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操場埋屍案”懸疑16年的追問：誰是背後保護傘？

湖南省懷化市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出具DNA鑑定結果確認，新晃一中操場挖出的遺骸，為2003年失蹤的新晃一中教職工鄧世平。6月23日晚，鄧世平的弟弟鄧晃平看到湖南省公安廳公佈的“操場埋屍案”DNA鑑定結果後，真相和他16年前的懷疑幾乎一樣。

當日，鄧晃平對上游新聞(報料微信號：shangyounews)記者稱，2003年1月22日，鄧世平失蹤。次日，鄧世平妻子尋找無果，把消息告訴他。1月24日，他從懷化市區趕到新晃縣城，打聽到了種種反常：一、負責工程監督的鄧世平覺得包工頭杜少平修建操場時偷工減料，杜少平對此極為不滿；二、鄧世平最後見的人是杜少平；三、1月22日下著雨，按理不會施工，挖土機卻在操場上作業；四、挖土機司機，他始終找不到；五、工棚內有血跡……這些異常，讓鄧晃平和鄧世平妻子懷疑：杜少平殺了鄧世平，藏屍於新晃一中的操場。

6月21日清晨5點30分許，兩名記者在拍攝湖南“操場埋屍案”屍骸發現現場。圖片來源/澎湃新聞記者 蔣格偉

他們把懷疑告訴給了當地警方，新晃、懷化兩級公安均介入調查。但他們得到的答覆是：沒有證據。沒有證據並不能讓鄧家人信服，他們向各級部門反映，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2004年後，心灰意冷的鄧家人放棄了頻繁反映。

“那時候覺得無力抗爭了，只寄希望於杜少平再次犯案，牽出此事。”鄧晃平說，今年4月，杜少平因涉黑涉惡被新晃公安刑拘。沒過多久，新晃公安找他再次詢問了哥哥鄧世平失蹤一事。6月19日，他收到消息，挖機進到了操場，挖出了一具遺骸。

鄧晃平對上游新聞記者說：“16年前的命案，當時為什麼不徹查？有沒有保護傘？保護傘是誰？我把懷疑的幾個人告訴給了紀委監委。真相還沒出來，但是快了。”

鄧世平舊照。

偷工減料與舉報信

出生於1950年的鄧世平在家中排行老大，他能進入新晃縣教育系統工作是因頂了母親的班。2001年，他從縣教學儀器廠調入新晃一中總務處，主要負責工程監理。鄧晃平介紹，進入教育系統之前，哥哥學過木工，工程上的事情他懂。

彼時，新晃最好的中學是新晃一中，學校正在進行硬件設施提檔升級。

曾和鄧世平同在總務處工作的張大軍（化名）向上遊新聞記者回憶，鄧世平每天上班簽到後，很少在辦公室呆著，常去工地上巡查，會在現場提出意見並詳細記錄，很多施工工人都“怕”他。

新晃一中時任校長黃炳鬆把修建學校操場工程，承包給其外甥杜少平。

張大軍介紹，操場旁邊是丘陵，需要修建護坡。有一次大雨之後，護坡垮了。鄧世平據此認為，修建操場時偷工減料了。

偷工減料讓兩人有了矛盾，一封舉報信讓矛盾升級。

鄧晃平介紹，鄧世平失蹤後，他去找學校交涉時看到一封匿名舉報信，反映新晃一中操場修建中存在經濟問題，“杜少平懷疑這封信是我哥哥寫的，所以對他更加嫉恨。但從字跡上看，不是我哥哥寫的。”

案發16年後，關於新晃一中操場工程質量及有關問題，懷化市、新晃侗族自治縣紀委監委正會同住建、審計等部門進行調查。經初步調查發現，新晃一中操場工程確實存在招投標不規範、預算超標等問題。

鄧家人向外公佈的材料顯示，案發時的1月22日中午11時許，姚某某、鄧世平和杜少平商量完掃尾工作後，姚某某和鄧世平下起象棋。杜少平喊人把姚某某支開，和鄧世平獨處了一段時間。至此，鄧世平便失蹤了。

“開始我找姚某某，他還願意說，後來就不說了。”6月22日，鄧晃平說。

上游新聞記者試圖找到姚某某進一步證實，但姚某某已去世多年。

杜少平落網後，他的夜郎谷KTV被封。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兩家人的境遇

鄧晃平介紹，多個疑點指向是杜少平殺了哥哥，藏屍於操場，“調查的事情，我們只能指望警方。但向警方反映，不了了之。我想過挖操場，但有信息傳遞過來，不會讓我們挖。想著操場那麼大，也不好挖，最後還是放棄了。”

鄧晃平說不好挖，是有緣由的。張大軍介紹，鄧世平失蹤沒多久，操場就鋪上了塑膠。

16年後，在新晃公安組織開挖的前幾日，張大軍看見有人被帶到操場指認現場。6月18日至6月20日，經過兩天的連續作業，警方才從現場提取到人體骨骸。

湖南省公安廳有關負責人介紹，當年警方接到鄧家人報案後，市縣兩級公安機關多次現場勘查、走訪調查，並組織了現場模擬實驗，未能獲取有價值線索。當時也圍繞杜少平等相關人員進行了重點調查，但未能發現鄧世平下落，也未發現其遇害的相關證據。

鄧晃平稱，2003年到2004年這一年裡，他們頻繁找各級部門反映。無果之後，他們有種無力感，找得不再那麼頻繁了。

鄧晃平介紹，哥哥是家中頂樑柱，失去頂樑柱後，家中日子過得不容易。為了減輕嫂子的負擔，他的父母將孫子鄧藍冰接過去撫養，“哥哥失蹤前，在縣城置辦了兩間門面房。嫂子是農村婦女，大部分經濟來源就是門面租金。他們離開新晃，來到了懷化市區生活。”

鄧家人過得不如意，杜少平卻過得有些滋潤。

上游新聞記者瞭解到，現年57歲的杜少平，曾任新晃工貿中心下屬內衣廠副廠長。內衣廠倒閉後，杜少平下海經商，最先開的是一家五金店，接著涉足工程。在工程上淘到金後，杜少平“進軍”娛樂業和客運行業。

企查查信息顯示，杜少平是新晃夜郎谷KTV的法定代表人，還是新晃夜郎汽車客運公司的股東。該公司是新晃唯一一家出租車公司，杜少平佔股12%。

“這幾年靠放貸和收房租賺錢，步行街好幾家門店都在他名下。他有錢，開著捷豹，至少結過三次婚。”夜郎谷KTV一名前員工告訴上游新聞記者。

誰是杜少平的保護傘，鄧世平的弟弟鄧晃平還在等待。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牛泰

新案牽出埋屍舊案

鄧家人的16年過得相當壓抑。

鄧晃平介紹，哥哥鄧世平為何失蹤，在縣城裡流傳出多個版本：被杜少平謀殺、在外打工、攜款外逃，“說是在外地打工，我們內心裡是高興的，還去找過但沒找到。說攜款外逃是汙衊造謠。我嫂子承受著極大的精神壓力，現在眼睛近乎失明，就是因為哭多了。”

直到杜少平涉黑惡落網，鄧家人重新看到了希望。

今年4月17日，新晃警方發佈通告稱，該局成功打掉杜少平犯罪團伙，抓獲杜少平等7名犯罪嫌疑人。歡迎廣大人民群眾積極檢舉揭發該團伙違法犯罪線索。

上游新聞記者多方證實，杜少平落網是因涉嫌非法拘禁罪，被其非法拘禁之人欠下了杜少平的高利貸。該團伙涉嫌故意傷害、非法拘禁、聚眾鬥毆等多宗犯罪行為。

新晃縣委一位主要領導向上游新聞記者介紹，專案組民警在深挖杜少平犯罪團伙案時，一名成員主動交代2003年自己曾受命於杜少平，將鄧世平遺體抬往正在施工的新晃一中操場工地。隨後，警方通過該成員的供述找到了鄧世平遺骸。杜少平自4月初被抓捕至6月21日，尚未承認自己殺害鄧世平。

鄧晃平介紹，杜少平落網後不久，他和嫂子被叫了新晃公安局，“警方重新問了哥哥失蹤的情況。我接受完詢問後，提交了對外公開的那份關於鄧世平被害案件材料。”

涉嫌殺害鄧世平的犯罪嫌疑人杜少平。

誰是保護傘

鄧晃平告訴上游新聞記者，哥哥失蹤後，家人就懷疑是被害了，調查卻不了了之，是因為有保護傘。目前，當地紀委監委已找過他詢問此事，“我把懷疑的幾個人都告訴他們了，相信他們能調查清楚。”

關於保護傘問題，懷化官方表示，目前，懷化市紀委監委、市委政法委、市公安局已由主要負責人帶隊，抽調精幹力量成立專案組，加快案件辦理，對杜少平背後的力量進行深挖。

此前，新晃縣委主要領導接受上游新聞採訪時表示，杜少平背後的力量指兩方面：涉黑涉惡背後有沒有保護傘？涉嫌殺人案的背後有沒有保護傘？

鄧世平之子鄧藍冰說：“雖然我們無法避免來自人性黑暗的存在，但我始終堅信世界上的公道與正義一直都存在，無論時光怎樣流逝，真相終究會昭告天下。”

撲朔迷離的16年已逝，鄧世平的家人已不可能再等待下一個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