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可以從無辦法中想出辦法來

那天整理衣櫃，我從最深處拎出了一件長袖無領的黑上衣，不由嘆了口氣。 其實，我特別喜歡這件衣服，尤其是領口鑲著的幾粒黑色毛球，非常別緻。可惜洗第一水的時候不慎丟了三個毛球，再也找不回來，於是這件新衣裳變舊變殘，被我壓在了箱底。

侄女恰好在一家服裝店打工，說能有辦法。晚上她帶回一些服裝店的備扣，紅黃藍綠，色彩繽紛，我從中挑出三粒黃色的，在剩餘的毛球中相間地縫上去，權且試試。縫好穿上，沒想到先生和侄女齊聲叫好，女兒更是雙眼放電:“媽媽真漂亮，愛死你了！”一照鏡子，我也呆了，領口這圈黑黃相間的毛球和釦子，把衣服襯托得既莊重又俏皮，整個人也顯得格外漂亮。

沒想到本要丟棄的東西，只需幾粒釦子，又成了一件寶貝。 我不由想到自己。嗓子壞掉已經三年，這三年，我也完成了生命從失落到再生的轉變。 三年前，我是一名老師，一心想著千樹萬樹桃李開，等我老了，滿臉皺紋，弟子已經遍佈全國各地。逢年過節，學生們團團圍繞，我老眼昏花，聽他們一個個報上名來:“我是治國！”“我是馬曉翠！” 誰知道勞累過度，一夜失聲，我再也不能登上講臺。

本來圓滿順遂的生命，陡然出現一個黑洞，彷彿要將我吞噬。被深重的失落裹挾著，我看不清前路，食不知味，睡難安寢。有時我跟先生開玩笑：“如果我因此失業，對不起，只好被你當廢物一樣養起來，好在我吃得不多，以後還可以少吃些，不喝茶，不喝飲料……”邊說邊掉眼淚。 眼看著自己的生命嘩嘩流逝，特別不甘心。

朋友鼓勵我拿起筆，從沒有路處挖出一條路來。於是我寫稿，看書，拆讀退稿信，再寫稿再等待……喪氣，疲累，自我懷疑，遭遇巨石滾下山坡的失敗勁兒像西西弗斯；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咬牙堅持的艱辛勞累也像西西弗斯。 如同大火燒燬的草原上新芽漸生，我的生命漸漸放出微光，稿子越發越多。我和家人都宛如絕處逢生般快樂起來。

以前我是媽媽，是妻子，是老師，現在又多了一項頭銜：寶貝。不僅先生把我當寶貝，我的女兒跟別的小朋友說起我，也把胳膊盡力張開，誇張地大叫:“我媽媽是大作家，像天這麼大！”那一刻，我感動得流淚。只因不肯放棄，才有幽暗後的光明。 曾讀到一篇文章：2004年5月23日晚，青島天泰體育場，在1.2萬餘名觀眾暴風雨般的掌聲中，一個“半身人”坐著滑板，“飛”到主席臺右側，一個靈巧的急剎車，他又掉頭滑了回來。

還沒等觀眾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他已經用雙掌一步步“走”上講臺，並在演講桌上來回“踱步”。 他是一個澳大利亞人，叫約翰·庫緹斯，出生時兩腿畸形，天生下肢就沒有發育。醫生斷言他活不過當天，可是他活到了35歲依然健在。他堅持用手走路，是全澳洲殘疾人網球賽的冠軍，他是游泳好手，甚至會開汽車。他曾到過世界上190多個國家演講，被譽為“世界上最著名的殘疾人演講大師”。

這是一個強大的鋼鐵世界，無論是一件衣服還是一場生命，都會有不期然的損壞甚至傷殘，但只要不肯放棄，就能變換一種新面目煥發光彩。看似無路的絕望，許多時候是荒草掩著小徑，只要肯荷鋤，深入進去，就能尋出路來。 一件衣服都可以憑藉幾粒釦子起死回生，一個人也可以從無辦法中想出辦法來。

尼采說:“樹的枝葉越茂盛，它的根就會向黑暗中扎得越深。”或許，我們也能這樣理解：樹的根向黑暗中扎得越深，越能得到更多的養分，生命的枝葉越能欣欣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