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傻兒子

老李家中年得子，夫婦兩開心得不得了，這不，請客吃飯，忙的不亦樂乎。

不過，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放遠了概括說，這樣的喜事卻是成了讓人難過的事。怎麼說呢？原來啊，這老李也是三十多好不容易娶到一個老婆，多年沒有孩子，本來倆人已經不抱希望這輩子就這樣湊合過，結果結婚七八年了忽然有了孩子，把這夫婦倆高興的，不過，這孩子出生不久就讓人心裡揪著難受，比同齡孩子安靜太多，剛開始老李也沒在意，過了個大半年，這夫婦都覺得不對勁了，開始急得啊，生怕孩子是有什麼毛病。他兩趕緊把孩子送到醫院檢查，心裡祈禱著，一切無恙。

可惜，天不遂人意，醫生說這孩子先天弱智，有如晴天霹靂，這個消息著實大大打擊了老李夫婦，像乾癟了的球，又像是發黴的豆腐渣，他們相對無言。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老李和妻子一直沒說話，兩人都心裡酸澀，卻又不戳破，她抱著那小娃娃，眼淚掉個不停。

……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期間經歷了什麼，他們是如何捱過來的，我們都不得而知。後來見到他們，才發覺他們的生活在別人眼裡艱難，但在他們自己眼裡，卻也是精緻的小幸福。

聽說老李夫婦幾十年如一日，含辛茹苦地把那兒子拉扯大。但無奈為了照顧那孩子，從改革開放到如今，他們都沒有走出過這個小鎮，只是閒時做著零碎的活，種田，養活一家三口倒也不成問題。

老李每天都四五點早早就起來炸油條，然後出去叫賣，在他看來，雖然不能賺多少錢，倒也是歡快事一件，騎著他那破舊的老疙瘩車，按著那鈴鐺，配著他的大嗓門“賣油條啦”，倒也看著萌生一種喜感。一路上都是幾十年的朋友，給他打招呼，而他呢，每每遇到熟人就熱情的不得了，油條也不賣了直接送朋友。當然，回到家免不了他那老婆子的一頓臭罵。

老李那兒子，誰也不記得他的名字，誰也沒有記過他的名字，暫且就叫他小李吧。小李是個沒有存在感的人，只有當被人圍觀起來的時候，他才一下子引人注目，只因為他是個傻子。不必多說，也可以猜想他受的打擊了，只是他不自知罷了。

老李原本發誓無論如何也要讓他的兒子上學唸書，只是為了他不繼續自己的老路。可是小李讀到三年級的時候，老師就找到家裡來了，直截了當地說，你這孩子讀書不行啊，還是算了吧，這鎮上也沒有特殊教育的學校，你還是帶著他回家種田吧，給他賺點娶媳婦的老本。

原本老李夫婦看到老師來家裡，還張羅著要去買菜請老師吃飯，可那番話就像一潑涼水倒下來，徹底澆滅了他們的希望。

送走老師以後，老李蹲在門前抽菸，整整一下午，他都在抽菸，沉思，他老婆也沒上前勸他，只知道讓他靜靜。這時，小李忽然來到大門前，手裡還抓著一把泥巴，伸手就往老李臉上抹，眼看著那泥巴就要蹭到老李臉上，旁邊看著這一幕的他老婆慌了，他這不是討打嗎？可，誰也沒法怪他。

小李這可就是撞到槍口上了，老李進門拿起門角落裡掃帚就往他身上打，打的那叫一個狠，他邊打邊咒罵，我是造了什麼孽，才生了你這麼個玩意兒！

另一邊，老李老婆直接撲上了前，幾乎是帶著怒氣，她說，你打他做什麼，他又沒錯，是我錯了，你打我，打我啊，我生的他！

老李聽著這些話，他忽的就清醒了，他扔下掃帚，靜靜地看著他兩，她還護著小李，護著緊緊的。停了一會，他就出去了。

這都是人們傳的一段，顯然，他們的生活成了鎮上人的飯後談資，他們一邊講著，還要一邊發出“嘖嘖嘖”的感嘆聲，好似為了表現自己的同情心一般。

一晃小李也三十好幾了，老李他們也六七十了，不出鎮上人的意料，小李娶不到老婆。用他們的話來說，老李又沒錢，這傻子註定要打一輩子光棍，說完，還要感嘆兩聲。

幾年前，老李總說自己胸悶，在他那老婆子的催促下，他們難得都去醫院檢查了一次，畢竟沒錢，極少去醫院，去了就是錢就像流水一樣。可這次，噩耗來了:老李得了肝癌，晚期。

這一次，又和多年前得知兒子是傻子一樣，他們帶著沉重的心出了醫院。不過，這一次，他們內心更加煎熬。

他們原本想著不能幫他成家，也要照顧他到老，畢竟是他們的孩子啊，多大他也是個孩子。可是啊，他們的心裡其實早就有預想了吧，總有一天，他們會先他而去，留他一個人在世上沒人照顧，留他一人受折磨。

那是一個極其平常的夏天，天空中烏雲密佈，風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六月的天氣總是那麼無常，炎熱時讓人燥鬱，暴雨時讓人抓狂。而正是這個夏日，也是暴風雨的前夕。

老李夫婦都一把年紀了，不幸的是，他們的父母都已經逝去，兄弟姐妹更是在遙遠的地方，早已經淡薄了感情。無奈間，他們不得不放下臉面去找舊友，希冀著，能在他們百年之後有人照顧他們的兒子。毫無意外的，一一被拒絕。

“真是對不起啊，我也是住在我女兒家，也沒有老伴，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哎，這個就難辦了，我常年在外，到處跑生意，沒法照顧啊。”

……

他們記得他們的神情，帶著尷尬與難為情，他們早該知道的。

其實，他們的答案老李夫婦都理解，換做是他們，他們也不願意平白多個負擔，可是，當這樣的現實擺在眼前，他們還是接受不了。

那是一個艱難的夏天，暴雨傾盆，雨水彷彿發怒的猛獸，瘋狂的擊打著地面。地面的積水已經到膝蓋般高度了，那洪水沖刷著萬物，彷彿洗滌什麼一般。

我們以為的幸福是那麼簡單，我們拼命去爭取的卻那麼複雜，等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才能領悟——這世界上的悲劇，總在無人知曉的暗處一直髮生。

老李夜夜疼痛，疾病的折磨已經讓他無法入睡，藥物的作用也漸漸無用。從他離開醫院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只能靜靜地等死了。說不怕死是假的，他只是擔憂，擔憂地不忍離去，他不甘心啊，落得如此境地，他本本分分一輩子，蒼天吶，不公啊，難道他真的是前世做了孽嗎？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白髮蒼蒼，搬著個凳子坐在她家門口，她出了房門，久未見的陽光照耀在她臉上，配著那懶洋洋的神情她享受著日光的沐浴。難得地，她把她的那個舊氈帽摘下了，她那傻兒子也在場地上，他站在她後面，手裡拿著一把古香古色的梳子，眼神裡飽含著幸福與溫柔，輕輕地替他那老母親梳頭，一下，一下，又一下，那滿頭的白髮……

小鎮上早已經傳遍了老李要死的消息，去看他的人絡繹不絕，不過留下來和他談談心的卻沒有幾個。等到人都走了以後，老李夫婦關上門，開著那昏暗的燈，對著窗口，看著暴雨嘆氣。而小李，他正在試圖拉開窗戶，伸出手去接住那雨滴，老李看著他傻笑，心裡更加悲痛。

這世間的大部分人的誕生都是帶著祝福與喜悅的，可是啊，總有不幸的人不幸的事。每一個人的存在都是與眾不同的，可是每個人的結局都是相同的，只是過程的形式與內容不同而已。人們期盼的下輩子不過是輪迴的苦果，一世又一世，輪迴本就是一種人心所向，向著那更好的希望，而破滅這的，也是創造它的人心。

水是生命之源。小李伸出手接住雨滴，看著水在手心裡流淌，他的臉上帶著極為單純的笑容……

一聲嘆息，燈滅了。

第二天，又有人來看老李，敲了半天門卻沒有人來開門，人們覺得奇怪，難得的他們熱心地團結起來一起撞開了門。一打開門，人們看見客廳沒人，環顧四周，他們進了臥室，裡面的一幕，讓看到這一幕的人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了，這將是他們永遠的噩夢:

老李夫婦躺在一起，旁邊是小李，他們三個像是睡著了，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音。他們穿著的還是平常的衣服，桌子上是他們這輩子的一點積蓄……

沒有人知道老李夫婦經歷了怎樣的心理煎熬，他們又是怎樣做出了這個殘忍又不得不的決定。是的，在他們看來，除此之外，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清明漸近，那荒涼的小山丘上靜靜永眠的三個普通人，他們是親人，是相互依靠的所有。他們就那樣埋葬在那裡，此後，無人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