政黨接受。如今兩黨或明或暗共同推動“355法案”，引發人們的各種猜測。
事實上，雖然巫統與伊斯蘭黨的群眾基礎相似，但兩者的建國理念大相徑庭。巫統尋求建立的是一個以馬來族群為核心的伊斯蘭國家，而非伊斯蘭黨所希望的“神權伊斯蘭國家”。此次巫統“妥協”，主要目的在於：第一，繼續與伊斯蘭黨保持友好關係，逐漸分化後者與其他反對黨，從而為第14屆大選做好鋪墊。第二，同時獲得馬來穆斯林和非穆斯林群體的支持。納吉一方面表現出積極推動伊斯蘭法、發揚伊斯蘭教的態度，以吸引馬來人支持；另一方面也考慮了巫統傳統保守勢力和其他國陣政黨，尤其是沙巴、沙撈越的政黨在伊斯蘭刑法問題上的態度，確保這一法案在議會中因時間原因無法辯論或者受到多數國陣議員反對而流產。
而對伊斯蘭黨和哈迪而言，此次在議會正式宣讀“355法案”本身就是該黨和哈迪的一大成績，能夠對黨內伊斯蘭激進主義者有所交代。即便法案未通過，也是由於巫統臨陣退縮，而不能歸咎於主席哈迪；同時，也為伊斯蘭黨在伊斯蘭刑法問題上後退、贏得溫和穆斯林支持提供了空間。
斷裂的政壇
無論是由巫統領導的“國民陣線”，還是由民主行動黨、人民公正黨、伊斯蘭黨組成的反對黨陣線“人民聯盟”，目前都難以將社會凝聚起來，形成相對統一的整體。而馬來西亞政壇本身也發生了結構斷裂。執政黨方面，前總理馬哈蒂爾、前副總理慕希丁等脫離巫統，組建土著團結黨，造成了國民陣線局部分裂。反對黨方面，在2015年6月伊斯蘭黨的黨選中，包括黨主席在內的全部最高黨職均被保守派獲得，一些開明派分裂出來，組建了國家誠信黨。隨後，國家誠信黨9月同民主行動黨、人民公正黨正式結成新的反對黨聯盟——希望聯盟。伊斯蘭黨則與原反對黨陣營漸行漸遠，一方面與民主行動黨斷絕合作關係，另一方面在2016年3月，與多元族群政黨民族聯繫黨結盟，組成“第三政治勢力”。土著團結黨則於2017年加入希望聯盟。
在“355法案”事件中，朝野政黨已在行動意義上產生了撕裂。人民公正黨、土著團結黨試圖與伊斯蘭黨保持合作，避免大選中發生三方角逐，因此沒有反對法案；而民主行動黨力圖擴大馬來人的支持率，雖反對“355法案”，卻未要求盟友也明確表態；國家誠信黨則在法案問題上態度曖昧。而無論華人政黨抑或華人社團都堅決反對這一個人提案。馬華公會總會長廖中萊明確將這一提案稱為“分裂修正案”，民政黨主席馬袖強表示堅決反對該提案。
然而，此次“355法案”在宣讀後，並沒有進行辯論或形成結論，這意味該事件會在第14屆大選前繼續發酵，並對馬來西亞政壇各個聯盟的組合以及結構的穩定性產生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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