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夏姬15歲生日。
她像平時一樣早早睡下了。
夜裡,風很大,把窗戶都吹得半開。
朦朧中夏姬看見一個戴著星星頭冠,穿著羽毛做的衣服的怪人。
不,不能說他怪。
他給人的感覺,彷彿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摸不著似的。
他說,他來,是為了給她傳授素女採戰術,保她餘生的日子裡,都像今天這樣年輕。
說完,他與她纏綿起來。
第二天,第一縷陽光照進屋內。
她猛地醒來,感覺自己身體裡有異動。那是一種少女的衝動。她有點口渴,但感覺很好。她想要再嘗一嘗昨天晚上那種快感。
她還沒接觸過死亡,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她與庶母的哥哥戀愛,還不到三年,那小哥哥死了。
她嫁給夏御叔,嫁人之時她已經懷孕,但夏御叔不在乎。
只說:“你太漂亮了,只管生吧,生下來的都是我兒子。”
於是,結婚九個月,她產下夏南。
12年後,夏御叔去世。
兩個人都死在壯年,市井裡流言蜚語盛行:
有的說夏姬是殺人不眨眼的妖女,嫁人不過是為了行採補之術。
有的說夏姬是妖孽轉世,誰碰過她,誰就得死。
可是,有膽寒之人的噓聲,自然就有膽大之人的捧場,孔寧與儀行父就是其中之一。
夏姬帶著孩子,隱居於株林,春去秋來,雲歸燕落,她依然是雲鬟霧鬢、剪水秋眸、肌膚勝雪。
採補之術就像一味猛藥,下去了,一輩子就解不開了。
孔寧來,她便招待他,與他在屋裡嘰嘰歪歪,還故意把自己的內褲落在地上,讓他偷穿出去,到處顯擺。
儀行父來,她也來者不拒,與他偷歡到天明。
夏姬就這樣你一個,我一個的招呼著二人。
漸漸的,居所也奢華起來。
以前滿院子裡都是草屋,現在到處都是盛開的鮮花,溪水和小魚兒。
她問兒子,“你喜歡嗎?”
夏南已經十二歲了,他什麼都懂,只是什麼都不說。
腳踏兩條船,總有出事的時候。
一天,翻雲覆雨過後,儀行父說,“你賜給孔大夫錦襠,請你給我一件東西以作紀念。”
錦襠是什麼?說白了就是內褲。
夏姬噗嗤一笑,貼著他的耳朵說,“那是他偷去的,我什麼時候給過他。我最喜歡的還是你,雖然你們兩人我都曾同床共枕,但還是有區別的。”
她解下內衣,扔給他。
原來區別是如此之小,只是內衣和內褲的區別。
孔寧心裡氣憤,他氣憤居然不是拿內衣的那個。
他想來想去,覺得是時候請陳靈公出場了。
陳靈公是誰啊?
他是陳國國君,是色狼界的明星,諸侯之中最無用的王。
某天,風和日麗,孔寧單獨去見陳靈公。
一上來,就聊夏姬。
“大王,夏姬的採補之術啊,天下無雙。”
“我早就聽說她啦,都三十好幾了半老徐娘一個。技術再好,我對著那張臉,我也看不下去了。”
“大王,這你就不懂了,她用日月之精華滋養,如今還是一般十七八歲的模樣。你自己去試試,保你滿意。”
話還沒說完,陳靈公就心癢難耐,異想天開了。
得知陳靈公要來,夏姬也不忌諱,敞開懷抱去迎接。
她先讓奴僕們把屋內屋外打掃的乾乾淨淨,又讓人把屋簷下的燈換成新的,院子外的籬笆上還掛上了應季的花,還讓人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最烈的美酒。
夏南問,“媽媽,你這是在做什麼?”
夏姬答,“有重要客人來啊。”
她把兒子支開,自己回房,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的愉悅,帶著不合時宜的殺戮般的亢奮感。
及時行樂,散發著自傷的味道。
陳靈公來了。
陳靈公有狐臭,老遠就能聞到。所以,必是他無疑了。
夏姬站在花團錦簇中,迎接他。
他剛從車裡下來,她便開口,“知主公駕臨,有失遠迎。”
那聲音,如黃鶯歌唱,婉轉悅耳。
陳靈公嚥了一下口水,假裝鎮定地說,“趕快換套衣服,陪我遊覽一下園子。”
夏姬換上了一身輕薄誘人的裙子,遠看像朵朵野花簇擁,近看是起伏波動的乳房與大腿。
她緊挽著陳靈公的手,跟在後頭的老相好孔寧反倒成了旁人。
她給他看了雕樑畫棟的內室,遊覽了小橋流水的角落,觀賞了最美麗的松柏。
最後,陳靈公終於忍不住了,“喝酒吧,還是喝酒暢快。”
轉身,進屋,酒肉已經上桌。
夏姬坐在孔寧和陳靈公中間,一邊說笑,一邊挑逗。
陳靈公喝酒喝到意亂情迷,一拍大腿,說,“今兒我就睡你這兒了。”
夏姬放聲大笑。
當晚,夏姬讓陳靈公嚐遍了閨房之樂的所有樂趣。
他長嘆一聲,“寡人若是遇上神仙也不過如此啊。”
他的快樂是如此的下流,無趣,充滿了肉感。
然後摟住夏姬,一摟就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陳靈公醒來,感覺自己好像戀愛了。
不,他整個人的身心好像在靠近某種比戀愛還刺激的東西——慾望之泉。對,那不是愛,是慾望:獸慾,醜陋,佔有,玩弄和控制。
夏姬就是他的慾望之泉的泉眼,解鎖方式五花八門,他一輩子也探索不完。
陳靈公試探地問了問,“你是不是隻愛我一個人啊?”
夏姬輕輕啊了一聲,立刻跪在他身邊,做懺悔狀。
“快告訴我,你還好過哪些人?”
“只有孫寧與儀行父。”
他愛她,那他的反應應該是嫉妒。
但他不愛。
因為不愛,他便說了一句最下流的話類作迴應,“難怪孫寧說你讓人飄飄欲仙,他要是沒試過,怎麼知道?”
從此,夏姬的屋裡,兩人云雨變成四人遊戲。
夏南一直對母親有怨言。
這會子,可算把他噁心壞了。
每次陳靈公一來,他便跑進林子裡,隨手抓起一根小樹幹,開始噼裡啪啦地打路邊的野草。
狂野凌亂的野草被他日復一日地捶打,修剪的整整齊齊,像極了他內心被修剪,被壓制整齊的怒火。
他每天都在想念父親,期望父親起死回生,斬殺那幾個把他家當妓院的男人。
他一直在想,為什麼躲起來的總是我?為什麼明明是自己的家,卻到了半夜都不好意思回去?
不。
他不是不好意思回去,他是噁心。
他討厭在房外走的時候,會聽見裡面傳出的聲音。
他討厭回到自己房間後,那種孤寂感。他甚至討厭早晨的陽光,因為花香馥郁的晨光中,會突然衝出一個穿著母親的內褲滿院子亂跑的傻子。
他沒意識到,他正在長高,臂力驚人,非常善於用弩。
一個炸彈,只待引爆。
夏姬家裡,歡樂衝上雲霄,憤怒開始蔓延。
機會終於來了。
夏姬對夏南說,“陳靈公打算讓你繼承你父親的爵位。”
夏南皺著眉說,“那請他來吃飯,我要好好謝謝他。”
於是,陳靈公、孫寧,儀行父都來了。
他們當著夏南的面,輪流摟著夏姬,抓抓她的胸部,撓撓她的屁股。
夏南看不下去,出去了。
可剛出去,他便聽見裡面轉了話頭。
主題不是夏姬,而是他自己——他到底是誰,是不是野種?
“夏南軀幹魁偉,有些像你,是不是你生的?”
“夏南兩目炯炯,極像主公,估計是主公所生。”
“主公與儀大夫年紀小,還不到生他的時候,他的爹爹極多,是個雜種,恐怕夏姬自己也記不清。”
三人說完,哈哈大笑。
夏南忍無可忍。
他反手把母親鎖在內室。
他糾集家丁把家裡團團圍住。
“今天,他們三個誰也別想活著出去。”
數十個家丁衝進內廳,個個臉上都泛著血光。
孫寧和儀行父受到驚嚇,一溜煙兒跑了。
陳靈公猶豫了一會兒:“夏姬呢,要不要帶她一起走?”
來不及想了,夏南衝過來了。
他慌慌張張,跑進後院。後院沒有出路,他只好跑進馬廄。他登上屋棚,從矮牆上翻過去。
夏南站定,扳弓一記飛箭。哎呀,沒射中。
陳靈公嚇得倒在馬廄裡,馬匹驚慌失措,開始跺腳,怪叫,還拉屎。
陳靈公趕快站起來,還沒站穩,就撞在了夏南懷裡。
又是扳弓一記,陳靈公,卒。
夏南心裡暢快許多,轉身問家丁,“那兩個呢?”
家丁很抱歉,說,“逃了。”
孫寧和儀行父逃到大街上,一路喊著,“殺人啦,殺人啦,國君被人殺了。”
路上行人很鎮定,表面沒反應,心裡也沒反應。
在他們心裡,陳靈公根本不是什麼好君主,不過是個迷戀吃喝嫖賭的小丑而已。
孫寧說,“陳國人都傻了嗎?”
儀行父說,“我們去楚國求援。”
楚的朝堂上,孫寧與儀行父你一句我一句唱戲似的把陳靈公的死說得無比悲壯,無比哀婉,催人淚下。
楚莊王聽得很激動,大聲說,“抓回來,車裂夏南。”
一大波楚國士兵出發了。
陳國大臣面對楚國,從來都是畏畏縮縮的。
如今大軍壓境,他們也不作多餘的掙扎了,直接打開城門,不戰而降。
楚軍問,“那麼,夏南在哪?”
大臣們毫不猶豫,“與新君去晉國找靠山去了。”
真好玩。有點挾持新君的意思。這不是給足了殺他的理由嗎?
轅頗親自出馬,半路上,夏南被殺,夏姬被俘。
此時,她正被士兵們押送著,走在去面見楚莊王的路上。
情人死,兒子也死,加上之前的,一共4條人命。
楚莊王會是下一個喪命之人嗎?
不是的。
下一站是屈巫全家人的命。
12
屈巫是楚國的大臣,能言善辯,孔武有力,精通軍事。
當他看到士兵們押送著夏姬,他感到一陣愛意。那是真愛的感覺。他緊盯著她看,她臉色微黃,雙頰下陷,身體在裙子底下搖搖晃晃,若隱若現。
他挪著步子,趕在那些押送俘虜的人後面。他們之中會有人喜歡她嗎?他打賭抓著她胳膊的那兩個年輕人肯定喜歡她的。
他們都是無知的人。正因如此,他們很幸福,都不知道夏姬的事。
在他們面前,夏姬只是一具香豔可口的肉體,或者一枚愛與恨痴纏的靈魂、她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只有現在。
而現在,就是他們人生中“享用”她的唯一時刻。
屈巫看著她,突然想到了楚莊王。
“楚莊王肯定會和我搶這個美人,得想想辦法才是。”
他一路跟隨著夏姬,來到楚莊王面前。
他估計的不錯,楚莊王一臉壞笑地望著夏姬,露出一副想娶她的紅潤臉色。
“不可?”
“誰說不可?”
屈巫向前一步,“是我。”
“夏姬害死丈夫、情人、兒子也不能免其禍,還差點讓陳國滅亡。這是不祥的禍水。您快打消娶她的念頭吧。”
屈巫沾沾自喜。
楚莊王一聽,自己不能要,屈巫又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大概他也不想要這個禍水吧。於是下令,把夏姬賞給連尹襄公——他喪偶很久了。
屈巫大驚。
他錯了一步,便步步錯。
他發誓,一定要等夏姬,千年萬年也在所不惜。
沒錯,他很愛她。
在他看來,人死不是她的錯,她也是受害者。
屈巫日夜思念著夏姬,都快憋出病來了。
他想找她見一面,看看就好,怎樣都行。
不久機會來了,夏姬的老公戰死沙場。
難道是夏姬自己出手?
不管啦,現在正是她最脆弱的時候,我要給她出主意去。
屈巫找到夏姬,說:“你今後如何打算?”
夏姬說,“我不知道。”
屈巫說,“我都替你打算好了。你先去給楚莊王報告,說你想回孃家鄭國,尋回亡夫襄老的遺體。到時候你在驛站等我,我帶你遠走高飛。你——願不願意?”
夏姬很感動,同意了。
到了驛站,兩人一夜溫存。
夏姬靠在枕頭旁問屈巫:“這事稟告過楚王嗎?”
屈巫說,“今日得諧魚水之歡,大遂平生之願,其他在所不計。”
他回頭看了夏姬一眼,又說,“我正在寫信給楚王。我這次出來原是出使齊國的,帶了好多給齊國的禮物。我都安排好了,這些禮物夠我們花一輩子。”
當夜,屈巫便帶上夏姬私奔到晉國。
第二天,楚莊王收到一道無聊且沒有誠意的表章:
蒙鄭君以夏姬為臣妻室,臣不肖,遂不能推辭。恐君王見罪,暫時去了晉國,出使齊國的事,望君王另遣良臣,死罪。死罪。
楚莊王大怒,派公子嬰齊率兵滅了屈巫在楚的宗族。
後來,得知家人遇難,屈巫專程跑到吳國,教授先進軍事經驗,用盡計謀襲擾楚,幾年下來,楚幾乎成了個二流諸侯國。
至
此,亡國,亡夫,亡子,一氣呵成。
江湖上,夏姬的名號越來越響亮,號稱“殺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國兩卿”的終極妖孽。
古人不信,於是給她添上十五歲異人入夢的故事,希望能合理解釋這一切。
然而,解釋終究慘白。
與其說她鬼魅纏身,還不如說她就是死神本人。
男人迷戀她,就像迷戀死亡本身,狂熱又懊惱。
想窺探,卻又不敢跨出一步。
想打破,卻只能拜服於宿命。
--END--
作者:利物浦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