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烹夜雪松定茶濃
東陸，帝都，天虞城。
宮人持著火燭，將煌極殿內的宮燈漸次點亮。
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正是今年初春以來最讓人期待的溫柔細雨。宮內，從江南最新運來的龍巖花盛開了葳蕤細白的嫩骨朵，散發的香氣中，一身白袍拂過青玉案，君非夜高坐偌大殿上，手中看著從黎國傳回的最新消息。
“邵陽少侯這次去黎國怕是沒有輕易這麼罷休，”看著這個年輕的主人，雲杉君氏掌司文律的刑部御史大夫君秋衍，輕輕嘆息了一聲，把手放到了那份最新送來的北陸軍情上，目光注視上面醒目的兩個字——鐵幕。
“鐵幕”兩個字讓他的眼角狠狠的跳動了兩下，所有人都知道，鐵幕組織是江湖中最著名的暗殺組織；所有人都知道，鐵幕的首領名字叫做柳西園……鐵幕寰山堂的主人，鐵幕皇帝柳西園。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還有過另一個名字：虞少君，北虞國殘存的皇裔。
十五年前，正是雲杉君氏不世出的權臣時代，把握軍國大政的君十顏一手導致了北虞的亡國，而虞少君也在那一場叛亂之中死去，不會有人在記得，畢竟那個國祚不過四十年就被大夏滅國的北方小國已經不復存在，沒有人會記得當初北虞那個只知道倚紅偎翠，軟弱可欺的少國主，而如今，任誰也不會將那個軟弱書生與如今的鐵幕皇帝聯繫在一起，這兩個人怎麼也想不到會是一個人。
可君秋衍知道，仇恨能將一個軟弱可欺的書生逼成了一個手染帝國公卿鮮血的殺手，鐵幕背後帶著黑斗篷的皇帝從黑暗中歸來，鐵幕的敵人只有雲杉君氏。
君秋衍的眼睛裡泛起了微微諷刺的笑意，搖了搖頭，拿起屬下剛送過來的信。
信上點著五點紫金硃砂製成的劍型蠟油封印，是鐵幕最高檔次的暗殺計劃——以如今江湖上的行情，這一單至少要收取十萬金珠的報酬。
君秋衍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是何方大人物，居然值得鐵幕如此手筆，他輕輕拆開了信——軟香的徽北白宣上赫然在目的寫著：
“姓名：斡赤爾折袖。
“身份：北陸斡赤爾家族世子。”
“出價：十萬兩。”
可是當君秋衍看向最後龍飛鳳舞的兩個硃砂批註大字時，心狠狠震動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又念出了兩個字——“黃金”。
君秋衍整個人都動容了。
十萬黃金的天價手筆！到底是誰出如此高價要取斡赤爾王世子的項上人頭？
據他所知，鐵幕雖然行事狠辣，但為了在帝國生存下去，鐵幕極其小心，涉及豪族門閥子弟，一般都會估計世家的影響力而選擇出手，十萬黃金去得罪北陸霸主，鐵幕怎麼可能會接這樣的單子？
他的目光在移到信紙的最後，忽然定住了——那裡，雪白的信紙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君……非……夜！
“你……”君秋衍猛地回頭，看向上首坐在案後的白衣俊彥，“這……難道……”
窗外忽然風雨大作，月光隱匿雲後，沉的如墨，晃晃燈火下，那個素色白袍拂地的少年站了起來，拖著長袖走下了高臺，面帶輕笑：“老師說過，他日東陸若皆英豪，我可為奸雄，引東都烽火而戮天下諸侯……師弟是北陸斡赤爾家族的世子，這個身份是一枚重要棋子，為了完成師傅未竟的夢想，誰都能入局，也包括我自己！”
這個長袖善舞的少年，手指輕輕拂過身前的七絃琴，冷冷的波動了一下，他來到君秋衍身前，從棋盤上捏起一枚白玉的棋子放在眼前：“我所要的天下大勢，就應該如此形成。”
君秋衍忽然沉默了——他想起了六年前那血腥屠戮的一夜！
六年前，雲杉君氏陷入內亂，自從前一任雲杉君氏的主掌者、大夏領三公銜中書門下知軍國事的右相君十顏逝於大夏烏衣巷後，才方弱冠的君非夜中止了在七海子非門下的學業，匆匆趕回雲杉君氏，從族老手中接回大權，以弱冠之齡撐起了搖搖欲墜的雲杉君氏。
然而，那些認為他是軟弱可欺的書生之人，萬萬沒想到，這個在他們眼中不過是文弱公子的人，在五年內，會先後得到了皇帝與夏惠武妃的青睞，幾年內先後掌中書與門下，後入主煌極殿，加身右相，成為帝都最年輕的掌權者。
雲杉君氏。三百年前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南方世家，如今已經隱隱成為天下世家的領袖……而云杉君氏君非夜，大夏新的右相，不世出的英才和韜略，儼然成了東陸世家中又一傳奇。
這個孩子比任何人都有野心，也讓君秋衍的心中有一些的不安，君秋衍知道，眼前這個孩子，很可能把雲杉君氏拉入萬劫不復之地，甚至那所謂的“挾天子以令不臣”，看似美好，可奪取皇權的過程中，也可能引火燒身。
“秋衍，我要你去北陸。”君秋衍聽到了少年輕聲的吩咐。
他看著他，“這場席捲天下的亂局，就從北陸斡赤爾家族的衰敗開始吧，這頭威武了七百年的雄獅，也是時候砍掉它的爪子。”
“好，我這就去準備，趕往北陸，聯繫那個人，可是他真的可靠嗎？那個傢伙真的可以成為瓦解斡赤爾家族七百年基業的梟雄？”
君非夜捏著手中葳蕤的花朵，冷冷一笑：“平庸是惡，那個人不甘平庸，他還有足夠的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