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主帥公開鬧矛盾的巨星，他們過得還好嗎？

當足球經理時代與英倫大地漸行漸遠，我意識到在足球教練這個職位上要想有所建樹，需要一種宗教般的執著。

顯然，這十分容易把人引向深淵。

本賽季曼聯亂象環生，如今俱樂部高層出面親手了結這一切：穆里尼奧正式下課。

剛從水深火熱的漩渦中解脫出來的博格巴，不必急著喜大普奔。主帥和球員的衝突不可避免，但從來都是兩敗俱傷。

足球競技層面以外的對剛，除了一時賭氣式的發洩，幾乎沒給過雙方什麼好收場。

至於穆里尼奧，我本以為他是個瘋子，後來才發現他是面鏡子。他為自己披上一層極盡偏執的鍍漆，映射了足壇各方利益代表對抗下的光怪陸離。

那些曾經公然反目成仇的師徒，後來都放下了嗎？

巴喬VS裡皮：命中註定我恨你

巴喬與裡皮是意大利足球光輝史冊中兩個不得不提的名字。

原本他們只會在亞平寧的綠茵往事裡各自閃光，可偏有一雙翻雲覆雨手策劃著陰差陽錯，驅動著人性中好鬥的一面發酵變質，直至他們必須對立。

1994-95賽季，聯賽方面已被米蘭壓制三年的尤文圖斯旨在變法圖強，於是裡皮取代特拉帕託尼接任了球隊帥位。

彼時巴喬剛剛掙扎著走出玫瑰碗陰影又遭遇重傷，長期缺陣。年輕的皮耶羅藉機上位，為尤文捧起了闊別9年的意甲冠軍。

巴喬傷愈復出後要直面已經物是人非的尤文，因為裡皮乃至球隊高層已經紛紛對新核皮耶羅點了頭。主力之位不保，尚在當打之年的巴喬勢必要拂袖而去。

不過到此為止，他和裡皮之間還僅僅是球隊戰略性上的衝突。

出走米蘭的巴喬並未迎來想象中的個人高光，反而在板凳席飽嘗失意。而裡皮則率領尤文圖斯問鼎歐冠又兩奪聯賽冠軍，皮耶羅作為三叉戟領銜更是不斷上演著天神下凡的戲碼。

正如所有的英雄最終都會完成自我救贖一樣，巴喬在1998年的法蘭西也實現了他的仲夏夜之夢。

世界盃後他轉會國際米蘭，而裡皮不久後也結束了他在斑馬軍團的輝煌週期，接手國米。

巴喬與裡皮二人在國米的重逢最終卻讓矛盾徹底激化，究其內因，只怨梅阿查更衣室傳說中的爾虞我詐，使得人人自危，如履薄冰。

裡皮作為新任主教練若想執穩帥印須得多方籌謀尋求內應，舊將巴喬理所當然成了他入手的對象。

而巴喬終歸是巴喬，打小報告這種事他做不來，但他沒想到裡皮竟然拿起小本本了。

1999-2000賽季開始，巴喬便被裡皮按死在替補席。

冬歇期之前，他僅獲得了一共111分鐘的聯賽出場時間，忍無可忍的巴喬公開生懟裡皮，後者不甘示弱便對巴喬360度找茬兒伺候。

造化弄人，當國米突然化身傷病連，羅納爾多、薩莫拉諾、維埃裡紛紛倒下，裡皮被迫重啟巴喬。後者用絕佳的表現打臉裡皮，也讓米蘭城又看到了一絲衝冠的希望。

而當巴喬幫助球隊積分反超拉齊奧並逐漸縮小與領頭羊尤文的差距時，他再次失去了利用價值。

裡皮的棄用導致了在他與天才巴喬這座天平上，民心終於倒向了他的對立方。

國米主席莫拉蒂甚至明示巴喬，在接下來的歐冠資格附加賽中若輸給帕爾馬，裡皮便將如他所願立刻走人。

誰也沒料到，這一役，巴喬用獨中兩元包括一粒任意球直接破門的神仙級表現幫助國米力克帕爾馬，親手保住了“敵人”裡皮的帥位，也使得自己的豪門生涯止步於此。

巴喬之所以為巴喬，並非在於他人球合一的非凡才華，也不只在於他總是擔綱大任的英雄之舉，而全在他那雙憂鬱的藍瞳裡。

巴喬不屈的性子註定了他絕無可能甘作裡皮的間諜，這是球迷愛他的原因。

而裡皮為人稱頌自是他那從不墨守成規善於變陣的業務能力，他是戰術上的“細節控”，也是管理上的“心機控”，這決定了他在樹立權威時動的手腕不會太輕。

他們錯了嗎？

或許，他們錯就錯在，誰也沒有為了足球讓步，哪怕是一小步。

李毅VS遲尚斌：天亮了，黑夜還會遠嗎？

中國足球不只有眼前的“夠嗆”，還有大帝的詩意和到不了的遠方。

作為末代甲A金靴獎獲得者，緊接著又榮升為中超元年冠軍成員，李毅在春風得意馬蹄疾之時栽了跟頭——亞洲盃錯失單刀。

但對他來說，真正的“黑夜”是俱樂部給予他的。

2004年11月24日，朱廣滬治下的深圳健力寶3-1擊敗上海申花奪得球隊歷史上第一個聯賽冠軍，這也是甲A更名中超後的第一個聯賽冠軍。

賽後僅十五分鐘，朱廣滬便在球隊更衣室面對媒體和所有隊員揭開了歡樂表象下的辛酸——這支深圳隊是餓著肚子拿的冠軍。

在記者發佈會上，朱廣滬毫不遮掩地說：“七個月的工資和獎金一點都沒有給，我們的隊員都還這樣拼，我覺得太可愛了。可是，我們上面的人太可悲了。”

直到2005年初朱廣滬上調國家隊，深圳俱樂部累計拖欠隊員的九千萬工資獎金依然有大部分沒有結清。

朱廣滬或許是深圳隊員們在欠薪大背景下撐過疲憊賽程的那股精神力量，而遲尚斌接手的就是這樣一支早已耗盡了全部熱力的衛冕之師。

這位前大連功勳教頭在新賽季輪換使用了26名球員，更換了8次隊長，也只是為深圳隊創造了九輪不勝的尷尬記錄，最終落得個被圍攻對象的下場黯然離任。

遲尚斌的執教履歷原比他的前任朱廣滬來的更加輝煌，但卻將一支新科冠軍球隊引向如斯境地，一切只因他來得太不是時候。

面對一群特殊情況下的“餓漢子”，遲尚斌身上那種不必要的耿直，以及作為名義上權威卻毫無自覺的強硬，使得他率先成為了淘汰品。

隊員在球場邊放鞭炮慶祝遲尚斌的下課，記者在俱樂部基地門口堵住李毅，開門見山問道：“遲尚斌下課你什麼感覺？”

李毅張口便是一個傳世金梗：“天亮了”。

遲尚斌同樣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2005年5月18日，遲尚斌聯合俱樂部代理董事長楊賽新召開了一場轟動中國足壇的新聞發佈會。

遲尚斌在發言中表示，球隊狀態的低迷已經無關乎技戰術，隊員喝酒賭博無視紀律，難以管束。楊賽新更是談及中國足球發展道路上的障礙，除了眾所周知的黑哨和體制問題，他破天荒地提出了“球霸”的概念。

我不相信什麼善惡終有報，對天亮之說也半信半疑。

畢竟遲尚斌下課前後，球隊已經拖欠隊員聯賽、盃賽、亞冠總額超過500萬人民幣的獎金。

前深圳健力寶隊員周挺面對採訪更是怨聲載道：“我們已經將要求放得很低了，得到的還是一無所有。尤其像我這樣還賠錢在這踢球，我就夠有職業道德了。”

主教練郭瑞龍在風雨飄搖之時接手深圳隊，幾個月後成績絲毫不見起色，最終無奈的選擇了放棄。

面對鏡頭，這位北京老帥熱淚盈眶地說：“為了深圳，我沒有功勞，但是我付出了許多，我問心無愧。”

李毅在遲尚斌走後的一個賽季出場23次打入寶貴的3球，衛冕冠軍最終位列聯賽倒數第三，此後他轉會至陝西滻灞的整整四個賽季中更是僅僅收穫了四粒進球。

天亮了，人就真的好過了嗎？

這是中國足球職業化二十年中最著名的內亂事件，不是李毅和遲尚斌的個人恩怨，它是複雜環境下的畸形產物，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字在搗鬼——錢。

或許國足也終有撥開雲霧見光明時吧，可我們眼前的風景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一成不變：月亮不明不白，夜風半遮半掩。

貝克漢姆VS弗格森：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裡皮建立更衣室威望尚且要看菜下飯、步步為營，而弗格森在曼聯幾乎就是權威本人。

作為92班功勳球員，貝克漢姆的紅魔記憶必然是美好而難忘的，如果沒有“飛靴門”，那段師徒情深的黃金歲月在他的自傳裡必當又以另一番模樣呈現。

而“如果”本身，就是振翅欲飛的蝴蝶效應，將推未推的多米諾骨牌，真要追根溯源的話，或許維多利亞才是那個宿命中的意外。

維多利亞無須為小貝的職業生涯負責，在某種程度上，她甚至是丈夫事業的最大推動者。但就小貝和老爵爺的矛盾而言，她是唯一的罪人。

與辣妹相戀最終走入婚姻殿堂的貝克漢姆受妻影響開始頻繁出席商業活動，比如1999年9月，在曼聯飛往奧地利踢歐冠賽的幾個小時前，貝克漢姆還在倫敦參加時裝發佈會。

這實在挑戰了弗格森寬容的極限，愛之深責之切，於是他促使俱樂部對貝克漢姆的違紀行為處以5萬英鎊的罰款。

2003年2月，曼聯在足總盃中0-2負於阿森納。貝克漢姆長期以來在賽場之外“不務正業”的種種行徑，加之完敗在老對手腳下顏面掃地，弗格森終於徹底將矛頭指向自己昔日的愛徒。

兩人就第二個丟球爆發了激烈的爭吵，老爵爺盛怒之下將地板上一隻球靴狠狠踢開，好死不死正中貝克漢姆的左側眉骨，頓時血流如注。小貝也顧不得紳士徑直衝向了自己的恩師……

遠走皇馬的小貝沒能在職業生涯中取得更高的突破，畢竟在星光熠熠的銀河戰艦裡他無法成為戰術核心。

有人幻想如果當年他留在曼聯，老爵爺會將他打造成如何一流的中場大師，甚至詬病其轉會皇馬是葬送了巔峰期。

但從那時起，貝克漢姆已然走上了專屬於他自己的特殊道路。弗格森清洗過那麼多球員，從因斯到范尼斯特魯伊再到基恩，可只有貝克漢姆被出售是因為一個女人。

留不住的再拼命拉扯都是多餘。弗格森與貝克漢姆的固執無非是人各有志，他們無法彼此相容，唯有在多年後笑著寬容。

瓜迪奧拉對球員說，我在發佈會上會堅決捍衛球員到死，但在更衣室裡不會。

這在純爺們兒伊布看來就是一種變相的認慫，但評選最佳教練時他還是會乖乖聽從內心給瓜帥投上一票。連奉先也逃不過真香定律，因為莽如伊布同樣能夠理解：至少適應不是一種選擇，它是一種能力，甚至是意志。

而李毅與遲尚斌，小貝與弗爵爺後來也都懂得，於是他們擁抱和解。巴喬與裡皮老爺子大概也會逐漸認同：為了保全足球，每個人都須有所犧牲。

我讀林語堂，試圖去接受“一個人徹悟的程度，恰等於他所受痛苦的深度。”

但許是年輕的人性單純淺薄使然，每每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終於發出感嘆：我不要徹悟，我只要和這個世界硬碰硬的快樂。

卻又不合時宜地想起電影《自殺小隊》中那句對白，猶如冬日晨霧裡的一聲鐘鳴，讓我哈著冷氣的嘴僵在了那裡——

小丑：你願意為我而死嗎？

哈莉奎恩：我願意。

小丑：不不不，那太簡單了。你願意為我而活嗎？

死是一腔孤勇，乾脆簡潔。活著的瑣碎煎熬才是對人性的終極考驗，而加上“為X”二字，我們的愛與靈魂總算得到了配重。

相對來說，為足球而“死” 已經不難。

有的人橫衝直撞無所畏懼，有的人鋒芒畢露寸步不讓，有的人輸了仍舊狂熱且自我，有的人贏了迫不及待地擊掌慶祝，他們彷彿在高喊著：看吧，我就剛在這裡，為足球而死我也願意。

可他們又該如何為足球而活？

是該生生被歲月或大環境磨平了性子才算成熟嗎？教練與球員看似單純的衝撞背後，是利益權衡，是人情世故，是一座狼煙四起的角鬥場。

我總覺得有這樣一種人，他們主動收斂了周身的稜角，為的只是讓足球能在此肆意流動，野蠻生長。

文：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