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1984》:當劉煜遇上溫斯頓·史密斯

一九八四 小說 文學 藝術 新新劇評 新新劇評 2017-10-29

那是一個虛構的世界。在那裡,人被簡單劃分成權力之外,權力之內與權力核心。他們的生活被完全監控,包括愛情、婚姻和性。直到出現了這樣一個異類——溫斯頓·史密斯——他瘋狂的愛上了嬌俏可人的叛逆少女朱麗亞。激情攪攘了那一池死水,而最終,這必是個悲劇。

一·他

冷光燈下,那個瘦削的絕望的男人,面龐白的刺目。

他穿著不合身的粗布工裝褲,褲身肥大,褲腿短至腳踝。上身穿著一件樸素的白棉布襯衫,袖口和風紀扣被嚴謹地扣起,衣襬則被一條暗咖色粗製牛皮皮帶扎進褲腰裡。

他的胃不好,長期佝僂著背,手時不時的撫著胃部,大約是為了抵禦難以消除的胃痛。而據他說,因為長久以來國家對人們的配給,都是發黴變質了的硬麵包,並且還不夠吃飽的,這使得絕大部分的人們都患上了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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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的瘦。瘦到什麼程度?顴骨高聳,頂光下造成面部的大量陰影。手指骨突出,指腹平坦,手背加上手掌大概都沒有一兩肉。明明應該是合適的衣褲,穿在他的身上,都顯得那麼寬大。

他頭髮蓬鬆,有些發黃,這是長期的營養不良,缺乏動物性油脂的攝入造成的。腳下踩著的那雙黑色牛皮鞋,和他的頭髮一樣疏於打理,鞋頭部分的皮已經被踢花了。

他的眼睛挺大,卻沒有三十多歲的男人該有的精光。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呢?我想大概用“空洞無光”來形容應該是較為貼切的。他的眼中時時流露出落寞的情緒,冰冷,死寂,被壓抑的慾望。對現實的不確定甚至是隱約的懷疑充斥的靈魂,無依無著得飄蕩在那個世界,除了落寞之外,還能有什麼?直到他遇到那個精靈一樣的姑娘,他的眼神變了,變得有溫度,有激情。是愛情,使他煥然一新。

他是溫斯頓·史密斯。

二·他與他

這一版的溫斯頓·史密斯由劉煜飾演。

劉煜並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基本功出色的優秀話劇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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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臺詞不夠清晰響亮,發聲的方式也是以胸腔共鳴為主,普通話中甚至夾雜著些許南方口音。表演過程中,他的肢體感受和控制的方式也偏自然,缺乏設計感和感染力。所有這一切,都讓人覺得,劉煜好像不那麼“專業”。

然而,偏偏也就是這麼個不那麼“專業”的劉煜在舞臺上的一舉手、一投足,卻又讓人覺得,他是出色的。

印象較深刻的一場戲,是溫斯頓·史密斯與“超我”的交流。溫斯頓·史密斯正面朝向觀眾,“超我”(李璐飾演)則背對著觀眾,赤足坐在溫斯頓·史密斯的腳邊,他們囈語式的交談——或應和或反擊對方的觀點。伴隨著說話聲音的由高至低,他們討論的內容也由淺入深,直至他們對彼此都無話可說,陷入靜場。而此時,溫斯頓·史密斯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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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極了這組背離——內容愈發地深入而交談音量卻越發地低小;情感最豐沛的時候,居然出現了靜場。停頓出現了情感的頂點,更使得演員和觀眾都有充分的時間去品味,去理解溫斯頓·史密斯正經歷著的雙重思想的痛苦。

瘦削的的外形,微微佝起的脊背,隱忍剋制的情感,充滿著“不確定”的眼神,配上底氣並不十足的臺詞——甚至其中還會有個把句是因為緊張或是膽怯而出現錯漏的,以及看似沒什麼藝術表現力卻不拖沓的肢體語言……等等,所有這一切,居然將演員劉煜和角色溫斯頓·史密斯之間的縫隙彌合起來。恍然間,我居然覺得,舞臺上的劉煜,就是那個虛構世界中的溫斯頓·史密斯。

三·他、他與他

我以為,劉煜之所以能夠較為準確地捕捉溫斯頓·史密斯這個人物的狀態,與劇作文本中周全細緻的情感鋪陳有著密切關聯。

話劇《1984》:當劉煜遇上溫斯頓·史密斯

由小說改編成話劇,需要突破的頗為艱難的一關就是,如何有效選取小說中的情節段落,巧妙組合成為話劇。因此我們常說,小說改話劇,是一門“減法藝術”。雖然是做“減法”,減掉了小說中的部分情節,卻不可剪斷人物情感轉變的重要線索。另外,改編者在改編的過程中,應當顧及到沒有讀過前作小說的觀眾,也就是話劇改編作品應當講述了一個完整、周全的故事,不應有不利於劇情交代的“省略”。

而就上述兩點來看,這一版《1984》的劇本改編是成功的。

該劇不僅交代了一個起承轉合都十分清晰的故事,並且人物在每一階段的情感狀態和情感轉變的“點”都有較為清楚的展示。為了便於深刻敘事,編劇更大膽的在劇中增加“超我”這一小說中原本並不存在的角色。優秀的文本與前作小說共同為演員的表演提供了紮實的心理基礎。演員甚至可以清楚地研究、分析每一句臺詞背後的角色心理。這也為他們可以準確地再現提供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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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劉煜那微微佝起的脊背成為他對於溫斯頓·史密斯這個長期胃病病患的肢體註解;他竭力收縮的情感和冰冷的眼神時刻告訴著觀眾,溫斯頓·史密斯內心對於現實的不確定和對本能慾望壓抑的痛苦;他臺詞平淡地,氣息不那麼地勻稱,甚至偶爾還有些氣促,與其他演員,尤其是覃威爾(飾奧布蘭一角)那漂亮的聲線、自信有力的臺詞之間形成了有力的反差——溫斯頓·史密斯是個異類,只有他想掙脫這樊籠!但是溫斯頓·史密斯的內心又不那麼堅定。於是,劉煜的幾處口誤,可以理解為溫斯頓·史密斯怯懦內心的語言閃現,無傷大雅。

正因為此,劉煜與溫斯頓·史密斯的彌合,並不是個巧合。(作者:吳丹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