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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起案件並不複雜。”大連警方在接受採訪時如是說。如果不是王某的毆打行為恰巧被旁邊監控拍下，並引起全國網友在互聯網上接力尋找案發現場，可能這就是一起普通的酒後鬧事案件。人們之所以討論它，因為無論是“過生日當天失戀”，還是“之前喝了三箱啤酒”，都完全不足以解釋王某為何會對一個路遇的陌生女子施暴。這種偶發性暴力，讓人們感到恐慌。
深夜裡突然而至的29下重擊
當你想找當地人回溯這起事件的時候，他們更多地像是局外人，事件當中的兩個當事人他們並不熟悉。
住在這裡的黃志傑恰巧父母的房子在南關嶺附近，也就是王某家旁，所以對這個男人有點印象，“我還尋思這個住南關嶺那邊的小夥子怎麼每天在蒼山路這邊樓下晃悠。”而對於吳靜，人們更多隻能記住她造型極誇張的頭髮以及“每天傍晚才出門”的作息。一位瞭解些她情況的老人告訴我，“她是個外地姑娘，聽說是在舞廳上班，挺不容易的。”
所以人們並不瞭解衝突究竟是怎麼發生的。65歲的王文秋老人就住在事發黃山路和蒼山路路口旁邊遼漁家屬樓的二樓，她反覆回想，確認自己6月22日那天晚上沒聽見任何呼救聲。“那姑娘被打的那麼慘，怎麼就不吱一聲呢？我們東北普遍睡覺早，但她只要喊兩下，保準有人衝下去。”
事發地是一片老房子，沒什麼小區的概念，房子就杵在路邊，一層大多改成了沿街商鋪，樓門開在大馬路上。下午五點，站在馬路邊能聽見房間裡傳來炒菜聲和家長訓斥孩子的聲音，按道理在晚上聲音只會更清晰，但那天晚上，周圍的居民沒有人察覺到正在發生的暴力。
附近一家房產中介的監控默默記錄下了一切：6月22日零時44分（監控視頻顯示時間），身穿淺色上衣、短裙和高跟鞋的吳靜手上拿著手機，沿黃山路自東向西走。快到路口時，王某突然出現，一拳打向吳靜的頭面部，吳靜隨即倒地，隨後王某拳腳交加持續了一分多鐘。這中間還試圖將吳靜的短裙扒掉，但並未成功。視頻的最後，王某拖著吳靜的頭髮將她拖出了視頻監控區域。
視頻監控畫面
在1分58秒的監控中，吳靜在被第一拳打倒之後，便失去了反抗能力。王某先後用拳頭重擊女孩頭部等部位 19 次、腳踢 10 次，其中26次擊中女孩頭部。視頻是帶有聲音的，王某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每一下重擊發出令人心悸的悶響。而吳靜，除了在中間模糊地喊出一句“你幹嘛呀”，也再沒有發出別的動靜。
關注是從外界先進入的。6月24日，這則監控視頻開始在網上熱傳，最早見於山東聊城的一個微信群裡。人們在憤慨之餘，也對女子的健康狀況表示擔憂，並開始試圖獲取更多與案件相關的信息。
24日晚間，該視頻在微博上引起@綿陽網警巡查執法 的關注，其開始向網友徵集線索，希望儘早找到事發地，找到受害者，懲治嫌疑人。其發微博稱：“今晚不睡，若有線索，請發於評論區”，由此，公安部門、網友和媒體開始大規模介入。
6月25日15時20分，大連市公安局發佈公告稱，經大連警方核實， “女子半夜遭到毆打” 視頻系2019年6月22日凌晨1時許，發生在甘井子公安分局華東路派出所轄區的一起警情。經查，被害人吳靜（女，29 歲，遼寧盤錦人）當夜在回家途中被一男子毆打，吳靜撥打 110 報警。接警後，甘井子警方連夜立即開展工作，並抽調精幹警力成立專案組，全力開展案件偵破工作。經醫院診斷，被害人吳靜臉部軟組織挫傷，經治療目前已出院。
當晚22時許，大連警方再次通報稱，“女子半夜遭毆打”案件犯罪嫌疑人王某（男，31歲，大連人）在家中被抓獲。經初查，犯罪嫌疑人王某因與其女友感情糾紛情緒波動，酒後於22日凌晨路遇被害人吳靜，對其使用暴力並強制猥褻。
6月27日凌晨，大連警方發佈最新情況通報稱，公安機關根據現有獲取的證據，認為犯罪嫌疑人王某涉嫌強制猥褻罪、尋釁滋事罪，依法對其採取刑事拘留強制措施。
催債、生日、失戀，
三箱啤酒後的施暴者
對於王某被抓，周圍人表現出相當的意外。鄰居們回憶，在事發後的那幾天，王某還是會每天和鄰居們一起打撲克，在東北，參與這種娛樂更多地被解讀為好熱鬧、與人親近，而非不務正業，小賣部的阿姨記得只是有一天，王某說自己手腫了沒法洗牌。
在互聯網上，王某在家中赤身裸體被抓的圖片被描述為“長相猥瑣”、“一看就是個熊樣”，但在鄰居們眼中，很難把崇尚暴力的帽子安放在王某頭上。
“我們的印象裡，他是個挺好的小夥子。”一位據稱與王家有十多年交情的鄰居告訴我，小時候王某家並沒有在這邊，當時這個孩子什麼樣他並不知道，但後來這些年王某的表現讓他覺得至少他不是個逃避責任的人。
“為什麼這麼說呢，他不算有什麼本事，技校畢業，但是之前母親生病這些年，他也想辦法儘可能給家裡掙些錢。”這位鄰居稱，王某母親一年前去世，之前患白血病，家裡曾花了很多錢治療，而王某父親60多歲，也沒有固定工作，“就是生活上肯定比較不得志。”
這位鄰居更願意把事情的原因解釋為“喝多了”。當天是王某的生日，家裡來了兩個朋友，拿了三箱啤酒回家喝，後來又去外面喝酒。如果不是酒喝多了，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大連警方通報中稱，王某的作案動機是因為感情不順，鄰居們不大瞭解王某的感情狀況，也沒見過王某帶女朋友回來。“當然就算失戀肯定也沒道理當街行凶，主要還是他自己心裡憋了太多事了。”一位歲數和王某差不多的鄰居告訴本刊，“平時家裡就父親和兒子兩個人，難免溝通上存在問題。”
這位鄰居的印象裡，王家父子倆都愛酗酒，“一喝就多，有一次，他爹喝多了，在樓下大聲叫罵，父子兩個人差點打起來。”這種情況，在王某母親去世後變得更加嚴重。從某些側面，王某父親的一些表現能夠印證這一點——
他知道兒子從事的是催債的工作，“但不知道具體是做什麼的”；“不知道他的感情狀況，也不知道女朋友是誰”；“也沒聽他談起來過生活的壓力和可能行凶徵兆”……在我和他為數不多的交流中，他表情木訥，反反覆覆強調自己對兒子之前關心的太少。
根據大連公安通報的案件細節，王某交代，案發當晚其與朋友大量飲酒散席後，乘坐出租車欲前往女友的住處。途中，王某在車上與女友通話時，因女友提出分手拒絕與其見面，進而發生激烈爭吵。據該出租車司機描述，王某當時情緒非常激動，大喊大叫，並在中途下車。王某下車後獨自在街上行走，走到蒼山路與黃山路交叉口處遇到獨自回家的吳靜，遂對吳實施暴力侵害。
一抹暖色
吳靜在出事後搬離了原來的住址。一位鄰居看著她“帶著口罩，捂得嚴嚴實實回老家去了”。小區內少有人認識她，在視頻傳播的沸沸揚揚之時，當地關於王某和吳靜的身份傳言四起。有人稱吳靜在附近的紅五歌舞廳內上班，是因為得罪了舞廳的大老闆而被僱人“教訓”。
紅五歌舞廳在恰巧從25號開始閉門歇業。從外觀看起來，紅五歌舞廳屬於平民舞廳，並不屬於“高端會所”，門口貼著“存包兩元”的標籤。然而一位沒得到通知被擋在門外的老太太向本刊證實，這裡分早場和晚場，早場主要是中老年人，免費。而到了下午場，就要收門票了，裡面也可以花錢找年輕的姑娘。附近一家菸酒店老闆向我證實了這一說法，“每天晚上十點半左右，能見到大量年輕的外地姑娘出入。”
據媒體報道，針對“紅五歌舞廳” 關停是否與女子被毆打事件有關的問題，該歌舞廳所屬轄區的華東路派出所指導員秦警官表示，沒有聽說過上述情況。大連市公安局相關部門負責人此前接受採訪，也否認王某受僱於歌舞廳，對吳靜實施毆打。
大連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接診記錄顯示，6月22日凌晨2時，吳靜在遭到毆打後一小時後，出現在距離事發地10公里外的這家三甲醫院就醫。“軟組織挫傷，沒有骨折。”
一位曾經在紅五歌舞廳之前的工作人員告訴本刊，王某雖然與舞廳沒有關係，但吳靜之前確實在舞廳內上過班，“但並沒有聽說惹過什麼大麻煩，大概只是覺得這件事也不光彩不方便提，所以很快就離開大連回老家去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採訪中，不時有女性表示自己有過雖然不像這起案件這般惡劣但也足夠令人害怕的類似經歷。一位冷飲店主告訴我，自己的女兒去年等公交車時，被一個坐在副駕上喝醉的人搖下車窗追了好幾百米，最後不得不躲進一家超市裡。還有一位女出租司機說有一次自己在飯店裡，被一個喝醉了的男的全程注視，之後還被尾隨，但不知道有什麼辦法。
人們會想到，假如不是事發的路段恰巧有監控，假如不是監控恰巧引起了全國的廣泛關注，這起事件是否也會最終沉寂。
這則意外曝光的監控算是這起案件中意外的一抹暖色，它首先是在外地引起關注，人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並不知道事發地在哪。安裝監控的房產中介老闆告訴本刊，自始至終，他並沒有主動查看和發佈這段視頻，他也不清楚這段監控是因為什麼原因被公佈出去。沒想到這個未知意外地釀成了全國網友針對某一起特定案件的公眾參與。
24日晚間，@綿陽網警巡查執法 發佈線索徵集後，第二天白天，根據網友線索，四川綿陽、河北唐山、山西陽泉、廣東梅州、福建莆田等疑似地區警方相繼表示，經過甄別分析已排除本地作案的情況。
25日15時20分，在視頻被上傳微博27小時後，大連警方通報核實到相關警情。
6月29日17:23分，@綿陽網警巡查執法 發佈微博稱收到了全國網友的大量禮物，“感謝大家的厚愛，會盡力妥善處置，會和很多孩子分享，也希望大家不要再寄了。”並稱：“希望和愛是可以傳遞的。”
（吳靜、黃志傑、王文秋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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