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介亭雜文二集》讀書筆記(2)

《徐懋庸<打雜集>序》

我覺得中國有時是極愛平等的國度。有什麼稍稍顯得特出,就有人拿了長刀來削平它。

願我們的雜文作家,勿為虎倀所迷,以為“人言可畏”,用最末的稿費買安眠藥片去。

《文人相輕》

各以所長,相輕所短。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且介亭雜文二集》讀書筆記(2)

《不應該那麼寫》

凡是有志於創作的青年,第一個想到的問題,大概總是“應該怎樣寫”。現在市場上陳列著的“小說作法”、“小說法程”之類,就是專掏這類青年的腰包的。然而,好像沒有效,從“小說作法”學出來的作者,我們至今還沒有聽到過。有些青年是設法去問已經出名的作者,那些答案,還很少見有什麼發表,但結果是不難推想而知的:不得要領。這也難怪,因為創作是並沒有什麼祕訣,能夠交頭接耳,一句話就傳授給別一個的,倘不然,只要有這祕訣,就真可以登廣告,收學費,開一個三天包成文豪學校了。以中國之大,或者也許會有罷,但是,這其實是騙子。

在不難推想而知的種種答案中,大概總該有一個是“多看大作家的作品”。這恐怕也很不能滿文學青年的意,因為太寬泛,茫無邊際——然而倒是切實的。凡是已有定評的大作家,他的作品,全部就說明著“應該怎樣寫”。只是讀者很不容易看出,也就不能領悟。因為在學習者一方面,是必須知道了“不應該那麼寫”,這才會明白原來“應該這麼寫”的。

這“不應該那麼寫”,如何知道呢?惠列賽耶夫(即魏列薩耶夫)的《果戈理研究》(即《果戈裡是怎麼寫作的》)第六章裡,答覆著這問題——

“應該這麼寫,必須從大作家們的完成了的作品去領會。那麼,不應該那麼寫這一面,恐怕最好是從那同一作品的未定稿本去學習了。在這裡,簡直好像藝術家在對我們用實物教授。恰如他指著每一行,直接對我們這樣說——‘你看——哪,這是應該刪去的。這要縮短,這要改作,因為不自然了。在這裡,還得加些渲染,使形象更加顯豁些。’”

《且介亭雜文二集》讀書筆記(2)

這確是極有益處的學習法,而我們中國卻偏偏缺少這樣的教材。近幾年來,石印的手稿是有一些了,但大抵是學者的著述或日記。也許是因為向來崇尚“一揮而就”,“文不加點”的緣故罷,又大抵是全本乾乾淨淨,看不出苦心刪改的痕跡來。取材於外國呢,則即使精通文字,也無法蒐羅名作的初版以至改定版的各種本子的。讀書人家的子弟熟悉筆墨,木匠的孩子會玩斧鑿,兵家兒早識刀槍,沒有這樣的環境和遺產,是中國的文學青年的先天的不幸。在沒奈何中,想了一個補救法:新聞上的記事,拙劣的小說,那事件,是也有可以寫成一部文藝作品的,不過那記事,那小說,卻並非文藝——這就是“不應該這樣寫”的標本。只是和“應該那樣寫”,卻無從比較了。

《在現代中國的孔夫子》

 中國的一般的民眾,尤其是所謂愚民,雖稱孔子為聖人,卻不覺得他是聖人;對於他,是恭謹的,卻不親密。但我想,能像中國的愚民那樣,懂得孔夫子的,恐怕世界上是再也沒有的了。不錯,孔夫子曾經計劃過出色的治國的方法,但那都是為了治民眾者,即權勢者設想的方法,為民眾本身的,卻一點也沒有。這就是“禮不下庶人”。成為權勢者們的聖人,終於變了“敲門磚”,實在也叫不得冤枉。和民眾並無關係,是不能說的,但倘說毫無親密之處,我以為怕要算是非常客氣的說法了。不去親近那毫不親密的聖人,正是當然的事,什麼時候都可以,試去穿了破衣,赤著腳,走上大成殿去看看罷,恐怕會像誤進上海的上等影戲院或者頭等電車一樣,立刻要受斥逐的。誰都知道這是大人老爺們的物事,雖是“愚民”,卻還沒有愚到這步田地的。

《六朝小說和唐代傳奇文有怎樣的區別?——答文學社問》

單從上述這些材料來看,武斷的說起來,則六朝人小說,是沒有記敘神仙或鬼怪的,所寫的幾乎都是人事;文筆是簡潔的;材料是笑柄,談資;但好像很排斥虛構,例如《世說新語》說裴啟《語林》記謝安語不實,謝安一說,這書即大損聲價云云,就是。

唐代傳奇文可就大兩樣了:神仙人鬼妖物,都可以隨便驅使;文筆是精細,曲折的,至於被崇尚簡古者所詬病;所敘的事,也大抵具有首尾和波瀾,不止一點斷片的談柄;而且作者往往故意顯示著這事蹟的虛構,以見他想象的才能了。

《且介亭雜文二集》讀書筆記(2)

但六朝人也並非不能想象和描寫,不過他不用於小說,這類文章,那時也不謂之小說。例如阮籍的《大人先生傳》,陶潛的《桃花源記》,其實倒和後來的唐代傳奇文相近;就是嵇康的《聖賢高士傳贊》(今僅有輯本),葛洪的《神仙傳》,也可以看作唐人傳奇文的祖師的。李公佐作《南柯太守傳》,李肇為之贊,這就是嵇康的《高士傳》法;陳鴻《長恨傳》置白居易的長歌之前,元稹的《傳》既錄《會真詩》,又舉李公垂《歌》之名作結,也令人不能不想到《桃花源記》。

至於他們之所以著作,那是無論六朝或唐人,都是有所為的。《隋書經籍志》抄《漢書藝文志》說,以著錄小說,比之“詢於芻蕘”,就是以為雖然小說,也有所為的明證。不過在實際上,這有所為的範圍卻縮小了。晉人尚清談,講標格,常以寥寥數言,立致通顯,所以那時的小說,多是記載畸行雋語的《世說》一類,其實是藉口舌取名位的入門書。唐以詩文取士,但也看社會上的名聲,所以士子入京應試,也須豫先干謁名公,呈獻詩文,冀其稱譽,這詩文叫作“行卷”。詩文既濫,人不欲觀,有的就用傳奇文,來希圖一新耳目,獲得特效了,於是那時的傳奇文,也就和“敲門磚”很有關係。但自然,只被風氣所推,無所為而作者,卻也並非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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