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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歸來:歷史敘事和個體記憶在1997年6月30日,重疊成一個烙印

船兒彎彎入海港,回頭望望,滄海茫茫。

1977年7月30日,北京工體,長城杯足球邀請賽決賽,中國青年隊對陣香港隊。

開哨前最後一刻,久未露面的鄧小平忽然現身主席臺,八萬人掌聲如雷。

人群中,港商霍英東興奮地拍紅手掌,同時暗忖:首次露面便看香港隊比賽,是否意味深長?

長風從北向南。一年後,國慶大典,李嘉誠身穿藍色中山裝現身天安門城樓。

他投資了汕頭大學,包玉剛投資了寧波大學,同為港商名流的鄭裕彤投資了中國大酒店,而霍英東斥資4500萬美元在廣州建成五星級白天鵝賓館。

第二年,第25任港督麥理浩到訪北京。

鄧小平會見時說:香港是中國的一部分,這個問題本身不能討論。

麥理浩離開兩年後,香港《明報》社長金庸攜妻兒走入人民大會堂福建廳,拜會鄧小平。

進門前,他西裝領帶神情緊張。

出門時,他已手拿外套,輕鬆自在,外套口袋裡還有鄧小平贈他的熊貓牌香菸。

回港後,金庸以小說全集回禮,並在《明報》連載訪談記錄,透露香港迴歸後政治生活方式不變。

報紙連續三天售空,一週內加印三次。

撒切爾夫人緊跟金庸腳步,也拜訪北京,啟動了遠東之旅。

去北京前,她先到上海,參加船王包玉剛新船“世誼號”的擲瓶禮。

撒切爾夫人受邀擲瓶,繩子綁香檳撞向船頭,瓶碎則意味著船身堅固,前程無憂。

瓶子扔出後,撞到船頭又落到地上打了個滾,完好無損。隨行記者說,大英最強勢的女人,那一刻凝固如雕像。

當晚,上海市長邀她看京劇《火鳳凰》,劇中,惡鷹佔據了白鶩的小島,最後被群起消滅。

當年九月,撒切爾夫人訪問北京,鄧小平同樣在福建廳會見她。

會談原定一個半小時,實際整整延長了50分鐘,外界稱這場會談是“鐵與鋼的較量”。

她出門時著名的跌倒,被英媒稱之為kowtow。

kowtow來源於叩頭的音譯,可追溯至百年前大英使臣朝覲乾隆。英國人將叩頭視為國恥。

1984年12月19日,22輪艱難磋商後,《中英聯合聲明》簽訂。

1997年7月1日,中國將恢復對香港地區行使主權。

聲明簽訂那年的春晚,“中國”是主題。

導演黃一鶴南下尋找香港歌手,在深圳租房收看香港電視,想盡辦法靠近“離香港近一點”地方。

苦尋多日後,他在帶隊司機的吉普車裡聽到了模糊不清的“長江、黃河……”

春晚過後,《我的中國心》全民傳唱。那年一同走紅的,還有劉曉慶在香港女人街花五塊錢買的紅襯衫,國人稱為“曉慶衫”。

許文強的風衣、譚詠麟的墨鏡,以及蝙蝠衫、喇叭褲等,開始自香港傳入廣東。

一句“香港買的”,就是那個年代的頂級時尚。

《我愛我家》中,和平抽中金剛砂牌手紙大獎香港遊。

遙遠又模糊的香港一下複雜多姿:經濟發達,物質豐富,購物天堂,犯罪樂園……

香港像停留在時代前方的夢,所有人都有美夢成真的幸福感。

1989年,20歲艾敬寫了那首《我的1997》:

1997快些到吧 八百伴究竟是什麼樣1997快些到吧 我就可以去HONG KONG1997快些到吧 讓我站在紅勘體育館1997快些到吧 和他去看午夜場

90年代初,她第一次踏上香港。

暑氣蒸騰,柏油路油亮,汽車的聲音從高樓背後遙遙傳來。

她小心翼翼走了兩步,“好像踩在了珍珠上,怪不得是東方之珠”。

1991年夏天,淮河連降暴雨,華東多省上億人受災。

香港群星匯演籌款,黎明登臺唱完後,現場有歌迷出50萬善款,讓他唱《對不起,我愛你》。

黎明快速跑回,在全球轉播現場,將從未排練過的歌咬牙唱完,哪怕從此背上“走音天王”名聲。

此後,香港演藝界又為洪災籌拍電影。徐克、王晶坐鎮,劉德華、梅豔芳、周星馳、beyond等全部零片酬加盟。

黎明在片中飾演跑調歌手,調侃自己不久前的走音演出。

當時已告別歌壇的張國榮,從加拿大風塵僕僕趕回,只為無償貢獻幾分鐘鏡頭。

同年,羅大佑出專輯,收錄了重新填詞的《東方之珠》:

讓海潮伴我來保佑你,

請別忘記我永遠不變黃色的臉。

1995冬天,天安門廣場上,一個16米高的巨型倒計時牌豎起。

計時牌顯示:距1997年7月1日,距中國政府對香港恢復行使主權,還有925天。

天安門廣場上有15個照相攤,每個攤位每天使用上百卷膠捲。

那些年,每四張遊客照,便有一張倒計時照片。

有盲人讓妻子攙扶著留影,“我雖然看不到計時牌,可它一直裝在我的心裡。”

每個國人心中,都藏下一個計時器。

東北小孩在小黑板上記錄迴歸日期,在臥室門上刻下歪歪扭扭的紫荊花。

杭州小孩寫作文暢想回歸夜,並放飛祈福風箏。

在香港,金庸參與起草的《基本法》已具雛形,特區首任行政長官開始選舉。

香港中學生交流團湧入北京。少年們在天安門看升旗,在晚會上學唱普通話《同桌的你》。

1997年終於在期盼中降臨。

那年元旦,香港舉辦迎回歸跨年晚會。

張國榮如孩子般大聲喊著倒計時,零點鐘響,他繞場奔跑,張開雙臂大聲歡笑。

人們等待著國旗在香港上空升起。

然而,升旗背後藏著複雜的博弈。

1996年開始,為了兩秒鐘,中英進行了整整16輪談判。

英國開始堅持只在7月1日0時0分降旗,擁有香港至最後一秒。

經過艱難談判,英國改在6月30日23時59分59秒降旗。

然而,此後升中國國旗要奏國歌,指揮棒起落需2秒,如英方不提前2秒,中國國旗將不能準時升起。

負責談判的外交部禮賓司司長安文彬說:

“2秒鐘,對當時的中國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香港不能準時迴歸!升旗晚2秒,英國殖民香港就多2秒。”


談判一輪輪進行,英國一秒不讓。

最後一輪談判,安文彬現場怒斥:

中國香港被掠奪佔領了150多年,今天我們只要求兩秒鐘,卻被你無理地拒絕,百般刁難,我明天要召開記者招待會,向全世界宣佈,我們一百五十多年和兩秒之爭,你們將如何回答這一公理的要求?

英方代表將安文彬拉入另一個房間,幾番言語交鋒後,終亮底牌。

英國可以讓出一秒,甚至更提前,但中方要保證,國旗只能在零時零分零秒升起,不能提前。

歷史沉默向前。

在距迴歸不到5個月時,傷感和遺憾到來。

1997年2月19日,鄧小平辭世。香港38個地鐵站,哀樂持續了整整十分鐘。九龍通過廣州的火車,汽笛長鳴。

他曾說,想到中國自己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終成遺憾。

香港市民向治喪委員會寄來一捧泥土。

“雖然鄧先生不能於有生之時踏足香港的土地,還是希望在他去世之時能把香港的泥土放在他的腳下。”

2019年8月22日,電影《我和我的祖國》發佈《迴歸》預告片,那天恰好是鄧公誕辰115週年。

這部電影由陳凱歌、張一白、管虎、薛曉路、徐崢、甯浩、文牧野7位導演執導,用7段故事,獻禮新中國成立70週年。

薛曉路執導的《迴歸》,重現了香港迴歸這一歷史瞬間。

那驚心動魄的一瞬中,有2秒談判的波詭雲譎,有升旗時刻的緊張肅穆,有普通市民激動淚水與漫天煙花。

預告片中,飾演香港鐘錶匠的任達華,在迴歸前夜,仔細校對著交接儀式所用手錶。

百年複雜的歷史,最後化為微小的齒輪,“這一秒對你們來說是結束,對我們來說是開始”。

時光深處的齒輪,轉動著人們心底追憶。

預告片讓人們想起了迴歸夜往事,微博上有人留言:

那個時候還很小,很多畫面都模糊了,但我還記得駐港部隊的英姿,零點響起的鐘聲,沒能等到迴歸的鄧爺爺和在現場的鄧夫人,還有維港上空的煙花和盛大的晚會……那是第一次被允許熬夜看電視,那種一家人窩在小小房間裡的溫暖感覺我永遠都記得。


歷史的宏大敘事和個體的溫暖回憶,最終在1997年6月30日,重疊成一個烙印。

那一天,中國大部分地區天氣晴朗。人們換上新衣,如過節般喜氣洋洋。

許多人提早出門購買啤酒零食,等待直播,原本為過年儲備的煙花銷售一空。街頭上,有人舞獅,鑼鼓喧天。

千里之外,香港正在做迴歸前最後準備。

當天清晨,香港市民在大街小巷自發掛起國旗與特區區旗。

香港的中國精品店人滿為患,港人搶購一切有中國元素的物品:鄧小平同款手錶、印有中國國旗的帽子、金銀絲綢物件。

有人因天黑前沒搶到紅色外套而失望:“我必須穿點夠中國味的東西。”

當天下午4點30分,港督府內,英國國旗在《日落餘音》號角聲中緩緩落下。

彭定康獨自走上高臺,沉默接過被雨水打溼的旗幟。

隨後,他和家人走出港督府。黑色的勞斯萊斯繞府兩圈後離去。

兩小時後,彭定康與英國查爾斯王子等現身維多利亞港,舉行“日落儀式”。

瓢潑大雨將擴音機音響澆滅,查爾斯王子的告別淹沒在雨中。

此時,距離交接只剩4小時15分。

當晚10點,全世界聚焦香港會議展覽中心。

《迴歸》中,用大量未曾披露的細節,重現了這一神聖又緊張的時刻。

升旗手朱濤成為影片顧問。他披露,升旗前因緊張,他鼻血狂流,勉強止住。

現場,安文彬緊張地盯著手錶。

手錶特意與南京紫金山天文臺、倫敦格林尼治天文臺校對好時間,確保一秒不差。

當晚11點05分,查爾斯王子致辭,他茫然四望後才進入狀態。致辭時間超時23秒。

司儀語速加快,儀仗隊急速前行。23點56分,中英護旗隊入場。

23點59分,英國國歌《天佑女王》旋律響起。

臺上,中國升旗手朱濤,雙手微顫。超過5000次的練習,讓他一瞬間聽出問題。

英國國歌播放速度,比任何一次彩排都快。

23:59:46,英國國旗落下,比原定時間快了12秒。

朱濤感覺到有鼻血不斷流出。他一次次將血吸回,面色不變。

他看不到鐘錶,也看不到隊長舉至胸前示意有變的手勢。

他的右前方,樂隊指揮棒已經抬高,卻不敢動作。

聯絡官盯著央視一號攝像機的顯示器,為軍樂團輕聲讀秒。

會場鴉雀無聲,12秒無比漫長。

全世界華人凝望著這一刻。

天安門廣場上,迴歸倒計時牌下,萬人集體大喊倒計時。

5秒、4秒、3秒,北京、、倫敦、紐約、廣州、上海、南京、香港,世界各地的華人在廣場上、在電視前高聲倒數。

查爾斯王子忍不住抬眼張望,中國總理抬起手腕仔細看了看錶。

23:59:58,指揮棒劃過空中,輕輕落下。

0:00:00,《義勇軍進行曲》奏響,五星紅旗和紫荊花旗升起在香港上空。

零點起,香港舉行了有史以來最大的電視卡拉OK,數百萬人跟著電視,合唱《明天會更好》和《東方之珠》。

任達華追憶,那一夜他在電視機前,流淚難抑。

參演《迴歸》的惠英紅說,她小時在灣仔要飯,受盡外國人欺凌,在等迴歸那一刻,心跳得好快。

電影中,她飾演香港女警,零時統一更換帽徽,堅毅目光越過漆黑長夜。

歷史開始了新的段落。

那晚12點40分,查爾斯王子和彭定康等人抵達維多利亞港皇后碼頭,登上英國皇室遊艇不列顛尼亞號。

不列顛尼亞號在大雨中駛離,很快消失在南海夜色之中。

海浪無歇,22年轉瞬而過。

那些歷史中的暖意或許被淡忘,但從未消散。

風浪正拍打這座滄桑又錦繡的都市,香港寧然自若。

她已歸來,無人能再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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