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短篇小說:若他回頭看她一眼,怎知她就不敢不顧一切地相隨?

夜明珠 迦樓羅 紅竹守歲 2019-04-06
古風短篇小說:若他回頭看她一眼,怎知她就不敢不顧一切地相隨?


明珠紀·萬鸞之皇

作者:未落曦城

古風短篇小說:若他回頭看她一眼,怎知她就不敢不顧一切地相隨?

【楔子】

才笑說月缺成弦,一回首大夢如煙。嘆咫尺天涯不見,人輾轉知又幾年。

【壹、螢火】

雪珺以為,不顧一切地逃離那座仙島,逃離他,便是自由天空,兩自相安,不想竟困入一隅禁宮,有翅難飛。

她是金鸞族的金翅鳥,本該驕傲地翱翔於四海,這元凰禁宮卻畫地為牢,釀成了她另一個噩夢。

元凰禁宮生長著大片優曇,幽香瀰漫,花瓣後卻藏著無數銳利的機關。

這縝密的天羅地網,出自皇族太子重梟之手。雪珺被困在其中十年,恨他入骨,但知他陰謀無雙,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勿說妄動,即使是思慮周密,謹慎出逃,也會是凶險萬分。

如同一個月前,夏蟲剛剛開始嘶鳴的季節,她又一次被機關擊中,倒在優曇花叢。

這一回,卻有高人出手相救。

雪珺暗自欣喜。或許是重梟太過貪執暴虐,天也助她;或許是她給自己留了後路,私藏了一顆夜明珠,轉機就這樣倏然而至了。

這夜月落星沉,她果然等到了救星。黑暗中有人提點她:“沿著螢火走!”

雪珺定睛看去,盛大的優曇花叢中,有星星點點的螢蟲在飛舞,儼然串成一條精密的路線。

這樣微弱的光亮,只有她金鸞族人可見。縝密,隱蔽,他實是煞費苦心了!只要不驚動禁衛,她便能脫離這囚牢了!

雪珺謹慎飛去,卻還是見有禁衛包圍在門口。她猛然一驚,心裡浮現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那毅然挺立在禁衛中央的是……約定來營救她的人——重梟的弟弟,元凰國二皇子,重璟。

如今是盛夏時節,他依舊披著那件厚重的墨藍大氅,面容消瘦病弱,出言卻是從容有餘。依舊是輕飄的聲音,明顯是中氣不足,可見他的氣虛體寒之症並無好轉。

“回去稟報他,我重璟從此跟他勢不兩立。”

雪珺一愣,她料想重璟口中的“他”不是別人,應該就是他的哥哥,重梟。

勢不兩立?豈不是恰如她和重梟勢如水火?

她聽到一個禁衛沉聲道:“殿下,得罪了!”

那話音一落,氣氛急轉直下,禁衛各個劍拔弩張,重璟卻毫不畏懼地立在正中央,只是不時地向她這邊投來幾個目光,好似在擔心她是否安全逃離。

好吧!雪珺心一橫,化作金翅鳥俯衝過去,看見重璟滿目詫異地望著她,二話不說便馱他上背,沖天飛去。

身邊追射來無數銀箭,重璟在身後高呼一聲:“小心箭!”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疼痛,扭頭看去,發現左翼被一支銀箭貫穿,身子一斜,連帶著重璟一起翻落。

四周的水冰冷刺骨,恰好麻木了傷口的疼痛。雪珺昏昏沉沉,只有一個念頭——她絕不能死!十年了,她終於逃了出來,才看到了一絲絲拯救族人、對抗重梟的希望……也終於有了一個理由,能回那個她曾狼狽逃離的地方,去見那個她相見又不敢見的人……那個讓她十年都揪心難言的……納蘭雲暄。

【貳、歸心】

變劫始於一個傳說。

世有九百九十九顆夜明珠,明珠齊聚,可以圓人願望。

夜明珠散落四方,僅有微光可覓。因此,能辨識千里之外的微光,便成了她金鸞族的禍根,也讓她的命運變得無限坎坷。那時年幼,她剛逃離了納蘭雲暄的仙島,又陷入了皇族的圈套。

明珠寶麗,端嚴輝煌,她飛撲過去卻是一頂金籠扣下。漫長的拘禁,便開始了。

她淪為了重梟的工具,為他尋到了九十九顆明珠。她當然是有叛心的,便私藏了一顆。因著這一顆夜明珠,她有了跟重璟做約定的籌碼。

那日她又被機關擊中,意外被重璟的親信救下,得知他是皇族二子,專程來尋她。重璟想用夜明珠的仙力救父。元凰王臥病多年,重梟手握九十八顆夜明珠,卻不肯拿出一顆為父治病。重璟至孝,每每反對,卻落得軟禁宮中,權勢大失的下場。

雪珺便用她手中唯一的一顆明珠,換他出手救她。一路艱辛,那麼一座天羅地網都被她脫身了,絕不能命喪於一支銀箭……

隱約中,雪珺有了知覺。好像有衣袖拂過臉龐,質地細膩柔軟,散發著淡淡的菩提香味道。睜開眼,一雙柔和的鳳目正專注地凝視著自己,她一個激靈坐起,喊道:“你做什麼?你我只是交易關係,你竟敢如此無禮!”

重璟張了張嘴,繼而轉笑,手上動作卻沒停下:“箭器之傷,需要調養。”

雪珺順著他的手看去,重璟正用手指沾藥,塗抹在她的傷口上面。即使他如約來營救她,孝心感人,又把她從水裡撈出,他也始終是皇族之人啊!對皇族之人,她有本能的抗拒和謹慎:“多謝你的藥。你我交易已經達成,兩不相欠了,便就此別過吧!”

重璟溫和地笑了,丹鳳眉眼彎成月牙:“怎麼是兩不相欠?你答應我的夜明珠呢?”

雪珺一時啞了。她的夜明珠呢?突然想起剛才和禁衛對峙之時,全力奔逃,確實沒有顧忌到夜明珠的安全……

丟了一顆夜明珠她倒毫不在意,不過這麼一來,她就真的欠了他了!雪珺訕訕道:“待我辦完要事,再去尋一顆給你便是!”

重璟笑著搖頭:“你說得輕巧,你在禁宮十年,殊不知這十年間,情勢早已變了……”

雪珺訝異地問:“哪兒變了?”

重璟娓娓道來:“十年前,出現了一位神祕仙人,名號馭鸞仙人。據說仙人居住在明珠仙島。世人不知仙島方位,卻知其存在,全因島主那誘人的交易慣例。不論何人,所求何事,只要以明珠為獻,他全都毫不猶豫地應許。這十年裡,他已有九百顆明珠在手。如此,你我只能去島上求見仙人……”

明珠仙島,這四個字像刀子扎進她心窩,絞起一陣心悸。難道,重璟知道她知道仙島的方位?她試探著問道:“你說世人不知道仙島方位,我一個被拘禁了十年,早已不清世事之人,又怎知仙島在何方?”

重璟淡笑,眼中是胸有成竹的神采:“別擔心,島上有九百顆夜明珠,於你,應是白日天光般清晰可見……”

“休想!”雪珺冷冷撂下一句,忽地騰空飛起。想這重璟本性純良,性子裡卻也有皇族的計謀之心,怕是他早已在她昏迷的時候盤算好了吧!雖然已經是十年之後,雖然她是要回去了結恩怨的,可那座私密的世外桃源,她還是怎麼也不願讓外人踏入啊……

雪珺越飛越高,看見重璟向她伸出了一隻手,又見他羸弱的身影,如一株瘦竹,孤零零立在地上,不覺有些心軟。本是一場交易,她這算是毀約吧……

突然,地上有刺眼的火光燃起,將重璟圍住,那流星火陣似有奇特的佈局,依著某種規律在向他靠攏,不消片刻,便將他牢牢困住,俘獲。

這些伏兵明顯不是元凰禁衛,敢明目張膽地鎖他,難道是鳳國潛插進來的伏兵?

雪珺心頭一陣惻然。自己沒有履行約定,又害他被敵兵俘虜,實是對他不住。

她仔細看去,這些伏兵操控火陣十分熟練,顯然是訓練有素,但是嚴密之中,卻總有一星半點的疏漏之處。她抓準了這破綻之處,悄悄潛進了重璟被困的地宮。

原來,鳳國竟在元凰國有這麼一座地宮!好像背後隱藏著什麼巨大陰謀!

一間玉宮裡,重璟長身而立,依舊一副從容模樣。她從天頂的開口探進頭去,小聲說:“快跟我走!”

重璟抬頭,神態變得焦灼:“你怎麼來了?鳳軍狡詐,這裡凶險萬分,你速速離開!”

話音剛落,就有無數火流星從天而降。

“火陣來了,你快離開這裡!”重璟眉心蹙成一團,連連揮手讓她走。

她專程來救他,他居然攆她走?雪珺氣急敗壞地喊:“重璟,你必須跟我走!我不能看著你死!”

重璟一愣,蹙著眉,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別擔心我,皇族會發救兵來營救我的。你還有要事要去辦呢。”

是啊,她還要去明珠仙島……但是她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她良久不語,重璟又帶著傲慢說:“你留下做什麼?等著救兵把你捉回禁宮?這次再被捉進去,就算我去向父皇要你為妃,也不一定能救得出你了……”說完嘴角浮起一絲輕笑。

“你——”雪珺瞪大了眼,氣沒得一處出,“本以為你是好人,原來和你哥哥一般無二!”

說著便張開雙翅,頭也不回地飛走。她輕易找到了火陣光芒最弱之處,輕易逃離。再低頭一看,方才那座地宮已經火光沖天。

【叄、仙島】

七日星夜兼程。

那座小島孤零零地佇立在海面上,島上有無數夜明珠凌空懸起,光華萬丈,環繞著每顆明珠,又有螢火蟲聚散飛舞,宛如一方星火輝煌的不夜天地。

雪珺看花了眼,眼眶有些發熱。十年了,她終於回來了,可惜景不如常,人也今非昔比了。這光芒燦爛耀眼,卻刺得她眼睛生疼,一直疼到心底。納蘭雲暄呢?

突然,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珺兒,你回來了。”

她驀然回眸,故人就站在面前七尺,一個人,伶仃站著,青色的衣裾隨風飄飛。那麼孤零零的,島主納蘭雲暄,他依舊是凌亂的長髮,劍眉入鬢,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他的樣貌沒變,心還是原來的心嗎?

她在顫抖,努力讓聲音變得平靜:“不是我,難道是重梟?”

納蘭雲暄似過耳不聞,話中殷切非常:“你看見這漫天的夜明珠了嗎?”

雪珺突然覺得好笑,他在向她炫耀什麼?是他坐擁明珠的榮耀,還是殘害她和族人的罪孽?她記得從前,島上的景緻是素淡的,納蘭是讓人覺得溫暖而安全的,如今這一島的玄美浮華,卻讓她心生畏懼。

她單刀直入地問:“你可認識重梟,助他殘害我和我的族人?”

納蘭雲暄臉色陡然大變: “ 原來, 你是為了尋仇而來。”

他竟如此波瀾不驚!雪珺內心如遭重擊。竟然真的是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從前不是一直在保護著她嗎,不是一直很維護金鸞族的嗎?

“為什麼——”她艱難地吐出一句,突然察覺到一絲異樣。納蘭雲暄的那對眸子雖然幽深依舊,卻始終隱在一片陰霾之下。

難道!

“你的眼睛——”她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原來他恨她!

納蘭雲暄卻冷冷道:“你不是來向我尋仇的嗎?我的命就在這裡。”

雪珺嘴脣一顫。原來真的是他做的!傳言不欺她也!是了,這世上的馭鸞仙人只有他一個,幕後相助重梟的舍他其誰?不過因著她心底的一點執念,不肯相信他會如此無情。是因為重梟給了他好處,還是……他在報復她?雪珺苦笑,冤冤相報,說到底是她先欠了他啊!

她抽出尖刀,箭步上前抵在他的下巴,定定說道:“你我多年的恩怨糾纏,便在今日了結吧!我殺了你後旋即自盡,絕不欠你毫釐!”

納蘭雲暄慘痛地大笑,摸索到她執刀的手,一把握住刀尖,緩緩下移至心口:“珺兒!十年分離,怎知你我今日再見,竟是生死相決!”

刀面閃過陰寒的光。鮮血,自刀刃滴下。雪珺的手冰涼僵硬,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

【肆、故人】

今日再見,竟真的是生死相決!她何嘗不想再像從前那樣,和他一起坐在西雲峰上看螢火,好像世界就剩下他們兩個,靜謐,美好,無人打擾。

可是一切都變了!他也賠償不了她,她還不了他一雙明目!

從前多美好啊!從前島上景色素淡,只有西雲峰上的螢蟲飛舞,宛如暗夜孤星,讓一切有了光芒。

小時候,她常常在夜裡,偷偷跑去峰頂看螢火。有一回遇上了大暴雨,她瑟縮在巨石邊上不敢動彈,以為自己要被困死在這偏僻的山峰上,卻突然看見納蘭雲暄,滿臉焦急地出現在雨簾裡。他沒有像平時一樣,斥責她做錯了事,反而脫下斗篷給她披上,然後背起她走了一夜的泥路,淋了一夜的雨。

他把她放到她的雕漆錦床上,黑著臉給她上藥。她的身子冷,又聞到錦床上好聞的薰香味道,不由得昏昏欲睡。醒來時,床頭薑湯、手爐、衣物一應俱全,納蘭雲暄一身溼衣服靠在床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見她醒來,臉又立刻拉了下來。她再低頭一看,自己身上裡裡外外,衣服竟全被換過了。

那夜大雨過後,有祭神顯靈。祭神直言,看中了納蘭的馴鸞資質和家國之心,正式點化他為馭鸞仙人。伴隨著殊榮而至的,是沉甸甸的使命。

祭神說,元凰皇族自視甚高,不肯信奉神祇,金鸞一族本是仙族,有上古萬鸞之皇的血液,該受萬國禮遇,而今不受元凰國重視,皆因族人資質相當,沒有脫穎而出之人。納蘭雲必須從千萬只金鸞中,篩選出新的萬鸞之皇。而篩選之法,便是恐怖的煉獄之火!入火焚身,浴火而生者便為萬鸞皇。

雪珺躲在簾後大驚失色,仰頭看著祭神在納蘭眉心一點,語重心長地說,元凰國的命數,便交給你了,萬鸞之皇誕生之日,便是你正式昇仙之時。她害怕極了。納蘭雲暄平素裡對她青睞有加,時常贊她聰慧,那這烈火試煉,她豈不是首當其衝?

她畏懼被煉獄之火焚身,也不想讓納蘭雲暄飛昇,永遠離開自己。他真的會用火燒她嗎,抵擋住飛昇成仙的誘惑?唯一的出路……是逃!

第二晚,她兀自備好行囊,悄悄往海上飛去。突然聽到身後納蘭雲暄的呼喚,她不敢回頭,拼力往海上飛,卻聽到納蘭倉促地念起馭鸞咒文。

壞了,不能讓他繼續念下去!

她慌忙折返回去,情急之下不知如何制止他,便向他的雙目狠狠地一啄……他只顧疼痛,便會放棄追她的吧……那時她的想法太天真了,怎知一雙眼睛的代價啊!

雪珺早已淚流滿面,伸手撫上他枯潭般的雙眼,幽幽道:“是我有錯在先……你先拿回一雙眼睛去吧……”說著便閉上眼睛。

卻聽納蘭雲暄搖搖頭,輕描淡寫地道:“那些陳年舊事,我早已忘了,你也忘了吧!”

又是一陣心揪。原來他不是恨她,而是早已將她當成無關緊要之人,將那些舊事忘了個乾淨!

【伍、逆變】

“雪珺!你莫衝動!”突然,身後傳來輕飄的一聲。她尋聲看去,竟是重璟對納蘭雲暄拱手作揖:“仙人,我是皇族次子重璟,請賜我一顆明珠,進宮為我父皇治病。”

納蘭雲暄臉色驟然低沉,對這位闖入者敵意明顯:“賜你明珠?”他像是聽到極好聽的笑話,蔑笑起來,“即便我大發慈悲賞你一顆,只怕你也無福消受明珠的仙力。”

重璟恭敬再揖,道:“所以請仙人隨我入宮,待父皇病癒,我定求他奉你為元凰國的神祇。”

納蘭雲暄拂袖冷笑:“一國信仰,竟可許為兒戲!你打道回府吧,島上的機關可不長眼!”

重璟語塞,朝她投來目光,掃過她手中鮮血,目光又在她和納蘭雲暄之間來回打量,似乎明瞭了什麼。

突然,四周銀光刺眼,竟有無數禁衛包圍上島。雪珺心中登時一沉——重梟的禁衛跟蹤了她!

一個禁衛下馬,向她和納蘭這邊恭敬跪拜:“皇族太子懇請仙人入宮相助!”

納蘭雲暄並不詫異,不以為然道:“我一個目盲之人,眼裡沒有皇族太子。”又轉頭對雪珺道,“人都長大了,還是這麼不小心。”

雪珺卻在心裡打起鼓來。聽起來,似乎納蘭雲暄和重梟並不相識?

禁衛又道:“太子殿下許諾,若仙人肯進宮相助,待他日吞併鳳國,江山一統,定讓天下人都信奉仙人為神祇。”

納蘭雲暄不屑冷笑:“我不是神祇,也不願做神祇。我只是……”他轉向雪珺,聲音變得悵然,“一個該抵命之人。”

禁衛眯起眼睛,鏗鏘道:“若太子殿下以九十九顆夜明珠交換呢?”

納蘭雲暄聞言一怔。雪珺連忙低聲提醒:“重梟貪戀明珠,不可能真的願意交換,小心陷阱。”

重梟的禁衛首領卻大笑,道:“仙人請勿擔心,太子殿下根本不屑著區區幾顆珠子。所謂明珠許願的傳說,他也根本不信,稱要用踏實的手段謀求天下。”

納蘭雲暄慢慢撇開她的手,滿意地笑了:“成交。”

猶如晴天霹靂當頭劈下,雪珺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納蘭雲暄,他根本不管是非黑白,為了明珠,不惜去燒殺搶掠,助紂為虐。憤怒一下子炸開在心裡,雪珺再次抽刀指著他,厲聲道:“在你為賊人賣命之前,先了結你我的恩怨吧!”

納蘭雲暄高深莫測地笑著,拈花般捏起口訣:“珺兒,你忘記我會馭鸞術了。”

馭文一念出口,她迅速失了力氣,雙腿癱軟下去,只得任由他將她攔腰抱過,一步步走向禁衛。

這是要……將自己獻祭於他的部下?

驚詫與失望如同當頭澆下的冷水,狠狠地將她澆了個寒徹心骨。是了,他是恨極了她,用這樣的方式報復她。心被絕望淹沒,她聽見納蘭聲音冰冷地同禁衛交涉:“也請貴部以示誠意,立刻退兵十丈。”

她紅了眼眶,側過頭,不想再看納蘭那張讓自己傷心的臉,卻看見旁邊,重璟目睹了一切,正用憐惜的目光注視著她,伸手攔在納蘭面前,定定地說:“雪珺不是個物件,怎能隨意予人?”

納蘭雲暄一愣,重璟又說:“況且……十年前你早已將她拱手讓人過一次了,她現在……也該算是皇兄的人。”

雪珺顧不得重璟將她算作重梟的人,“十年前”、“拱手讓人”這幾個字痛苦地牽扯著她的神經。她啞然失笑,納蘭雲暄啊納蘭雲暄,原來當年真的是他幫了重梟,因此害她被困宮中十年!

她抬頭去看納蘭雲暄的臉色,卻見他臉上一下鐵青,陰霾的雙目似要迸射出火星:“你皇兄的人?!”四下禁衛已經漸漸退去,納蘭雲暄突然抱著她沖天飛去。

同一時間,地上有無數大石拔地而起,將重璟和禁衛困在其中。

雪珺頓時明瞭,騙得禁衛退去,一切只是他的脫身之計。

身旁不斷有銀箭掠過,她想掙脫納蘭。卻聽耳畔傳來溫熱的呼吸:“珺兒,相信我……”

她此行,只是為了他這一句話!雪珺鬆了口氣,心裡踏實起來,忽覺背後傳來急促的衝力,身後的納蘭全身一抖,兩人直線下墜。

壞了,他中箭了!

【陸、隱情】

雪珺化為金鸞真身將他馱起,如離弦之箭般飛離。明珠仙島上空雲海繚繞,她馱著納蘭穿雲掠霧,眼前赫然出現一個清晰的山尖——西雲峰。她不由自主地降落下去。

納蘭雲暄血流如注,卻不去顧及,表情複雜地望著她:“重璟的話是什麼意思?”

雪珺垂眸:“你還在意這個?”

納蘭雲暄神情震驚而悲痛:“這些年來,我的生命中只剩一件事情,便是收集夜明珠……我總想著,你最喜歡這西雲峰上的螢火,或許看到這珠光,會好奇地飛回來看看。可如今……你我二人,究竟是誰在和重梟勾結?”

雪珺本有幾分感動,卻發現納蘭越發誤會了,急急喊道:“你休要胡說!”

納蘭雲暄露出一絲喜色,緊緊鉗住她的手腕:“這回是你自己回來的,就沒那麼容易再走了。”

雪珺怔怔地看向他,那樣英朗的一張臉,卻有兩個枯潭般的眸子。她那莽撞的一啄,讓他永遠失去了一雙明眸。他再也看不見西雲峰上的螢蟲飛舞,再也看不見她注視他的目光了!悔恨、羞赧,無地自容,即便他待她如初,她又如何自處?

她喃喃道:“雲暄,我愧對於你,無顏再見你……”

納蘭雲暄舒顏一笑:“不過一雙眼睛,隨它去了!我們從頭來過。”

這一刻,彷彿所有糾葛、悲痛,都融化在了他的笑顏裡。得君如此,她還有什麼不安呢?有愧於他,便一輩子留在他身邊,做他的眼睛來償還吧!

雪珺在他陰霾的眼睛上輕輕一吻。

突然,山下有雷霆吶喊傳來,無數騎兵登島而上。雪珺一眼認出那是鳳軍,這一隊隊的人馬,竟全都盯緊了她,尾隨她上了島!

頃刻間,元凰禁衛被圍堵了個水洩不通。雪珺看到,混亂之中禁衛反攻有素,似有高人指揮,再盯緊一看,發現重璟翩翩然佇立在巨石之中,不斷做著暗號手勢。

她突然覺得蹊蹺極了,重璟是怎樣上島的?在鳳國地宮的時候,他曾說等皇族發兵來救,但地宮離元凰王宮足足有十日路程,即便救兵有雷霆之速,他也早就失去了她的行蹤,怎麼可能追隨她上島?除非他手握重兵,隨時有金蟬脫殼之能,根本不需要救兵!

元凰國內,兵權政權全在重梟手上,舍他其誰!

雪珺驚呼:“原來重璟便是重梟!”納蘭也在一旁恍然大悟。什麼如約相救,請仙人入宮為父治病,都是他精心策劃的一場戲,想請馭鸞仙人入宮,為皇族馭鸞效力!重梟算得縝密,唯一的破綻,是鳳軍的意外介入。

她憤憤不已,納蘭雲暄卻滿面洞悉一切的清明:“我明白重梟為何要捨棄明珠而請我出山了,他找明珠是假,尋找金鸞相助才是真。鳳國最擅火攻,數年來和元凰僵持不下。你的族人能辨識微光,恰是火陣剋星。”

雪珺回想,她那日隻身闖入鳳國地宮,營救重璟,確實在火陣之中來去自如。她覺得有愧於重璟,回去犯險救他,卻不想自己的每一步,都是被他算計好的。雪珺冷冷道:“天道昭彰,果然必懲惡人。”

卻見納蘭抬了步,似要向山下走去。

“你做什麼?”

“回去救他。”

雪珺難以置信:“你要回去救我的仇家?”

納蘭雲暄平靜地反問:“阿珺,重梟死了,元凰國會覆滅。”

雪珺一時語塞。是啊,若重璟只是捏造出來的人物,並不存在,那元凰國便只有重梟一脈。元凰王病重,重梟將是唯一的皇儲。

納蘭雲暄篤定地說:“他不會是昏君。不寄國家興亡於虛妄傳說,這樣的君主,會是明君。”

當年祭神選擇納蘭雲暄,便是看中了他的家國之心吧!雪珺的心漸漸沉下去:“你關心國家命脈,我卻只在意身邊的人,族人和親人。你走吧!”

納蘭雲暄轉身將她緊緊擁住,輕聲說:“鳳國人狡詐,你要小心。”雪珺覺得有一股暖流自心窩蔓延至全身,如沐春風般舒暢——納蘭將一半仙力傳給了她。

她慼慼然看去,納蘭孤單的背影漸漸融進慘淡的雲嵐中。

再沒回頭。

他還是那樣固執,不可一世。若他回頭看她一眼,傳達給她他的一絲猶豫,怎知她就不敢不顧一切地相隨?

【柒、鳳謀】

納蘭的石陣堅不可破,重梟人馬被困其中,失去地利,很快便落了下風。節節敗落之際,突然一道極光劈下,納蘭雲暄翩然降臨,赫然橫在兩軍交火的正中心。

鳳軍首領面露喜色,下令誅殺馭鸞仙人。下一刻火陣列隊,火流星漫天交織,不斷有火舌吞沒樹木,急得納蘭心下虛空,無處著力。

他低估了火陣的威力,也小覷了自己的傷勢。納蘭深吸一口氣,用全部仙力護住護住重梟。加上石陣相助,至少他能保住重梟一人全身而退。而身後,重梟也知已到絕境,面色凜然不懼,和羸弱的身形毫不相襯,彷彿不是赴死,而是去赴一場盛宴:“滅我重梟一支部隊,元凰國依然萬世不倒!”

納蘭心中欣慰,他沒有救錯人。他自亂箭齊飛中合上雙眼,眉心緊緊蹙成一團:“珺兒,可惜我數載的苦心經營……”

此時此刻,明珠島上,流矢之焰,明珠之芒,螢火之光交纏成一片,頃刻間光芒萬丈,山河俱焚,清秀山水轉眼扭曲成一片人間煉獄。

烈烈烽火中,突然有一隻金翅鳥浴火而降,飛速托起了納蘭雲暄。納蘭精疲力竭地匍匐在上,厲色呼喊:“珺兒!你速速離開!”

金鸞充耳不聞,依舊託著他奮力向上。鳳軍方向突然飛來一頂金籠,向她狠狠扣下。身後納蘭迅速念起咒文,瞬間島上九百顆明珠全部飛臨。

一剎那明珠之光通天徹地,熊熊的煉獄大火中,她的羽毛瞬間燃起了火,自翅尖向內開始燒焦、成灰,身子卻在烈火之中穩穩地上升。如同太陽掙脫大地的束縛,如同一場沉甸甸、萬世矚目的日出。

如同浴火覺醒的萬鸞之皇!

大地燒成一片荒蕪。

再睜眼時,是納蘭雲暄面色慘白的樣子。她慌忙抱起納蘭,哽咽道:“為什麼……十年前的命運,我們還是躲不掉……”

十年前,她選擇逃走,並不是因為怕烈火焚身。若真如祭神所言,她成了萬鸞之皇納蘭便可飛昇成仙,她是甘願經受煉獄痛苦的,但她自小就從金鸞一族的古籍中讀到,成就萬鸞之皇需要吸收足夠的法力,煉獄試煉之時,在旁的不論人仙妖鬼,都會被抽乾心力,魂魄永世入不得輪迴。

納蘭雲暄輕輕搖頭:“珺兒……我們都被鳳國……算計住了……浪費了我們十年光陰,相隔不見……”

她驀地想起鳳軍中飛出的那一頂金籠,和十年前困住她的如出一轍。原來根本沒有什麼祭神,鳳國早有周密的計劃,潛入元凰,派祭師假扮成祭神,授納蘭使命,以此通過馭鸞人之手,間接覆滅金鸞一族。雪珺逃了,祭師便追蹤到她,讓她陷入另一個險境。

但鳳國千算萬算,沒算到納蘭集到了九百顆有仙力的夜明珠,拼盡全部仙力,竟真的將她煉成了萬鸞之皇。

雪珺泣不成聲,懷中納蘭的聲音越來越輕:“珺兒,別哭……你現在是萬鸞之皇了……”

撕心裂肺的痛苦傳遍全身,更甚於烈火焚身之痛。她的至愛之人,永世都不得入輪迴!

一旁重梟長嘆了一聲,雪珺扭頭瞪過去,心裡閃 過一個念頭,道:“重梟,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重梟頓時面色悵然:“你還是知道了。”

【捌、輾轉】

元凰十二年,元凰王病逝,太子重梟登基,改國號為新。

新凰元年,新凰王下令,封雪珺為祭師。

新凰二年,新凰王親自出徵鳳國,有祭師在側輔佐。

新凰二十八年,年邁的新凰王江山一統,坊間流傳,攻破鳳國國度那日,城池上方金光沖天,似有一隻金翅鳥在上空盤旋,嘶鳴破空。

新凰二十八年末,祭師卸任,執意離開,新凰王下令舉國供奉金鸞族為神祇,從此大修祠堂,禮遇鸞族。第一座祠堂建成之日,他一個人站在祠堂外,痴痴地凝望祠中神像,喃喃自語:“雪珺,偌大的疆土竟留不住你,你可知我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我不是重璟。”那石像上的女子眉目端麗,有三分英氣。石像上方,懸有一塊金匾,上面赫然刻有三個鎦金大字——珺璟祠。

征戰二十八年,祭師又回到了明珠仙島。這座靜謐的小島,她曾經兩去兩回,這一次,決定永遠也不離開了。二十八年前那天,她的摯愛之人在她懷中睡去,留下一句“輔佐重梟”。她依了他的言,條件是以九十九顆夜明珠交換,以九百九十九顆明珠的仙力,讓納蘭可以安心投入輪迴,再世為人。

再回西雲峰上,雪珺感慨萬千。九百九十九顆夜明珠凌空懸起,映得島上一片星火輝煌,可她的摯愛之人,已經化為灰燼,輪迴遠去了。

忽然,大雨傾盆而下,淋溼了她所有的牽掛。灰雲低壓,一如一雙雙飽蓄淚水的眼。

她驀地記起,那夜暴雨傾盆,他曾揹著幼小的她回家,許諾再也不會讓她在這樣的雨夜,一個人淋著。

可這一次,誰來揹她回家?

突然滿島的明珠晃動,煙斂雲收,彤光溫柔,空中傳來輕柔的一聲。

“珺兒,每一顆明珠都是我。”

古風短篇小說:若他回頭看她一眼,怎知她就不敢不顧一切地相隨?

舊文鏈接

古風短篇小說:一朵海棠,沉默如石熾熱如火,卻交織著詭異的血色

古風短篇小說:前塵後世,愛過的宿命,卻留不住一次牽手的記憶

古風短篇小說:若一朝嫁了,必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夫婿

古風短篇小說:最毒的,是痴情

古風短篇小說:那裡是我尋求安慰的地方,也是他逃離喧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