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羅帝國:影響古代東亞海軍數百年的南印度海權勢力
早期公元前,泰米爾人的朱羅王國就已經有了雛形。利用極佳的地理位置,他們享受著海上絲綢之路開通所營造的時代紅利。其商人的海上足跡,甚至向東抵達嶺南海岸。
但當時的泰米爾人和漢朝都不會想到,這些僅僅是故事的低調開端。1000多年後的朱羅,將以前所未有的強勢,稱霸整個科摩林角以東海域。他們特有的海軍技術也將一併東傳,併成為宋元明清四朝水師的天然樣板。
希臘化的時代紅利
公元前3世紀,位於今天印度東南海岸的朱羅王國,首次被盛極一時的孔雀帝國所記錄。這個泰米爾小邦在當時還不是什麼重要地方,卻和北方的大帝國類似,享受著希臘化時代開啟後的諸多紅利。
印度南部海岸的航海,可以直接追述到史前時代。但還是亞歷山大大帝的東征與希臘化全球時代的降臨,讓當地人有了不同以往的高光表現。在當時,來自地中海的希臘-腓尼基商人,已經逐步開始沿著印度洋海岸東進。在對季風航線還不十分清楚的前提下,貼著海岸不停做轉口航運,就是最為穩妥有效的路線選擇。任何沿途的淡水河與農業區,都會成為早期國際海商的落腳點。一旦補給站與市場建立,那麼就很容易發展起來。
這些地中海來客或阿拉伯代理人,很快在次大東南發現了高韋裡河。作為當地最大的水系,此河不僅供養著數個成熟社區,也是內陸航運的有力保障。早期的朱羅就依靠東來西往的船隊發展起來。有趣的是,最早記錄他們的孔雀帝國,其實也依靠馬其頓軍隊打通的中亞線路與軍事技術。所以兩者雖然分屬次大陸的南北兩頭,在很多方面都有巨大差異,但卻是藉著同一股西風崛起的。
狹義的希臘化時代,在公元前30年結束,但其建立的國際紅利卻遠不可能就此吃完。新一代希臘-羅馬海商,已經開始運用季風直達印度西南海岸,卻依舊無法直接繞過科摩林角。尤其當船隻走出大洋上的季風區,就又不得不慢慢貼著岸邊摸索。許多印度本地商人也趁機站了出來,接替地中海同行的使命,繼續向東拓展航線。屬於泰米爾人的朱羅,也在這個過程中被公元1世紀的班固和《漢書》留名。當時的洛陽朝廷,對於沿海地區的控制力度鬆散,自然也就沒有大力組織海運的必要。以至於船隻技術較為滯後,水師王牌也不過是假設在兩船木板之上的移動塔樓。
到了孫權嘗試開展海運的三國時代,許多次大陸的商品、文化也已經伴隨南印度商船抵達整個東南沿海。位於今日上海西南的龍華寺,就在這個階段落成。同步傳入的自然還有泰米爾人帶來的船舶技術。因為同樣是從河道開始“蹣跚學步”,朱羅的船隻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內河血統。包括尚沒有逆風航行能力的早期硬帆,沒有龍骨和肋骨結構的平底船體,以及為加強結構強度而孕育而生的夾板設計。這種被很多後人視為防沉隔艙的無奈之舉,其實更早就由印度人用於海上。
整個南北朝時代,印度洋都是羅馬和波斯的國際商業戰場。但在錫蘭島以東,大部分水域就屬於印度人的天下。他們深入南洋進口香料,也向北到當時的廣州等地進口絲綢,弄得西方人在當時都以為這些商品原產印度。著名的法顯和尚,通過陸上的絲綢之路進入次大陸學習佛法,再由海船繞道返回東土。其最後的登陸地點,已經是劉宋王朝治下的膠東。可見印度商船在當時的活動範圍與影響力之大。作為東西方航運中間站的朱羅,也在默默享受整個過程,併為後來的崛起積蓄實力。下一位抵達印度的中原高僧玄奘,都有在自己的遊記中寫下這個濱海國度。
首個東方海權帝國
公元9世紀,世界形勢已經和南北朝時截然不同。由於阿拉伯穆斯林的強勢躥起,曾經活躍在印度洋上的羅馬和波斯商人消失。但在新的貿易壟斷格局形成前,朱羅人開始抓住不可多得的機遇。他們在韋迦亞剌雅王的帶領下,沿著海岸不斷擴張。
朱羅王國的成功,首先還是得益於財富積累和技術進步。長期的海運轉手貿易,加上高韋裡河谷的富庶農業,都讓君主得以有更多財富募集軍隊或收買對手。依靠早期內河水師的航運協助,規模劇增的軍隊也得以威脅更遠的區域。但朱羅人並不會直接取締原先的王室和貴族地位,反而加以籠絡轉化為自己的忠實藩屬。他們僅僅期望控制港口和寺廟體系,做到財富聚集和動員體系普及。因此,儘管有規模不小的陸軍兵源,主要軍事行動還是依賴艦隊。
除了不能直接參與海戰的騎兵與大象,朱羅軍隊的步兵被大量分配給海軍擔任陸戰隊。印度本地特色的弓箭手,一直被其他文明公認為精銳力量,自然可以在戰船上提供優質火力。武士階層出生的重步兵,習慣以高質量的鐵劍為武器,並用盾牌擋住對手攻擊。至於專門被招募入伍的沿海珍珠採集者,也被要求在混戰中下水,破壞敵方的船錨等關鍵設置。他們甚至通過東來的阿拉伯人轉手,獲得了源自敘利亞地區的希臘火技術。這也讓他們在東方水域的戰鬥中,顯得無往不利。
雖然船隻的技術基礎沒有明顯長進,但步伐不大的升級還是讓朱羅艦隊能夠橫行一時。朱羅人在當時就已經將平底船航海發展到了極致,造出了可以搭載400名戰士的巨型戰艦。同時輔以專門用來兩翼包抄的快船和各類小艇,組成分工明確的大型艦隊。如果有貴胄隨軍督戰,也能搭乘更高規格的皇室遊艇。
從純技術角度而言,朱羅人的平底船水準不如阿拉伯和波斯商人三角帆船。但在新技術產業得以在印度沿海推廣前,他們的東方海權幾乎沒有任何對手可以撼動。形單影隻的阿拉伯商船,在其巨大規模面前,無疑是一葉孤舟。更多的移民小團體,也必須與朱羅合作,購買本地船隻進行貿易。
隨著西海岸的卡利卡特、科欽和奎隆等港口臣服,朱羅海軍又將兵鋒指向東方。他們沿著海岸線北上,首先控制了更加富庶的恆河三角洲地區。接著東進,攻略面積較大的斯里蘭卡,並將島上的僧伽羅人驅逐到南部避難。最後,祖羅討伐今天的印尼和馬來亞,攻打南洋歷史上的首個強權--三佛齊。由於南洋本土勢力的組織模式和技術水準都源自印度,自然比快速長進的朱羅人要慢上一拍。所以面對可以隨時登陸的泰米爾武士,基本上沒有多少勝算。泰米爾人也就利用類似歐洲維京人的策略,將勢力範圍又進一步擴張到緬甸和柬埔寨海岸。
1015年,搭載朱羅使節的船在泉州靠岸。當地在唐朝後期崛起,已經成為了阿拉伯、印度、波斯等國番商雲集的貿易口岸。朱羅使節也從這裡再度出發,最後抵達了北宋王朝的都城汴梁。一路上,他可能會注意到東土船隻的發展變化。也會意識到這個東方大國在很多地方與自己的家鄉類似。尤其是肩負交通重任的內陸水網與運河系統,足以讓他想起遠在泰米爾的本土情況。由於宋真宗已經和遼國簽訂了《澶淵之盟》,需要為北宋尋找更多財稅收入。朱羅大使的到來,無疑就是招商引資過程中的重要一環。
當然,朱羅的強勢也不是沒有極限。由於長期專注於海外征服,讓其內部也不可避免的因地域差距而產生出敵對的政治勢力。尤其是王室繼承人,可能在幼年時就被不同的利益群體所包圍。頻繁的繼承人戰爭和內部傾軋,都在很大程度上消耗著朱羅人的資源。因此從11世紀後期開始,不少藩屬也藉機掙脫他們的控制。到南宋徹底被滅亡的1279年,新的泰米爾強權潘地亞也將朱羅完全吞併。
影響四朝海軍
朱羅人的光輝歲月,雖然在北宋中期就已不復存在,但其在技術上給予的影響力是源遠流長。畢竟,在其輻射力度較強的階段,唐宋兩朝基本上不存在沿海水師編制。當南宋時期被迫開始發展海軍,技術門檻最低的朱羅戰艦便成為參考首選。
由於阿拉伯人的影響,印度西海岸的船隻從7-8世紀開始就逐步轉向三角帆船。但朱羅卻可以憑藉自身的強大產業鏈,繼續在東海岸、中南半島、南洋各地維持技術壟斷。這也讓後世體察朱羅海船的人,會覺得其造型結構非常奇特。因為其使用無龍骨拼接式建造方法,只能造出航海能力有限的初級海船。性能不穩的硬帆,也不可能在海上直逼來自阿拉伯與波斯的三角帆系統。只是通過貿易線路和部分穆斯林參與的改良,才延緩了被完全淘汰的命運,並被一直使用到15世紀。由於其造型樣式,很容易被人誤以為是東土的中式帆船。以至於在1450年代的毛羅-弗拉世界地圖上,朱羅式海船被當成了鄭和時代的寶船。
放在基礎更為薄弱的東土,朱羅海船更是不斷被本地工匠給發揚光大。兩宋一改之前歷朝的海上力量真空,逐步發展出成規模的濱海水師。取而代之的蒙元則更進一步,以規模巨大的艦隊遠征日本、占城和爪哇。但其所用船隻都沒有超出朱羅人的技術基礎範疇。到了明初的鄭和下西洋時期,朱羅海船技術也被擴展到極致。硬帆系統開始具備了逆風航行能力,龍骨技術的引入也趨於成熟。而源自地中海世界的希臘火技術,也早在10世紀就傳入了吳越國境內。只是因為北宋對水師的毫不在意,讓其永遠停留在書面記錄階段。
在朱羅滅亡的300多年後,印度海區迎來了代表更先進西方技術的葡萄牙船隊。早期旅行家用紙筆,記錄了他們眼裡的印度洋世界。幾乎所有的船隻都已經改為了阿拉伯-波斯樣式,一些地區甚至到今天還在繼續使用。他們更不會料到,後來在馬六甲、越南沿海和珠江口遇到的明朝船隻,其實就源自自己的印度總督區內。
17世紀之後,這類船型將繼續被入關的滿清海軍所繼承。直到鴉片戰爭,清軍還需要用這類船直面裝有蒸汽動力的英國戰艦。在整個18-19世紀之間,西方造船技術還是通過澳門影響了東土。其結晶就是後來通過好望角,抵達英國本土的耆英號。但放在蒸汽船技術已經來臨的工業時代,這樣的努力怎麼說都已經來的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