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搖滾樂 黑豹 吉他 音樂 南方週末 南方週末 2017-09-13
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2017年8月15日,拍攝於北京Max Team。從左至右依次為鍵盤手惠鵬、鼓手趙明義、主唱張淇、貝斯手王文傑、吉他手李彤(南方人物週刊/圖)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識相互琢磨……”與其說是臺上的主唱張淇用手勢把臺下帶動起來,不如說,聽眾苦等一晚,為的就是這《無地自容》的沸點一刻。

這支叫作“黑豹”的中國搖滾樂隊,30歲了。早年的輝煌之後,曾經的“國民樂隊”黑豹陷入漫長的動盪與沉寂。對於躊躇滿志的黑豹,這次演唱是一次公示,也是一次能力與信心的自我證明。”

倒數第二首歌,觀眾終於全站了起來。揮舞的雙手替代了熒光棒,身邊幾位中年男人擺脫了一晚的矜持與剋制,不斷往前靠近,眼裡寫滿了懂得與振奮。背對舞臺枯坐一晚的保安,也“放過”了規定中“禁止起立”的觀眾。

演唱會即將結束,黑豹樂隊帶領全場合唱《無地自容》

這支叫作“黑豹”的中國搖滾樂隊,30歲了。

臺上5個人一身素黑。保溫杯故事主角趙明義綁上了藍色的髮帶。除了時常微笑,參與和聲,他和老搭檔吉他李彤、貝斯王文傑、鍵盤惠鵬演出時未多發一言,一如往常。

國內超過30年的搖滾樂隊,這是頭一支。年歲既值得驕傲,也容易成為掣肘。 早年的輝煌之後,曾經的“國民樂隊”黑豹陷入漫長的動盪與沉寂。離上次在北京工體(場)演唱會,已經過去19年。用業內人士的話說,儘管演出不斷,但黑豹在市場上已非“一線”。

“這回他們應該是憋足了勁。”電臺主持人楊樾一眼掃去,當晚樂隊用的是全世界最貴的L-Acoustics音響。“如果沒有巡演來攤平的話,單獨做一場個唱是很燒錢的。這也表明了他們對這次演出的決心。”

39歲的搖滾鐵粉Tony湯提早一個半小時便來到工體,包裡揣著珍藏的四盒黑豹磁帶——其中一張是香港製作的繁體歌詞版《黑豹I》。進場後,旁人看到他手裡泛黃的磁帶,借過來當拍照道具。“我們互相問起,你今晚想聽哪首?我最想聽《Take care》,《臉譜》,《體會》。他們說的也是《無地自容》這些……”

然而整場演唱會三分之二以上全是較新曲目,直到一個半小時後老歌才徐徐登場。特地從遼寧丹東過來的老歌迷單先生頗為遺憾,“感覺前半場有點冷啊。新歌大家都不熟悉,沒法跟。”

哪怕開場只推一首老歌,熱度也必定來得更早、更猛。但這麼“簡單易行”的做法,黑豹,不要。

“回顧歷史也沒什麼意思,讓人感覺黑豹還是停留在原來那個時代。我們就是想讓大家看看現在的黑豹的狀態,我們現在的音樂是什麼樣。”半個月前受訪時,樂隊創始人之一、吉他手李彤說。

對於躊躇滿志的黑豹,這次演唱是一次公示,也是一次證明。

80後主唱讓觀眾尖叫

過肩的參差挑染亂髮,黑色短皮夾、薄皮褲,腕上繞得數不清圈數的金屬手鍊和脖子上的長短鏈子,奔跑時褲子上綁著的黑白紋路絲巾不時飛起。在身後那個巨大黑豹形象的映襯下,一個剛中夾柔的搖滾客形象撲面而來——還兼有一張眉目俊朗、線條分明的臉龐。

網友驚呼,“長得像Hyde(日本彩虹樂隊主唱)”,也有人說,彷彿是年輕時的AXL Rose(槍花主唱)和Sebastian Bach(窮街樂隊主唱)的合體。

不管像誰,生於80年代的歌者張淇擁有讓觀眾尖叫的先天條件。演唱時,或者拳頭砸向空中,或者左右手將麥克來回拋擲,不時和貝斯、吉他面對面,抿脣笑著,空手賣力做出撥絃掃弦的動作。

這位2013年接棒的新主唱,會是黑豹破局的重器嗎?

“音樂喜好、風格上和黑豹的音樂是特別合拍的。對上了。”李彤強調張淇的音樂感,趙明義則誇讚他的專業:錄製《我們是誰》時美方製作人和樂隊共同決定換掉上一任主唱,張淇在幾天時間裡聽完所有的歌,超負荷地完成了10首歌曲的錄製。

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主唱張淇(南方人物週刊/圖)

到了最新一張《本色》的創作,他在前期佔的比重更大。《鍵盤狹》和《低頭士》從網絡“噴子”和手機控的社會現狀出發,鍼砭時弊。《戰》的歌詞“小乖乖放馬過來,打嘴炮不可愛”用當下口吻諷刺,可以說輕佻,也可以說“接地氣”。眾口難調的今天,歌迷的反應很難一邊倒,但兩張新專輯已經引起市場各方的注意。例如旋律悠揚高亢的主打歌《How do we find a way》,一推出就有品牌選中做了產品合作曲。

1993年,少年張淇買的第一盤打口帶就是 Led Zeppelin——李彤出道時愛聽的老牌樂隊。儘管加入黑豹前,曾有人勸張淇玩玩英式,“現在中國興這套”。他卻覺得,“衣服不合身,早晚會脫下。”

《本色》的封面設計師侯堃說,張淇是性情中人,白羊座,有衝勁。而誓要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張淇認為這是主唱在舞臺上的本能和使命。當你看到他時不時把手放在耳邊挑動場下:“讓我聽聽,黑豹的歌迷在哪裡?!”這不僅是他的職業習慣,也是昔日江湖經驗在表演中的投射。

他曾在pub裡唱過4年齊秦,模仿的準度在京城酒吧圈一時無兩,“張齊秦”的名號由此得來。學過舞蹈,做過酒吧音樂總監、電臺DJ,給電影《尋槍》做音樂,“快男”西安賽區十強……直到2013年李彤告訴他“來做黑豹主唱吧”,他才終於找到歸宿感。

演出進行大半,大屏幕播放張淇回憶自己青春時代受黑豹影響的VCR,接著樂隊開始演唱本場的第一首經典老歌、李彤詞曲的《臉譜》

“體力真好,高音沒得說。”老單和Tony連聲嘖嘆。“一開場連唱四五首才講話,整場下來唱了有20首也不走音。這個功力,很多老人沒法比。”

至於嗓音,各有所愛。“咆哮”式的發力,有點裝飾感的尾音,有人覺得洋氣,有人認為“作”。與生俱來的鼻音也遭到討伐。“這我沒法改,我也不能去做手術,因為我一做手術可能就失去了這一切。”張淇認真地解釋。

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吉他手李彤(南方人物週刊/圖)

演出前半個月,我去位於北郊的排練廳看他們彩排,看到了樂隊埋伏的一枚“彩蛋”。《孤獨的靈魂》這首,在主唱開口前,以極其悠遠高揚的女高音清唱開場——那是貝斯手王文傑才16歲的閨女妞子。這個環節演出時獲得了全場屏息和之後的滿堂彩,創意正來自於頭腦活躍、舞臺經驗豐富的張淇。

排練時,一開始妞子沒太找到感覺。

“停。你要想象前面是大黑,路上沒人,不知陽光在哪裡,你是一個開拓者,找到這個勁兒……”

張淇給她建議。

妞子似乎明白了。

“對了,再來,大膽點兒,就當麥克不在。這才是你。”張淇鼓勵她。“這種柔弱和堅韌的反差特別好,搖滾就是母體,你把這個意思表現出來。”

場下的張淇早褪去了剛加入樂隊時對幾位前輩的敬畏,有感便發,老哥們兒和他也頗有默契,談笑無忌。場上,他毫不吝惜地表現出“身為五分之一”的投入和在場感。

“心理素質好。”我想到另一個對於張淇的公認的評語。

不要忘了,身為黑豹的主唱,張淇和他的幾位前任都免不了要面臨一個“魔咒”般的命運:被拿來和首任主唱竇唯相比。

竇唯同意回來,但是“沒有那個狀態了”

這種比較,頑固得不由分說,自發得讓人無可指摘,卻又讓當事者心意難平。

9月2日晚,唱到《黑豹I》老歌時,鐵托們淚眼婆娑地跟唱。但老單也聽到了後排傳來的聲音:“到底這味兒不如原唱。”Tony回家坐地鐵,身邊一位大姐說,“如果竇唯回來,肯定會很轟動,肯定會大賣……”他嘆口氣,“他們的記憶還停留在第一張裡,不願接受和改變。”

“還是先入為主,那個年代的音樂跟現在真的沒法比。雖然是經典,但那是別人說的。從音樂人和一個作者的角度,我更喜歡現在的黑豹作品。”已經被這樣評說了二十多年的李彤從來不認為《黑豹I》有著後來者無法超越的高度。

江湖人稱“郭四”、“四哥”的郭傳林是黑豹樂隊的“奠基者”和第一任經紀人。六十開外的他聲調柔緩,體形未曾發福,上身T恤扎進褲腰也不顯肚腩。80年代後期,他想組一支樂隊,到處找場地、拉贊助,在大興建立“基地”的同時四處尋人入夥。和丁武碰頭後,郭四發現了“有點意思”的李彤。不久丁武對金屬樂更為感冒,出去組建了唐朝。隨著貝斯王文傑的加入,黑豹雛形初具。但主唱空缺。

一次演出時,郭四看到了還不到二十歲的竇唯。“那時候的觀眾很少見到玩麥克杆的,都是正經八百唱著,哪有像他這樣自己搞造型,一搞大夥兒就眼前一亮。”

颱風正,“天生的搖滾嗓”難得。郭四當即勸這個年輕人入自己的夥兒。一年後,從部隊轉業的趙明義加盟黑豹,擔任鼓手。樂隊人員終於整齊。儘管沒能登上有“中國伍德斯托克”之稱的北京現代音樂會,但臥薪嚐膽的黑豹憑著《無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等幾首歌,在“1990深圳之春”演唱會上一鳴驚人。

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竇唯,1993年9月於北京(南方人物週刊/圖)

“那場演出改變了整個行業。那是第一個唱片音樂。很快簽了勁石,買了將近二十萬的豪華設備——當然最後被唱片公司從我們的勞務費里扣除了。還拿著月工資,生活一下子就有了保障。專業的管理、最好的製作人,起步非常高。”趙明義回憶。

1991年,樂隊在香港發表了首張專輯《黑豹》,大獲成功。次年內地發行,據說銷量超過150萬張。郭四認為,這個數字應該還偏保守。

“(黑豹的)歌唱極其冷漠,冷漠裡又隱藏著深深的激情,那是一種遠超於中國城市當時發展階段的孤獨,像紐約和倫敦的孤獨。當大部分中國人還無法在生活中體驗它時,它的寒氣卻已從竇唯的長嘯中嗚嗚殺出,深入骨髓。”樂評人李皖敏銳地捕捉到黑豹的特質。

那是中國內地搖滾的第一個播種與豐收期,黑豹快速收穫的機遇與前景指日可待,然而竇唯與這支樂隊的音樂緣分也至此完結,因為個人生活等方面的原因,他選擇了離開。此後二十多年,黑豹邁上了“尋找合適主唱”的漫漫長路。

“這支樂隊的主唱本來就是郭四、趙明義、李彤他們不斷尋找、填空來的。這是這支樂隊的基因決定的。它的藝術靈魂是李彤,經營上的主理人是郭四、趙明義。說竇唯是黑豹靈魂的,他們不瞭解這一點。”搖滾音樂人驊梓大聲點明這一點,接著補充,“竇唯唱得好,但他只是在完成他的工作。他很清晰他的職責,還有他自身的位置。”

資深音樂策劃人黃燎原對這點有同感。“你來分析一下黑豹的專輯,很多大家耳熟能詳的專輯是李彤寫的,像《無地自容》,還有《靠近我》是王文傑寫的。說小竇走了,黑豹就不是原來的黑豹,這個不客觀。”

在網上一個紀念黑豹樂隊的討論帖子裡,有人如此分析:

在處理(《黑豹I》)李彤作曲的作品的時候,竇唯也在突出節奏的同時將其在一定程度上融化了,那些樂句與樂句之間的走向曖昧的延長音,將本來硬搖滾化的作品顯得不再是斷點式的堅硬明朗,而多了一些飄忽的茫然。這是竇唯給黑豹帶來的驚喜,但卻不是黑豹的底色。黑豹的底色是以李彤的創作為奠基和代表的節奏化硬搖滾。對於黑豹來說,丁武也好,竇唯也好,都是過客。丁武找到了金屬,竇唯則越走越遠。

“你不覺得黑豹這支樂隊很特別嗎?”黃燎原問我。“零點沒了周曉鷗,唐朝沒了丁武,超載沒了高旗,這幾支樂隊還會存在嗎?包括新樂隊也是,高虎離開痛仰,二手玫瑰的樑龍走了,樂隊鐵定沒法做了。但黑豹不一樣,誰走了黑豹都還在。主唱就是樂隊的一個發聲器。”

“但總有人揪著問,他不在這些年,黑豹樂隊的質量怎麼樣?他們認為,存在和有質量不是一回事。”

“但是起碼把這個歌都還延續下來了,其實黑豹最流行的歌裡面,還真是李彤的歌最多,欒樹的和聲、編曲也很好。對於唱,個人見解不一。我覺得欒樹和秦勇都有特色,只是後來竇唯成了神級的人物,所以大家對他態度也特殊起來。”在黃燎原看來,竇唯受到追捧是這個人被大眾當成了神話,“人們還是想聽他開口唱歌,但他現在已經不適合現場,他的新音樂更適合聽CD。”

他還指出了竇唯演唱的缺陷:持續性演唱。要唱一個整場,嗓音會有漸弱感。“歌詞也不是他的強項。”

然而這些缺陷還未等到更多聽者發覺,竇唯已經在個人探索的路上一路漫遊飛馳:從很少歌詞,到最終無人聲,更不用說用各種親和手勢與吆喝來和臺下互動了。

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1993年4月,黑豹樂隊在北京首都體育館演唱(南方人物週刊/圖)

一個圈內人明瞭、大眾卻不瞭解的事實是,竇唯離開時,郭四代表樂隊要求他此後不能再演唱黑豹時期的作品。“你把作品帶走,黑豹就完蛋了。我信任你,你也信任我,你給我一條活路,我也給你一條活路。”

這個頗為江湖氣的口頭之約,竇唯信守至今。郭四承認,對於一個事業上升期的才華青年,那個要求有點不公平。“如果版稅在國內能成立的話,他的損失不小。可他因為私生活給一個這麼好的樂隊帶來影響,是不是也有點自私?但他真的做到了(不唱老歌),這點竇唯挺爺們的,從沒反悔過。”

離隊後,竇唯拋開了hard rock,轉而浸淫在電音、傳統民樂、環境音樂的世界裡,越來越抽離人世。一個人與一群人在藝術上的南轅北轍,已經註定那些旁觀者、私下揣想者的“迴歸”“合作”之念只是一廂情願。

2004年,趙明義曾經起意給竇唯電話,竇唯也同意回來。然而排練時才發現,“他沒有那個狀態了,回不去。我們是樂隊,我們以歌的形式承載黑豹樂隊的作品,他現在是純音樂,我們在一起合作純音樂,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們排了兩次練,十分鐘就結束了,沒有辦法再繼續了。”趙明義直截了當而又意味深長:“媒體不會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我們也永遠不會去說。”而李彤在感嘆“黑豹背了太多黑鍋”之餘,更希望傳達的是這樣的信號:“我們現在挺好,目前的團隊比任何時候都好,挺欣慰,也挺幸運。”

“你們這些搞搖滾的就自生自滅吧”

竇唯之後,從欒樹、秦勇、大鵬到今天的張淇,如果算上最開始的丁武、欒樹的哥哥欒述偉、秦勇的哥哥秦奇等人,黑豹前後經歷了大約十次主唱更迭。

為何這麼難找到合適的主唱?自認特別講究細節的李彤沒法給出答案,只是坦言前幾張專輯裡有些演唱“沒有實現創作的初衷,feeling上,處理上完全沒有”。

整個90年代,困擾黑豹的不僅僅是主唱問題,還有一連串來自搖滾圈內部和外部的打擊:張炬去世;同行的發言不僅為自己惹來麻煩,也讓整個搖滾圈冰凍良久;魔巖的撤離;盜版肆虐橫行……

9月2日晚,看著充滿活力的張淇從舞臺一端奔跑到另一端,我總會想起1998年工人體育場上放歌的秦勇。那時還在念大學的我並不在現場,是多年後網上模糊的視頻影像為人們還原了那時的激情澎湃。鏡頭裡,秦勇和李彤都留著過胸的長髮,穿著材質和款式不講究的波點開衫,笑容單純而年輕。

那個時候,距離秦勇所說的“內地搖滾史上最糟糕的”1996年,剛剛過去兩年。

“96年我們拍的MTV,上不了電視。北京有報紙說我們是‘像豬一樣的樂隊’,我們還去報社理論來著。”

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原黑豹樂隊鍵盤手、主唱欒樹(南方人物週刊/圖)

“搖滾”,在公開語境裡是個不能提的詞。有一回上主持人王東的電臺節目,當他對著麥克說,“有請中國最老牌的搖滾樂隊黑豹出場”,秦勇立刻對王東生出“好漢”般的敬意。“他能講出搖滾這個詞,就是頂著12級風往前走啊。真是有勇氣的小夥子。”

版稅?秦勇印象裡似乎收到過,過程也頗為戲劇。一次,他像“天上掉餡餅”似的樂呵呵取回了4萬塊的版稅收入,結果很快接到著作權委員會的電話,“我們弄錯了,是3000塊,請退回來吧。”

郭四曾在北京中苑賓館包過一年的套間,最多的時候,裡頭待過幾十號搖滾人。黃燎原每次進房間都會被牆上的中國地圖撼到:“一個個小紅旗插遍中國,挺感人。”

1993年的“穿刺”巡演,是黑豹迄今在國內規模和聲勢最大的巡演。但在北京辦演出申請困難重重。郭四不得已,找老齡委的退休幹部幫忙。

“老太太跟相關部門的人說,這麼好的青年給我們做點事怎麼就這麼難?演個出怎麼就不批?後來批了,公安局又找我去談話。看到我說,郭傳林你在我身邊離開不得超過五米,出現了任何事都要讓我找得到你。有扔瓶子的,就揪你。”

趙明義當經紀人時依然如此。“每回去申請演出批文,垂頭喪氣,有人說,你們這些搞搖滾的人就自生自滅吧。你有本事,生存。沒本事,趕快消失。特別受排擠。”

感性的秦勇寫過一首《我們這一代》:

我們這一代 不需要忍耐 世界已打開 一切會清白

我們這一代 心不會等待 世界已打開 一切會清白

當時他已經和太太搬到郊區,養起了動物,但很多東西依然懸而未決。“那會兒我心裡,就像在宇宙外看地球似的。我們當時是被禁錮的,有一天世界會打開,都會變清白。

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2005年,張克僕(大鵬)(左) 與秦勇(右)(南方人物週刊/圖)

2004年,是另一個重要的分界線。唱片工業的傳播介質徹底數字化,聽歌的人不再買唱片。“音樂人的收入全部來自中國移動。你只有去研究什麼歌俗,能成為彩鈴爆款,才能掙錢,徹底改變了行業心態。”楊樾說。

趙明義在北京開過一家火鍋店,店面不小。楊樾和朋友隔三岔五就去關照老哥們兒的生意。看到行業裡的大哥天天在店裡“接客”,也不打鼓也不唱了,楊樾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其實他們發第一張之後就應該成了圈裡的富豪,就算後來那些年境況不佳,底子還是有。”楊樾說,但做搖滾,不演,就等於廢了。

出完《黑豹V》,樂隊和麒麟童公司解約。那段時間,各唱片公司都不願意籤樂隊,只籤主唱——尤其老牌的都不願意籤。成本太高,花錢也不見得有效。“就是自己玩了,沒有組織了。”

結果,一下子就九年。

其實也沒全廢。幾個人拿著樂隊的小金庫給各地電臺DJ發單曲。“一買就買三百多張小光盤,去中關村給印封面,自己給各家媒體寄。天天關注各種榜。”惠鵬說著笑了。

最不景氣的時候,曲線自救:寫主題歌,翻唱,比如《星星之火》《趕圩歸來啊哩哩》這種晚會歌曲都唱過。“為了生活違心也得做,因為不去參加就只有死路一條。”大家心裡明白得很。

楊樾最欣賞趙明義的一點是,仗義、重情。“在黑豹,所有人演出費都平分,沒有說根據資歷和貢獻誰多誰少。很多樂隊難以做到。”

對李彤、趙明義和王文傑這三位老將,如何保持樂隊的生命力、個人的創造力,讓大家都過上更好的生活,成了後來他們的心頭之重。“這些年他們經歷太多風雨,稜角早磨平啦。”

但音樂的銳度不能因此磨掉。專輯《我們是誰》的藝術策劃朱焰峰比李彤、趙明義小一兩輪,但他聽了這張demo後毫無遮掩,“音色老氣,現在的人不會愛聽了。” 什麼是好聽,什麼是不好聽呢?李彤和趙明義有自己的觀點。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和公司請來的兩位美國製作人Jammi和Phil也發生過爭執。

在注重市場考量這點上,老黑豹人並沒太多心理障礙。錄《我們》時,Jammi說,不對勁,你們想象一下底下很多人揮著熒光棒。於是這首慢歌最後改成了節奏強勁的快歌。“包括鼓的採樣、聲音的採集,各種軍鼓、沙袋的食用,幾乎每一首歌都用了各種型號的我來打,有的皮都完全鬆到極致了,打出來的聲音就像在棉花上,但是錄出來效果出來就很好,很新的理念。”趙明義說。

保溫杯,未曾料想的“助力”

“有人說搖滾是憤怒,反抗,但我第一次聽就不是那種感覺,現在回想起來,是一種新的,讓人愉快的聲音。還有那種吉他和鼓帶來的衝擊感。”9月2日演唱會那晚,Tony騎車回家,一路用耳機重聽黑豹的各種歌。第二天之後,看回放視頻,當張淇介紹妞子,當聽到《Don't break my heart》,眼睛忍不住又溼了。

初中時他和小夥伴常常坐在地上,圍著一個單卡錄音機,一遍一遍循環。漸漸地,他聽出了一些別樣的東西:《別來糾纏我》,竇唯加入了一些特殊的音效,他斷句的點也和別人不同。《臉譜》揭露虛偽的面具,給這些還沒踏上社會的孩子開了一扇門。《別去糟蹋》一開場就是直升機的聲音,這首反戰歌曲裡的央求、控訴和恐怖氛圍,讓他印象很深。

“在班上拿出那盒(《黑豹I》)磁帶,我們都說,聽聽,這是黑豹,牛逼。”Tony說,“牛逼”代表了北京孩子對一個自己崇拜、欣賞的對象的所有評價。

今天出現在選秀節目的不少搖滾歌手,二三四線城市的樂隊,都毫不諱言黑豹對他們的影響。去過偏遠農村做演出的黃燎原感覺,黑豹還是中國搖滾樂傳播最廣的樂隊。“如果沒有黑豹,中國的搖滾樂不會傳播得這麼快。”

然而說這話的黃燎原,如今每年有大半時間在美國,常去LA聽U2、斯汀、Pearl Jam等老牌的現場,也會翻翻第一代中國搖滾的經典聽,但架上的黑豹也就收了4張,也沒全聽;創辦過迷笛音樂學校、有“搖滾傳教士”之稱、教過張炬的曹平,也有十年左右沒再聽新的搖滾,如今醉心武術;郭四還在幫幾支年輕樂隊打理演出,他覺得新人們身處寬鬆環境,沒包袱,但“很難百分之百投入到音樂上,根兒上也有點缺乏”;像驊梓這樣30年前出道,還堅持在一線做音樂實踐的,鳳毛麟角。

黑豹30週年:從150萬張到“尋找合適主唱”

江湖人稱“郭四”、“四哥”的郭傳林是黑豹樂隊的“奠基者”和第一任經紀人(南方人物週刊/圖)

崔健那句“這時代變化快”,放在今天依然有效。

這些年,Tony出來聽搖滾,幾乎都是一個人。當年身邊的搖滾迷紛紛成家生子,再來聽重型的音樂,不方便。

歌迷老王和老單,孩子都上中學了。要麼聽《大王叫我來巡山》,要麼是當爹的搞不懂的日本流行音樂。“黑豹是誰,孩子不知道。”

信息渠道日益多元,注意力太易分散,是每個人都會提到的現實。90年代便做DJ的楊樾說,那個時候黑豹、羽泉、朴樹要發新專,小餐館和開出租車的人也會說,嘿,那誰出新歌了。“今天不可能。今天連音樂人都不討論音樂了,音樂退出了我們的日常生活。就算鹿晗或者TFBOYS很火,但沒有一個人是全民性的。”

如果不是保溫杯這個意外的“助力”,黑豹這次演唱會的影響力或許還要小很多。有歌迷為此頓生悲涼,因為“一個樂隊再度火起來居然是因為一個非音樂的元素”。楊樾笑笑,有很多好的音樂在速食時代就這樣消失在塵埃裡,如果有一個“保溫杯”讓他們被更多人發現,又如何?

其實在30週年演唱會以前,楊樾和同行已經感覺到了黑豹在市場上的回升。“原來一個月有四五場邀約,現在得七八場演出了。”

95後的鄭州年輕人王子昕,正是在之前的一次拼盤演出中聽到黑豹現場,感受到“像拳頭一樣砸在心口”。和他同齡的大四女生張家齊兩週前剛剛看過張淇在其他地方的演出,被這個充滿動感的主唱“燃”到。她喜歡《How do we find a way》的陽光奔放,也會把第一張的老歌放在自己的播放器歌單裡。“有年代感的東西,並不等於過時。”

(來源:南方人物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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