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位四川消防員,聊了聊他撲過的124場森林大火

我和一位四川消防員,聊了聊他撲過的124場森林大火

穿越火線12年,我見過天堂和地獄。

文 | 網易看客 圖 | 程雪力

來源:網易看客

(ID:pic163)

2019年3月30日18時許,四川省涼山州木裡縣境內發生森林火災。

31日下午,四川森林消防總隊涼山州支隊指戰員和地方撲火隊員共689人在海拔4000多米的原始森林展開撲救。受瞬間風力風向突變影響,撲火人員在轉場途中突遇山火爆燃,27名森林消防指戰員和3名地方撲火人員失聯。

目前,30具遺體已全部找到。應急管理部工作組已到達現場指導開展搜救、善後及滅火等工作。

前往現場的,還有攝影師程雪力。

作為一名鏖戰山火12年的資深消防員,他時常與原始森林打交道。十多年間,他走過最偏遠的大興安嶺腹地,最艱苦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共撲救過124場森林火災。

以下,是他所經歷過的故事。

“地獄”

水火無情早已是無需證明的定論。至於在森林裡打火,則是一種讓人感受更復雜的工作。

它既能讓你有活著的感覺,也能讓你隨時喪命。

18歲那年,我的身份由“學生”變成了“撲火的兵”。作為新兵蛋子,彼時的我還不太明白,美麗的雪山和原始的森林是怎樣的天堂,也不太明白,大火肆虐時它又是怎樣的地獄。

只知道山裡每個區域的小氣候總是變化多端,水汽凝結成大雨滴,噼噼啪啪,每棵植物都在下著自己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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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我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場大火。

這場火起源於四川西昌的森林。我們沿火線向東側推進了3公里時,大火在7級亂風的作用下以交叉立體的姿勢燃燒,瞬間形成了一百多米高的樹冠火。

漆黑的濃煙籠罩在空中,明明是白晝,卻昏暗如黑夜。黑灰色的流雲中穿過幾只叫聲極大的烏鴉,遠處傳來類似爆炸的聲音,身邊不時有大樹倒下。

此情此景,和歐美災難片裡的世界末日別無二致。據說當時空氣裡的有害物質,是北京霧霾最嚴重時的數十倍。

我被嚇得不知所措,像一隻無頭蒼蠅到處亂撞。慌亂中我聽到了老兵的怒吼:“一直往下跑!”我們迅速撤至500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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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明火包圍更可怕的,是在幾公里以外的火勢。你看不見火勢有多大,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從什麼方向襲來,只有燃燒的聲音像嘶吼一樣要將人吞噬。

整片森林從中心噴發出灼人的氣浪,而另一個山頭的森林不到一分鐘就燒沒了。

這場火最終打了幾個晝夜才撲滅,肖兵和趙國濤一直衝在最前,他們的滅火機一直到最後都好使。

這一年,我們一起打了10多場大火。每次打火回來,李俊超抽起煙來都覺得無比輕鬆,感覺自己卸下了一個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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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內蒙古大興安嶺,一棵在特大森林火災中倖存的白樺樹。

此後的日子裡,我最深的記憶都與森林打火有關。

2011年在四川冕寧,我的戰友杜鵬飛告訴我,當時如果不是後方戰友打開突破口,他們很可能會搭上性命。

當時他和另一位戰友白章亞在半山腰滅火,風力突然增大,燃燒的倒木紛紛往下滾,他們周圍瞬間出現了兩個新的火線。火勢迅速向山上蔓延,濃煙四起,在被重重圍困的絕望中。直到負責火場東線的二排為他們打開了撤退的突破口,他們才得以逃脫。

2014年4月,四川西昌市開元鄉發生森林火災,戰友王帥需要揹著20多斤的裝備攀爬懸崖。突然他腳下一滑,眼看要掉下山崖。就在一瞬間,他抓住了一根並不粗的樹枝,其他戰友迅即用攀登繩把他拉了上來。

那一刻我覺得,我們救護著森林,保護著戰友,森林也在祕而不宣地保護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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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新疆伊犁,原始森林裡休息的消防員。

從汶川地震災區回來的第二年,我花了4個月的津貼買了一臺“傻瓜機”。

滅火機的油門一如既往地加到最大,而我開始將鏡頭對準這群出生入死的森林消防員們。

“天堂”

以前,我總想象不到天堂和地獄的樣子。但每當我看到被燒死的森林,頭腦中便出現了2016年在大興安嶺看到的森林雪原。

頭腦中,也就有了“天堂”與“地獄”的印象。

那是2016年冬天,我前往北緯52度的內蒙古大興安嶺北部原始森林腹地,拍攝奇乾中隊的故事,他們駐守著中國唯一一片集中連片、尚未開發的原始森林。

這裡被外界稱為與世隔絕的“林海孤島”,一年中有6個多月大雪封山,偶爾零下50℃,不通郵政、沒有網絡、沒有市電。

營區如同碩大蠶繭中的一隻小蛹,被層層疊疊地森林包裹著。舉目望去,是碧藍的天空,和無窮的原始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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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最不缺的是氧氣,最缺的是人。

在來奇乾中隊之前,我帶上了我認為最重要的防寒物資,包括心理上的準備。

可是落地以後,我依然被凍得有些木訥,就連相機說明書上也顯示:不要在零下25度以下使用相機。

但戰友們的熱情讓我內心化雪,就連中隊那幾條狗,也用最高的禮節招待我們。“呆子”一嘴咬到溫柏志的胳膊上,輕輕地打了個招呼以示歡迎,但第二天他就下山打疫苗了。

實際上,部隊裡的警犬都有戰鬥編制,執行著特殊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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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16日,林海孤島。

我在這裡住了10天,本來想拍攝他們在深山老林裡如何枯燥乏味,如何不易,如何堅守。但越是深入,便越是發現,奇乾戰友的生活不需要煽情,他們的幸福指數其實比我還高几倍。

魏徵告訴我,有一次他從外面取水回來後,褲子被凍硬了能立起來,自己看到都想笑。

只要進入冬季,河流停止了喧囂,他們就能在上面踢球。

有人說,在奇乾,沒有傷病就是幸福,有了傷病、能夠及時得到醫療也是幸福——雖然,單從照片上看,他們確實像生活在月球上一樣……

我和一位四川消防員,聊了聊他撲過的124場森林大火

奇乾中隊的平均年齡只有23歲,百分之九十是90後。

當兵前兩年,胡彭衝都沒有下過山,也沒見過一個女孩。前些年想念家人的時候,就爬到後山上找信號,有時能斷斷續續地找到一格。

這裡的信號微弱得伸手就能擋住。大傢伙又想辦法,把手機掛在樹上,先把電話撥出去、打開免提,然後站在樹下面扯著嗓子喊話。因為人人都操著自家的方言,於是那情景便有點像大合唱裡的N重奏。

這種方式一直持續到2015年8月份,信號問題基本解決了,但網絡對於胡彭衝來說,還只是一個外星概念。

回家休假時,胡彭沖和相親的姑娘相互有好感。姑娘想加個微信,他才下載了微信客戶端。那時,胡彭衝的微信裡只有那個女孩,女孩也是他對“微信”的唯一概念,但一回到單位,又沒有了網絡。

2017年春節,許多奇乾的戰友加我微信,興奮地告訴我他們通4G網絡了,第一件事就是和我視頻。

面對天災人禍,

沒有哪種準備說得上充足

面對眼前這95萬公頃的森林,奇乾中隊50多名巡防官兵的人均防火面積,約為24000個標準足球場大小。

但面對天災人禍,沒有哪種準備說得上充足。

中國的土地上,平均每年要發生1萬多起森林火災,一片被燒燬的森林,往往需要20年甚至更久才能自我修復。

我不知道,這些冰冷的數字對於人類而言到底是何種意義,也不知道眼前的景色何時會一夜坍塌。唯一能確定的是,11年間遇到的119場大火併未將我塑造成更勇敢的人。

相反,我感受到的是人的渺小。一片森林從繁茂到消失,又是多麼脆弱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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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晝到黑夜,從綠光到火光;從春夏到秋冬,從服役到退伍……這就是我經驗著的“另一個世界”。

常年在大山中行走,我的語言和思維已經跟不上時代,比起“天堂”和“地獄”,我更向往“人間”。每次打火回來,穿行在皚皚白雪中,心裡唯一向往著的是一頓熱飯,還有一張溫暖的眠床。

然而,此次葬身於火海中的30名森林消防員,卻再無機會看一看這“人間”。

謹以此文,悼念逝去的人。

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刊立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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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網易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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