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女詩人徐芳的情緣和詩緣:倏起倏消,如夢還真

民國女詩人徐芳的情緣和詩緣:倏起倏消,如夢還真

文/老張在路上

01

2006年3月,94的徐芳在臺灣先後出版了《徐芳詩文集》和《中國新詩史》。第一本書的封底,文化人蔡登山說:“她是寥若晨星的女詩人中的一員,也是繼林徽音、冰心以後,一顆被遺落的明珠。她生命的陳跡,都化作文字的清婉與感情。珠羅翠網,花雨繽紛。她是絢麗風景中的一道光彩,倏起又倏消,如夢又還真。”

第二部書的封底介紹說:“一部塵封七十年的最早‘新詩史’論著……該書雖為作者少作,但從中卻可見其早慧的才華與高卓的悟力。論詩敘史,融於一爐,洵為不可多得的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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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芳的詩集裡,有這樣一首詩,詩題為《歌》:

我是在愛著一個人,

但是他不愛我。

愛他,正像愛一隻歌。

這隻歌,我常常地在口中唱著。

他的靈魂,

我的靈魂。

都在這隻歌裡融和。

按照學者們研究,這個“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胡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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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徐芳1912年10月生於北京,曾祖父徐壽是晚清著名科學家、造船工程師、西方科技書籍的翻譯家。徐壽與華蘅芳是安慶軍械局的籌建者,他製造出中國第一艘蒸汽機輪船“黃鵠”號。元素週期表上各元素的中文名稱多出自他的譯筆。

徐芳的爺爺徐建寅曾留學德國,是兵工學專家,北洋水師兩艘主力艦“鎮遠號”、“定遠號”就是他出面訂購的。徐建寅後來“自己試驗無煙火藥,有成效,後來做大分量的試驗,火藥炸發,肢體炸裂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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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1931年考入北京大學,她與晚年享有大名的張中行是同班同學,張中行在回憶錄《流年碎影》中提到過她:“徐身材中等以上,白淨,有點風流成分……”

徐芳在北京大學讀書時,遇上了很多名師。余上沅教戲劇,唐蘭教甲骨文,孫大雨教新詩,傅斯年教中國古代文學史。教員中還有錢玄同、劉半農等,都是一代名師。

著名學者楊向奎在《史學界憶往》一文中回憶說:“傅斯年先生最初開了一門中文、歷史兩系都可以選讀的中國古代文學史。在學期考試後,先生向全班同學宣佈考試成績時說:‘全班考試成績最好的是徐芳和楊向奎。’徐芳是中文系女同學,詩人,清新的詩名使許多人稱道。由於先生這次宣佈,我和徐芳同學認識了,成為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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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手稿,紅筆為胡適所改)

1932 年,胡適出任北大文學院院長兼中文系主任,徐芳大三時,胡適成了徐芳的指導老師。

1934年起,徐芳開始在文壇小露頭角。民國史上的大人物羅隆基通過好友梁實秋結識了徐芳,常邀她去中山公園散步、聊天。每次出面邀請徐芳的都是羅隆基當時的女友王右家。

羅隆基這邊有女友王右家,那邊又不斷給徐芳寫情書,據蔡登山說,羅隆基在一兩年間竟寫了三四十封。然而徐芳此時心有所屬,羅隆基苦追無果,後來只好與王右家結婚。

徐芳此時心有所屬的那個男人就是她的導師胡適。

1936年初,徐芳詩中曾寫道“相思三年不嫌苦”,據此推斷,至少在上大三時,徐芳已在暗戀胡適。胡適雖然有一個管得住他的老婆,讓他一輩子不敢起離婚念頭。然而從各種傳記資料上看,他的不同時期的女友並不少,他自己就曾說:“我在外國慣了,回國後沒有女朋友可談,覺得好像社會上缺了一種重要的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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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寫給胡適的情詩,除了上面那一首外,專家研究,還有下面的詩句也隱約表達了她的情感:

其一:

怎叫我不對他鐘情!

你看,他那長碩的臉上,

有一對會笑的眼睛。

他說話,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聽。

我煩厭了所有的戀,所有的人,

無論他們對我陪過多少小心,

我只等他給我一個笑,

那笑裡,有多少神奇收蘊!

我懶聆一切的妙樂,

只愛聽他隨意說出的幾句話。

那聲音,那麼洪亮,那麼清,

像一位奏曲子的聖手在彈琴。

也許他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姓名,

但我心裡已種了相思的病茵。

單戀人的生命也許永遠是冷靜!

可是,我不怨——絕不怨他的無情。

其二:

途中我倦遊歸來的路程,

正是他剛走過的旅道。

在寂寞的途中,他曾為我煩惱。

如今我坐在車裡,又怎能把他忘掉?

呵!什麼時候呵!我們能同車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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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合手者為徐芳右二為胡適)

03

1935年,徐芳大學畢業,先是到天津南開中學任教員。但過了不久,就被胡適緊急召回,擔任北大文科研究所的助理員。

1936年5月16日,沈從文、朱光潛、錢玄同、周作人等30 多名學者和作家,參加了在北京大學文學院舉行的“風謠學會”成立大會,該會公推胡適任主席,並決定編輯出版《歌謠週刊》,胡適任命徐芳為《歌謠週刊》主編。

施蟄存先生晚年提到:“在一九三五——一九三六年間,北京出現了一位女詩人徐芳,在北京的幾個文學刊物和天津《大公報》的《文學副刊》上常有她的詩,據說是北大學生,胡適教授很欣賞的,一時聲名鵲起。”

在朱光潛家辦讀詩會,參與者為周作人、廢名、卞之琳、何其芳、沈從文等文壇大家,徐芳也能參與其中,據沈從文回憶:“還有個喉嚨大,聲音響,能旁若無人高聲朗誦的徐芳女士,都輪流讀過這些詩。”

歷史學家顧頡剛在1936年4月25日的日記中寫道:“到朱光潛家,為‘誦詩會’講吳歌。與會者有朱光潛、周作人、朱自清、沈從文、林徽因、李素英、徐芳、 卞之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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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

如果沒有胡適的栽培和提攜,很難想像20歲出頭的徐芳能經常和這些民國大文人來往交流。

1936年1月,胡適的好友丁文江去世,胡到南京弔唁,數日後赴上海,此時徐芳恰好也在上海。

徐芳後來給胡適寫信,稱這段日子為“我們同在上海找到了快樂”,胡適日記中只記:“徐芳女士來談,她寫了幾首新詩給我看,我最喜歡她的《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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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和江冬秀)

此後近1個月,胡適未記日記。

1936年,胡適赴美后,雙方仍有書信往來。1938年5月,徐芳在給胡適的信中說:“老實說,你這人待我是太冷淡,冷得我不能忍受。我有時恨你、怨你,但到末了還是愛你……我最美的先生,你要愛別人,可不成。你答應過我,不再愛別人。你要再跟別人好,我可饒不了你。等你回來了,咱們再算賬!你也許不愛聽這些話。可我就這樣兒,你不愛聽也得聽,你的芳就這脾氣。”

“我愛你的詩,我愛你這人。永遠愛你的芳。”

而此時,在美國的胡適不僅與女友韋蓮司有聯繫,且在一個月前交了新女友羅維茲。

1941年4月,徐芳給胡適寫信要求其幫助她到美國深造,胡適未予理會,決然地斷絕了與徐芳的聯繫。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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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抗日戰爭爆發後,徐芳去了昆明。先是短期在雲南大學任教,此時她與吳宓相識,著名美術理論家滕固開始追求徐芳。

學者陳子善先生曾撰文說,徐芳《中國新詩史》書稿上只留下兩人的批閱筆記,一是胡適,一是“T.K.”, 這個“T.K.”,陳子善考證就是滕固。

何炳棣在回憶錄《讀史閱世三十年》中說:1937年春天,被張申府先生稱讚為“下筆萬言”的李長之,因為追求徐芳被拒而情緒受挫,作為學弟的何炳棣前去安慰,向李長之直言兩人在一起未必合適,勸他就此“減溫”。

1941年,在孔祥熙的介紹下,徐芳在重慶中國農民銀行任職。1941年5月,滕固在重慶逝世,據吳宓日記:“滕君(滕固)到渝即病。半載後,甫出院回家。途中復遭流氓毒打一頓,受重傷。再進醫院,卒於本月二十日上午7:30逝世矣。”

另據吳宓日,1942年,一個不太知名的青年詩人羅夢賚曾追求徐芳,但“芳報之以平常冷淡之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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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和徐培根結婚照)

1943年9月5日,徐芳與徐培根在重慶中國留德同學會結婚。男方主婚人是魯迅留學日本時期的同鄉、後曾出任臺灣行政長官的陳儀,男儐相是七省討袁聯軍總司令李烈鈞的兒子李贛驥。

徐培根的名字曾在魯迅的著名雜文《為了忘卻的記念》一文中出現過。左聯五烈士之一殷夫的遺物《彼得斐詩集》,該書第二頁上寫著“徐培根”三個字,魯迅曾經懷疑這是殷夫的真姓名。

徐培根,浙江象山人。字石城,1897年12月30日生。徐培根畢業於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三期、陸軍大學第六期、德國參謀大學。民國陸軍二級上將,抗戰時為五戰區參謀長,輔佐李宗仁,後曾任為白崇禧的參謀長,1949年到臺灣。1991年2月8日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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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夫)

徐培根兄弟四人,他最小的弟弟就是魯迅寫文紀念的左聯五烈士之一的殷夫。

殷夫(1910.6.11-1931.2.7),原名徐白,學名徐祖華,筆名白莽。1927年秋,殷夫入同濟大學德文補習科,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1930年3月,中國左翼作家聯盟成立,殷夫是發起人之一。

殷夫的作品,被魯迅稱譽為“這是東方的微光,是林中的響箭,又是冬末的萌芽,是進軍的第一步,是對於前驅者的愛的大纛,也是對摧殘者的憎的豐碑。”

1931年1月17日,殷夫在上海東方旅社參加黨的會議時被英國巡捕逮捕。1931年2月7日晚,殷夫、柔石、胡也頻、馮鏗、李求實等五名“左聯”作家,與林育南等其他革命同志共24人,被祕密殺害於上海龍華的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附近的荒野裡。

殷夫等人犧牲後,大批左聯作家被國民黨政府通緝,魯迅也時刻面臨被捕的危險境地,在聞知柔石、白莽等左聯的五位青年遇難的消息後,魯迅發表《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黑暗中國的文藝界的現狀》等強烈抗議和揭露反動派的罪行。還寫了“慣於長夜過春時”名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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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烈士遇難兩週年的日子,1933年2月7—8日,魯迅帶著無限的悲憤寫下《為了忘卻的紀念》,後來被選入高中語文課本,從而成為不朽名篇。

在魯迅筆下,白莽純樸、率真,見面的次數不多,一回生,二回熟,魯迅就寄予殷切的期望,給予熱誠的幫助,白莽也完全信賴魯迅,第三次相見,就告訴魯迅,自己是一個革命者。他是一個追求光明、富有才華的青年作家。為了革命,勤勤懇懇寫詩、譯詩,不屈不撓地參加實際鬥爭。他是個熱情的詩人,也是個勇敢的戰士。他一再被捕,衣服和書籍都被沒收了,在一個熱天,“卻穿著一個厚棉袍,汗流滿面”,而這棉袍是“從朋友那裡借來的”。國民黨當局對他的一切迫害都不能動搖他的意志。

一個國民黨高級將領的弟弟,為了理想,站在哥哥所代表的那個階級集團的對立面,從此,無悔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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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四·一二”事變兩週年時,殷夫已經離開同濟大學,過著職業革命家的極端貧困生活,並斷絕了與家庭(主要是大哥徐培根)的聯繫。身為國民黨高級將領的大哥給他發去一封封信,勸他放棄危險的工作。為此,殷夫寫下一首詩,題目為《別了,哥哥》,作為“向一個階級的告別詞”:

別了,我最親愛的哥哥,

你的來函促成了我的決心,

恨的是不能握一握最後的手,

再獨立地向前途踏進。

二十年來手足的愛和憐,

二十年來的保護和撫養,

請在這最後的一滴淚水裡,

收回吧,作為惡夢一場。

你誠意的教導使我感激,

你犧牲的培植使我欽佩,

但這不能留住我不向你告別,

我不能不向別方轉變。

……

在你的一方,喲,哥哥,

有的是,安逸,功業和名號,

是治者們榮賞的爵祿,

或是薄紙糊成的高帽。

只要我,答應一聲說,

“我進去聽指示的圈套”,

我很容易能夠獲得一切,

從名號直至紙帽。

……

別了,哥哥,別了,

此後各走前途,

再見的機會是在,

當我們和你隸屬著的階級交了戰火。

詩中,既有兄弟間的手足深情,也袒露了一個為信仰獻身無悔的戰士的襟懷與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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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夫被國民黨政府殺害時,徐培根在德國留學軍事,他1931年末回國,弟弟已死將近一年了。

《中國新詩史》是徐芳1935年在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之前撰的長篇論文,指導老師就是胡適。這部著作概述了1917年至1935年中國新詩發展的歷程,先後評析了35位詩人的詩作,然而並未提到殷夫的名字。其中列有論述胡適詩作的專門章節。只不過她說自己導師胡適的白話詩“未能盡脫文言窠臼”,“很像一個纏過腳後來放大了的婦人”,但“頭一個提倡放腳人的功勞,對於後來是深而且大的。”

婚後徐芳相夫教子,從此告別文壇。1949年,徐芳隨夫去了臺灣。蔡登山說徐芳告別文壇,“一點也不留戀,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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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陳子善在臺北登門拜訪徐芳,當時她的先生徐培根剛去世3年,陳子善提及殷夫,但“徐芳先生有點茫然”。

2009年2月8日,徐芳去世,終年97歲。

(本文參考文獻:《中國新詩史》、《徐芳詩文集》,施蟄存《徐芳詩集》序、陳子善《我所知道的女詩人徐芳》、蔡登山《師生之情難“扔了”?》、 陳漱渝《民國才女徐芳寫給胡適的情詩》、《魯迅全集》等)

(本文圖片為網絡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