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遠江:有聲的反叛,無形的渴望

藝術 通往仙境 搖滾樂 趙淼 聚有戲 2017-05-18

彭遠江:有聲的反叛,無形的渴望

一把紅傘,沒有預告,沒有設防,“刷”地在舞臺上空散開,美得有點奪目,像是要把人的魂魄都給罩進去,讓人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忘記剛才有個善良、純真的男人倒下了,這一切像不曾發生過;同時,猝不及防的危險也被預告,接下來倒下的將會是這個理想主義者和英雄主義者的化身——朋克,即便他裝扮成征服者,妄圖以一己之力改變這亂糟糟的狀況,勇敢、可懼、狂妄、狡黠,從舞臺到現實生活,都格格不入,但放下世俗芥蒂,這可以說是個值得讚美的可憐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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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話劇《埋葬》的觀眾,一眼就能看出這是戲中的場景之一。誠然,《埋葬》是部不容易親近的作品。假定性的敘事,人物的性格、命運都隨著公交車的行駛發生著變化,顯得有點局狹且不合邏輯與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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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的劇照

這或許也是覺得它不好看的觀眾的集中詬病之處。

在針尖大的洞就能吹進斗大的風的話劇圈,《埋葬》一產出沒有立即遭遇不被看好的尷尬境遇,也沒有撞上一步步地改頭換面——首輪無條件退票,二輪直播——突然間躥熱爆紅的奇蹟,它就這麼按照自己的節奏,原創劇本,搖滾配樂,極簡舞美,不妥協,不矯作,迎來了劇情升級、人性再度燃燒的第三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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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的演後談

看過首輪的第一場,曾嚮導演表達對於此前劇情的不滿足,女司機、礦工、學者沒必要加入這場“圍剿”中,畢竟他們沒有犯下直接罪過。不滿足會生長出不滿意,遂與第二輪成為陌路。

“我對劇情進行了改寫,你來看看”,事隔幾個月,收到導演彭遠江的邀請。意外且歡喜,他是個聽得進意見的人。由戲到人,彭導在談戲品咂生活的日常中,多了些柔和、謙卑、敞開和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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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寫劇本的時候,是置於美國社會的語境下,他們把榮譽看得像生命,女司機、礦工、學者不惜說謊、損害別人來維護自己的名譽,是合情合理的,我忽略了這樣的價值觀平移到中國是不適宜的,我們愛面子,這是要很壞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並且會被人們議論的情況下,但是戲中的人,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的,他們不會在乎這些的,況且我們奉行好死不如賴活著,功利主義太強大了

彭導搖了搖頭,蹙著眉,憂慮、焦灼全掛在了臉上。不是辯解。

見過他採訪錄像的人,全程他的表情都是這般。不同的是,雖說是在講作品對現實的不滿、控訴,語氣裡沒有激昂亢奮,手舞足蹈,安安靜靜地坐在鏡頭前,語氣舒緩自然,娓娓道來,加上質感的嗓音,帥得完全可以忽略智商的面容,聽起來會十分舒服,像是春雨淅淅瀝瀝打在紗窗上,細碎美好,足以醒神,也可枕著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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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的劇照

和他聊久了,要不是他加上一個提示詞“讓我氣憤的事”,全然感覺不到他情緒的變化。讓他氣憤的這件事,被他講著講著,逗樂了我這個傾聽者,忍不住“噗嗤”一笑,畫面實在是太喜感了——

《埋葬》作為赤匹江湖戲劇工作室的第一個戲,剛出生還不知道會長成什麼模樣,有一天,有個商家要給投資了,挺開心的一件事吧。但是他們提了一個要求,把那一片白色的蘆葦蕩換成五顏六色的菜地,當時的偷菜遊戲很火,這個投資商就是做這一塊的。當時我聽了,氣得立馬拒絕了。你想想啊,這麼一個悲情的戲,討論著人性的殘酷,非娛樂化,所有的場景忽然變成一片菜地,茄子、黃瓜、白菜......尷尬癌都犯了。

我長這麼大,幾乎從來沒求過人,我很少違背自己的意願去做事。我自己做戲,就是要把戲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真真正正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傳達出自己對於這個社會的真實看法,戲劇不賺錢,但是完整表達自己的思想這就彌足珍貴了。所以我會做一些別的事來反哺我的戲劇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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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現在的赤匹江湖戲劇工作室,排戲,作為外聘專家,三年免費給二十中的學生教戲劇課,彭導還是個炙手可熱的炒股達人,曾有三家基金公司高價聘請他去做基金經理,他以要專心做戲劇給婉拒了。

拒絕有拒絕的底氣和資本,畢竟戲劇行業從來不缺在外兜兜轉轉很多年再回歸到戲劇上的人,他們說這是一種純粹的“癮”,可自嗨也可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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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導在教課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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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達人

在彭導身上,會看到鋒芒自由隨性真實這些昂貴的詞語在野蠻地生長、存活著,沒接觸他之前,會感慨這是一個沒被社會習氣改變的“幸運兒”,或者是被周邊人保護得很好,似乎忘記了還有一種存在是適時抗爭卻又能夾縫而生。

可能我人生中的唯一一次妥協是在讀大學本科的時候吧,我的年齡不允許我再一次退學,也不能讓前三年的表演經歷付之一炬,主要是要給家長一個交代,不能白白讓家長給我花了那麼多錢,連個文憑都沒有。

談起昔日的這次經歷,他的話語還是沒有波瀾,憋屈、疑惑、不甘悄悄隱匿,隨著時光匆忙歸攏到身後,卻如過山車般“驚險”,一如當時那個熱血青年的“忤逆”。

不滿校方對老師的安排和處置,組織了一場靜坐,平地驚雷,炸毛了校方,事情的結果還是如期而至,只不過他的求學生涯變得不如之前那麼愉快了,刁難、詆譭,甚至出現了畢業論文修改28次的“遭遇”,但為了得到表演的文憑,他對這些都選擇了逆來順受。回想起這難堪的一段求學經歷,彭導說,可能忍氣吞聲的經歷也就到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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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演出結束,與學生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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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現在對於舞臺投擲的狂熱和偏愛,甚而會懷疑他選擇的初衷,但對於國內戲劇目前不賺錢甚至賠錢的現狀,對於他的懷疑也會多了一些惻隱

他高中學調酒專業,壓根不知道還有表演這個專業,有一天看到中央戲劇學院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的定向委培班,當時是抱著明星夢去的,明星多光鮮奪目,還有錢賺,但也在這裡挖掘出了對於演戲的熱情,後來陰差陽錯地考進了北京電影學院。但是這裡的表演理論和他在戲劇學院學到的截然不同,遂產生了退學的念頭。

大概是在我20歲的時候,我看了莎士比亞的《第十二夜》,看完後全身是痙攣的,筋骨都不能自由生長了,沒想到舞臺這麼有魅力,那一天我就決定我要一輩子都從事這個職業,哪一天我不在了,我也希望是死在舞臺上的。那時的一個想法一直伴我到現在。現在我只想做話劇演員,希望把自己關於社會、人生的思考帶給觀眾,我不會把用戲劇改變世界作為夢想,慢慢地改變個人就好了,要是連這個都做不到,那至少我是個忠於自己思想的人,這也就足夠了。

《埋葬》有一場戲,兩個格格不入者相繼死去,其它三個人如釋重負,開始了慶祝,舉著人偶,伴著搖滾樂,載歌載舞,這本該是恐懼、掩飾、躲閃不及的場面,卻用一場群魔亂舞的形式去演繹,召喚出了光天華日下不常見到的骯髒、竊喜,關乎到人性的另外一個層面,這樣絢爛奪目的處理實在是妙極。當時根據此情此景,對導演的性格做了定論,後藉此話題,與彭導聊起喜歡的導演和演員時,結果有點意外,“導演是孟京輝、林兆華、趙淼,演員是濮存昕、李崢吧,我的確不太喜歡怪誕。”,我當初的定論是這個人不合常規,該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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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格瓦拉

我唯一的偶像是切·格瓦拉,這個人後來解放了古巴,成為古巴的第二號領導人物。但是他為了解放鬥爭,把這些都放棄了,他只是為了自己的理想在奮鬥,不是為了任何的名與利,這樣的人很值得敬佩,不該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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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排戲就是為了去體驗,去感受,真實地表達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我希望透過我的作品,觀眾能看到真情實感,讓話劇市場少一點堆砌,少一些說教和充斥著翻譯腔調的戲。現在的戲劇都不願去做觸及靈魂的事兒,會得罪人,誰喜歡把真實的自己袒露呢?加上現在的生活節奏過快,在休閒的時間,很難再去直面心靈的傷疤,大家都希望輕鬆一點,這樣生活看起來更有希望。但是我偏偏要‘添堵’,把美好的假象撕碎。我會更加青睞於關注社會現象和問題的題材,去表達人類真實的情感。目前來說不會去排喜劇,所有的喜劇內核是悲劇,像卓別林的作品,我現在沒有好的觀點和打動人的情節,還寫不出滿意的喜劇,所以就不考慮喜劇了。我拒絕所有正面讚頌的題材,譁眾取寵的,和一切沒有營養的劇本,讓我為了錢去做事,這是對我理想和信仰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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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戲劇之外的道路上,“逍遙”了很多年的彭導,開始專心投擲於做戲劇時,話裡話外,都對這個市場多了些局外人的警醒和局內人的憂慮。

沒有躲閃,自然也不會去恭維,好像他和這個行業的鏈接僅僅是他的作品。

現在的戲劇有了特別大的進步,好作品不少,但是還是缺少觀眾。大賣的戲挺多爛戲的,還不是靠著吹牛逼?所謂的品牌,有點‘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吧,有的劇團,連人話都不會說,這能看嗎?

目前戲劇類型嚴重同質化,大量引進國外劇本。戲劇的魅力在於原創,從當時的社會背景出發,情感要有共鳴,去呈現不公正的事情和表達人性的缺陷。現在的原創力量十分缺乏,沒有普世價值的作品,整天閉著眼睛看社會,捂著耳朵聽聲音,主要還是心靈麻木,能產出好的戲劇作品,不是很奇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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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的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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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這麼多年,偶爾還會有“雞蛋碰石頭”的經歷,彭導還是那種“會說話的石頭”模樣,在作品裡燃燒著黑色的烈火。

貌似成熟的瞬間總會帶來一些懊惱,也對有些問題變得不敏銳,甚至有點麻木了,這樣的自己不太利於創作。所以如果我做不到完全悲憫,就多一些慈悲吧。之前我看到有些人過得不如意,會不分緣由地同情,現在會有選擇性,很多時候是他們的不努力造成的。這個不努力包括很多方面

“我不會輕易給人以希望,在絕望的時候,不管你是否一廂情願,是會產生希望的,只要你去改變。”《埋葬》的結尾,溫柔微醺的燈光下,懷孕的妻子在傻傻地等待著丈夫,卻不知她善良的丈夫已經含冤離世。她的孩童不久將要出生,面對的將會是替父鳴冤的希望?還是揹負著不幸降臨於世的絕望?這樣希望和絕望糾纏不清的結局,是把決定權交給了觀眾的,不知多少人有勇氣接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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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的劇照:妻子在等待丈夫歸來

而妻子的扮演者,也是彭導的靈魂伴侶,一個對他做戲百分百支持的女人,“能有房子住,有飯吃就行”,想來彭導是幸福和自由的,自己的夢想可以被如此呵護,味蕾不會因最愛的人的干涉而更換。

“一直在戲劇這條路上或近或遠地走著,想喝水,喝不下生水,先劈會柴,把水煮熱,才能讓自己的味蕾不變壞。”《埋葬》第三輪6月1日—6月11日將在北京國話先鋒劇場上演(點擊閱讀原文即可購票),彭導的味蕾也將再次被置於臺上,歡迎各位看官來賞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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