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馮罕見敞開心扉：被需要讓我不想退役，我的接班人至少有10位

接受《442》作者Paolo Bandini獨家專訪時，41歲的意大利傳奇門將布馮徹底敞開心扉，談及了一切外界對他感興趣的話題。比如：選擇巴黎聖日耳曼的原因、對待當今社會的看法、如何與年輕一代球員相處、門將職責的顛覆性改變……

採訪剛一開始吉安路易吉-布馮就語出驚人，預言守門員將成為一個瀕臨滅絕的物種。“讓我先說，未來不會再有守門員這一物種了，”他一邊說，一邊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按照足球目前的發展趨勢來看，我或許就是最後一個了。”

我們這次採訪，也基本等同於回顧一遍足球運動的現代史了——畢竟布馮參與的首場正式比賽距今已經有將近1/4個世紀了。1995年當布馮第一次代表帕爾馬成年隊出場比賽時（當時的對手是AC米蘭和兩位“進球先生”維阿與巴喬，結果他力保球門不失），他才只有17歲。而現在的他已經41歲了，但卻依然以巴黎聖日耳曼主力門將的身份活躍在世界足壇的最高平臺上。

門衛

他經歷了很多，比如說門將職責的顛覆性改變。“今天的公眾更關心門將球員的腳下控球技術如何、他們能否傳好球、能否跟隊友一起進行戰術調整——在我看來，這有點誇張了。拿我自己來說，我從小也是一個‘非傳統式的門將’，有時候會客串自由人的角色，也經常用雙腳踢球。即便如此，我還是相信能否保持專注才是最關鍵的事情。它要求你選擇最正確的撲救動作、提前判斷高球落點、選擇棄門而出的火候。在我看來，（苛刻地要求腳下技術）這完全違背了門將這一角色的業務規律。”

既然布馮不鼓勵後輩門將都成為冒險家，那麼他當初為何要選擇成為這一角色呢？剛接觸足球的時候，布馮其實更願意待在中場，夢想著打進許多進球。1990年在意大利本土進行的世界盃深深地影響到了布馮，尤其當他目睹了喀麥隆門將恩科諾的英姿之後。

揭幕戰對陣阿根廷隊，恩科諾就兩次擋出了馬拉多納的必進球，進而幫助“非洲雄獅”爆出了1-0擊敗衛冕冠軍的大冷門。在那屆賽事裡，喀麥隆隊還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了史上第一支晉級到了世界盃1/4決賽的非洲球隊。

“你們認為今天的門將要比他們的前輩更出色，但我相信撲救永遠都比傳2-3腳好球更重要，”布馮解釋道。“對我而言，每一支偉大的隊伍都必須擁有一位偉大的門將，而瞭解如何撲救永遠都是最基本的要求。當然，如果你還能腳來解決問題，那自然更好了。”

然而布馮的理念卻跟前俱樂部及國家隊隊友蒂亞戈-莫塔發生了衝突，後者目前正執教大巴黎的U-19梯隊。莫塔在近期接受《米蘭體育報》採訪說就聲稱自己要打造出一個“2-7-2陣型”。

“我要讓門將成為球隊7人中場的一部分，”去年5月正式退役的莫塔告訴記者。“在我看來，前鋒應該是第一位參與防守的球員，而門將也應該是第一位投入進攻的球員。一支球隊的進攻應該始於門將的腳下出球。”

對於這種觀點，布馮則給予了一種外交式的迴應：“足球運動正在快速地向前發展。現在已經有不少門將都在主動迎合這種踢法，他們經常用腳參與比賽。這是蒂亞戈的想法，而這種想法現在已經開始得到應用了。”

“我個人覺得現代足球規定給門將的職責正在被無限地拉伸……在比賽的某些場合下，一位門將會跟本方後衛並排站立。你可以說這是一種戰術要求，以達到增加一名後衛的目的。”

紀錄

就在布馮在意甲上演處子秀的同一年，歐足聯官方雜誌則把年度最佳門將的頭銜授予了荷蘭人范德薩。在阿賈克斯門將教練霍克的傾力打造下，范德薩當年就已經成為了一位罕見的“清道夫式的門將”——這也應該算是後來“門衛式門將”的雛形之一。

范德薩於1999年轉會加盟到了尤文圖斯，為“斑馬軍團”效力的2年之後，其位置就被當時年僅23歲的布馮所取代了。尤文圖斯的決策層非常看好這位年輕門將的發展前景，所以才為其砸出了當年世界足壇門將球員的第一天價。這個紀錄被一直保持了16年之久。“應該是17年！”布馮微笑地糾正道。

事實上，我們都有道理。2001年完成這筆交易時，尤文圖斯除了要支付給帕爾馬750億里拉現金之外，還搭上了意大利國腳比安奇，其身價估值為300億里拉。所以這筆交易的總價值應該約為1050億里拉。根據當年的匯率，這筆錢約為3250萬英鎊或5200萬歐元。

而當2017年6月，曼城正式從本菲卡簽下巴西門將埃德森時，“藍月亮”支付的轉會費為3500萬英鎊。英國媒體隨即宣傳這筆交易已經打破了由布馮保持的紀錄。然而我們必須注意到一點：在最近幾年裡，英鎊相對於歐元正在急速貶值。這筆錢如果當時兌換成歐元，就只有4000萬歐元。所以在意大利球迷眼中，No.1的地位當時仍屬於布馮。

然而在2018年的夏季轉會窗開放之際，布馮所保持的紀錄還是後來者——三位後來者——打破了。他們分別是轉會到利物浦的巴西人阿利森、加盟到皇馬的庫爾圖瓦以及切爾西從西甲找到了繼任者凱帕。

價值

為什麼在短時間內，門將的身價會飆升得如此迅速？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新技能——腳下技術？還是因為各大豪門俱樂部的燒錢慾望變得愈發瘋狂了？“我認為是第二個原因，”布馮回答道。“相對於過去，這是一個俱樂部甘願斥巨資收購球員的時代。”

當然在他加盟尤文圖斯的時候，外界不是也說過類似的話嗎？“對，對，沒錯。但現在的俱樂部已經變得更富有了，採購能力也相應地增加了，於是我們就沿著這條（花錢的）路一直走了下來。我相信這些願意為門將一擲千金的俱樂部都有著面向未來的打算。比如說，這兩位門將……”

“……好吧，三位，讓我們把埃德森也算進去。埃德森、凱帕和阿利森，他們都很年輕，就像我當初剛加盟尤文圖斯那樣。這意味著他們可以為新東家效力很長一段時間，俱樂部方面也很清楚在很長一段時期內他們就不必操心再找一位門將了。”

“所以，我相信這是幾筆精明的交易。就像我當初簽約尤文那樣，尤文確實花了一大筆錢，當時也有不少人批評說：‘不，你不該為門將花那麼多錢！’但最終，我為尤文圖斯效力了足足17年之久，我相信自己成就了尤文俱樂部歷史上最漂亮的一筆轉會——我相信沒有人會質疑我的觀點。只有經歷了一番時間的檢驗之後，你才能判斷出這類交易的真正價值。”

那麼布馮的意思是“門將的身價還應該大幅度提升，超過那些天價中場和前鋒”？“不，門將的身價應該是根據他們的自身價值以及俱樂部的估價來決定的。不存在門將與後衛、中場或前鋒球員的（身價）競爭。一名職業門將應該對周圍環境和氣氛有著正確的瞭解，他們既可以為自己的最大利益來進行爭取，也可以做出讓步。就這麼簡單。”

巴黎

去年夏天加盟巴黎聖日耳曼這筆轉會著實震驚了世界足壇，畢竟幾乎所有人都曾認定尤文圖斯將是布馮球員生涯的最後一站。哪怕2006年在曝出了“電話門”醜聞、尤文圖斯已經被勒令降入乙級的那個夏天，擁有著世界盃冠軍身份的布馮都沒有選擇離開都靈。這一次他為什麼離開了？

布馮告訴記者，吸引自己加盟PSG的原因既不是經濟上的，也不是競技上的（“大巴黎”貌似更有機會染指歐冠）。“我必須要承認，他們吸引我的方式確實非常精明。”

“當你的交談對象不再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你就不能再用大把金錢或美好的奪冠願景來誘惑他了，”布馮繼續說道。“他們只是對我說：‘我們需要像你這樣的男人和球員。你擁有一種罕見的特質，在我們打造球隊的過程中，它會很有幫助的。這種話聽上去會讓人非常高興。你感覺自己又變得重要起來了。這是一種被人需要的感覺：雖然我已經40歲了，但仍有一家像巴黎聖日耳曼這樣的豪門勁旅期待著我能再為他們效力1-2年。”

“當時唯一的顧慮——我為此曾思考了很久——就是：即便你在心理上願意再踢一段時間，你的競技狀態還能高水平地維持1-2年嗎？我考慮了一週的時間，最終做出了決定。是的，我可以。”

“於是，我率先把想法通知了尤文圖斯俱樂部。我相信這是一個正確的舉動，因為我跟俱樂部管理層的關係一直都很融洽。後來，我自由地選擇了巴黎。迄今為止，這段經歷還算挺美妙的。”

父與子

這也算是一段超現實的經歷。布馮在大巴黎會遇到一名叫做蒂莫西-維阿的隊友，此人就是前AC米蘭球星喬治-維阿的兒子。而在1995年布馮第一次代表帕爾馬出戰意甲聯賽時，喬治-維阿恰恰就是他的對手。

“這是一種非常美麗、奇妙的感覺，”布馮說道。“首先，跟你們的感覺一樣，看上去有點奇怪。但即便你已經40歲了，這種事情就有可能會發生。我還遭遇過費德里科-基耶薩，埃裡克-基耶薩的兒子。埃裡克還是我在帕爾馬的室友呢。我也遇到過馬庫斯-圖拉姆，我跟他父親利利安（圖拉姆）做過10年的隊友。”

“小維阿帶來的感悟多少有點特別，因為在我第一次代表帕爾馬出場比賽時，喬治可是那支傳奇米蘭隊的當家球星。而且我在記憶裡也一直珍藏著那場比賽——我當時才17歲，就要挑戰維阿和博班了，他們可都是冠軍級的人物了。試想一下，一個17歲的青年能夠得到這些人的尊重，這會帶來多大的滿足感啊！”

2019年1月28日，布馮已經度過了自己41歲的生日。然而只要談到足球的話題，他的雙眼依然還會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因為這種熱情和這些經驗，巴黎聖日耳曼才決定跟其簽約。然而在巴黎王子公園的更衣室內，布馮卻並不願意總扮演一種“元老”的角色。

“不會這樣，我反而感覺自己變得更年輕了，”他跟記者分享道。“如果我還想延續自己的職業生涯，就不可避免地要跟年輕人打交道。我必須要讓自己的思想保持年輕，跟他們像年輕人一樣交流。”

“沒錯，有時候一位40多歲的球員需要利用自己的閱歷，在某些時刻需要用‘成年人’的口吻說些什麼。但在大部分場合下，如果你想要建立一種融洽的內部關係，你就必須要保持年輕。如果做不到，你就應該考慮一下退役的事情了。”

布馮不像年輕一代的球員們如此熱衷於《FIFA》或《堡壘之夜》——他相信“這帶來了一種相互交流的新語言”，但他顯然對於現實世界的各種語言更感興趣。他願意用各類語言跟不同國家的隊友進行交流，現在他甚至還有一個學習漢語的計劃。而在第一次以“大巴黎”球員的身份面對媒體時，布馮就在現場秀了一把（不太流利的）法語。

環境

現今的世界已經變成了社交媒體的天下，布馮在各大網絡平臺上也開闢了自己的賬戶。不過他也坦言，目前這批年輕球員所處的環境要比過去“更復雜”了。

“當你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進一步解釋道。“有時候很難管控住自己的情緒和腎上腺素。有了社交媒體，你只要寫下一個想法、拍攝一張照片，你就有可能引發一些麻煩。在我看來，一個人——尤其是年輕人——是應該被允許犯錯的。因為在現實生活裡，犯錯可以促進一個人的成長。但歸根結底，錯誤還是少犯為妙。”

布馮覺得社交媒體存在的最大的問題就是它們改變了一代人的想法，它們讓年輕人——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都相信當眾展示自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然而布馮在年輕時不也有這種願望嗎？比如他之所以選擇守門，就是因為他覺得門將在人群中是最顯眼的；還有他年輕時總願意身著一件“反傳統的”短袖球衣出場比賽。“沒錯，但我的做法只會讓身為球員的自己更認真地投入比賽，”布馮插嘴說道。“我希望讓外界記住‘門將布馮’。”

“在我小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具備某些特長。我能感受得到，也從他人的口中聽到過這個事實。於是，我就渴望盡一切可能把這些特長展現給他們看。有時候，我甚至都很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而在私人生活裡，我還是那種不希望把所有事情全都公開的人。我一直都在盡力尋找一條不為人知的小徑。”

如果十幾歲的布馮來到今天這個世界，難道他會拒絕使用社交媒體嗎？“不，我會用，”他迴應道。“而且我還會弄出一些大災難。我還能記起自己在17-22歲時——甚至包括23歲——做過的荒唐事。我覺得尤文圖斯和俱樂部的氣質徹底改變了我。我自認為是一個普通的好孩子，但有時候精力有些過於旺盛了。所以，我從小就沒有生長在一個屬於社交網絡的時代，這確實是一種幸運。”

天才

在巴黎聖日耳曼俱樂部，布馮與兩位當紅球星內馬爾、姆巴佩成為了隊友。談到巴西人時，布馮表示：“如果單論天賦與技術，內馬爾絕對是最傑出的。哪怕你用1-2個球員專門盯防他，他也知道如何擺脫掉糾纏。他的心理素質也是一般人難以企及的。”

“基利安（姆巴佩）的類型截然不同，但他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利用自己的速度、力量和敏捷性來解決問題。那些負責盯防他的人，最終很難跟上他的節奏。他們都是偉大的天才球員。他們的存在也是我選擇巴黎的另一個原因：我希望跟這些不可思議的冠軍球員一起踢球。”

當記者問道姆巴佩是否有潛力成為“這個星球最優秀的球員”時，布馮並沒有直接給出答案，反而講述起了一段往事。

1997年10月份，布馮臨時被意大利國家隊招進了客場挑戰俄羅斯隊的大名單，他覺得自己應該只會坐在替補席上給球隊湊個數。（主客場對決俄羅斯）那是兩場將決定“藍衣軍團”是否有資格參加1998世界盃正賽的重要戰役。比賽日當天，莫斯科下起了鵝毛大雪，而主力門將帕柳卡又在比賽進行到第30分鐘時受傷離場了。

就這樣，布馮開啟了自己的國腳生涯。在自己為國出戰的首場比賽中，布馮憑藉穩健的表現幫助球隊1-1逼平了對手——所丟的一球還是卡納瓦羅打進的烏龍球。而在兩週之後的第二回合比賽中，意大利隊又以1-0的比分鎖定了晉級資格。

“在莫斯科踢完比賽後，我在場邊接受了一位俄羅斯女記者的採訪，”布馮回憶道。“當時我年僅19歲，她問道：‘大家都說你有潛力達到雅辛（前蘇聯隊的功勳門將，也是迄今為止唯一拿到過金球獎的門將）的高度，你是怎麼想的？’”

“我當時的回答聽起來有些不可理喻。‘等一下，誰告訴你雅辛比我還好？’這個回答把她激怒了——我仍能想起那個場景。但我至今都覺得自己沒說錯。沒錯，這聽起來有些傲慢，但肯定也是符合一定邏輯的。就像你問一個19歲的小夥子‘你能不能成為最棒的’、‘某人是不是比你更強？’……拜託，我才19歲，我的目前擁有整個世界。讓我們走著瞧好了。”

“所以，在我眼裡，基利安也是那種可以書寫足球歷史新篇章的球員。但他也會遇到諸多問題，因為當他依靠著天賦書寫歷史的同時，你也需要頭腦與慾望。”

接班人

對於目前這批正值當打之年的門將，布馮究竟更欣賞誰呢？

“我不能直接說哪位門將現在更出色，哪位門將現在不太好，”他迴應道。“實話實說，我欣賞他們中的很多人。（無法找出最好的一個）我也不知道這是因為標準太高了，或是因為沒有單獨的一個能從人群中脫穎而出。”

“我能一下子想到的幾個名字包括：阿利森、庫爾圖瓦、德赫亞、諾伊爾、奧布拉克、凱帕以及我在巴黎的隊友阿雷奧拉。我肯定還忘記了一些名字。在現階段，你能一下子列舉出10位能力相當不錯的門將。其中也包括我在尤文圖斯的接班人，斯琴什尼。”

以布馮的標準來看，評價一位門將是否優秀不在於他能否傳球參與助攻，也不在於他能連續做出夢幻般的撲救動作，而是他能否持續地保持專注、能否避免犯錯。在所有門將球員中，有一個人的影響力肯定是非同凡響的，那就是：托馬斯-恩科諾。布馮在給兒子起名字的時候都借用了自己偶像的名字。

隨著巴黎聖日耳曼在歐冠1/8決賽的出局，關於布馮是否還願意激活合同中的續約條款、繼續為PSG效力一個賽季的話題也再次成為了外界關注的焦點。或許和上次那筆轉會一樣，現年41歲的布馮還需要多一些時間進行思考，也需要再次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