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自衛反擊開戰僅3天,老將軍接連失去兩個兒子,均犧牲在前線

武器 羅援 2019-06-11

(文/於曉敏)一排長舒智強來到厲志身邊:“連長,我建議馬上搶修防禦工事,敵人可能很快反撲。”“對。攻不易,守更難。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厲志把各排長召集一起,要求立即把陣地向南側的戰壕進行修整,還要人人備有可藏身的防炮洞,以防敵人的炮火襲擊。

不出所料,大約過了不到半小時,敵方的炮火呼嘯而來。敵軍炮群對原來自己的陣地當是十分熟悉,炮擊很準,炮炮都打在高地上。特一連官兵雖然沒有傷亡,但難以抬頭觀察戰場。

陽戈從防炮洞翻滾而出,匍匐前出到一個突出部位,放出敏銳的目光,憑藉敵軍炮群發炮時形成的火光流轉到518高地炸響的時間,精準地測算出諸元要素,用特一連攜帶的有線電話,向團指揮所報告敵炮群的具體方位,高聲請求上級炮火消滅或壓制這個猖狂的敵炮群。少刻,我方強大炮群的兩個齊射,就把這個正得意的敵炮陣地打啞了。陽戈此舉,創造了我一線步兵依靠有線電話為遠程炮兵火力指示目標的成功戰例。

陣地寂靜下來,睏意最容易在緊張過後的年輕人身上舒捲開來。有的戰士,甚至在剛才敵方炮擊時,就在坑道或防炮洞裡睡著了。厲志和丁一釗招呼全連人員抓緊“開飯”,就是食用隨身攜帶的乾糧,然後再抓緊休息。所說的防炮洞,大小不一,有的能容下數人,有的僅供一人藏身,甚至伸展不開手腳,像母體嬰兒一樣蜷縮在裡面。此時,極度疲憊的戰士們,站著都能睡著。

邊境自衛反擊開戰僅3天,老將軍接連失去兩個兒子,均犧牲在前線

厲志驅趕著戰士們趕快休息,然後他在陣地前的突出部安排警戒哨,通信員跑過來報告團指揮所來電話。

厲志拿起電話:我是特一連連長厲志,我連剛剛有效防範了敵人的炮火反擊,正轉入防敵步兵反擊的準備,請團首長做指示。

電話那方是紅軍團團長燕明衢。燕團長的聲音藏著滿意的沉穩,他說:厲志同志,你們的頭一仗打得很漂亮,軍、師各級首長對你們很讚賞。軍長有言:誰說我們的娃娃兵都是和平鴿打不了仗啊,看看今天各個方向的突擊部隊,都出人預料吧,尤其特一連,不僅勇敢,而且聰明、果斷,不亂方寸,要向全軍通報表揚他們。另外——

燕團長語氣有些低沉下來:你們連四班那名叫曹俊的犧牲的戰士,軍指得知了他的英勇行為,盧政委說,一個握筆的秀才,竟像手握鋼刀的勇士一樣凜然無畏啊!軍長和政委決定戰後給這位戰士報大功。

他頓了頓,語氣嚴肅起來:我得告訴你厲志,這才是一個開頭,你們不可掉以輕心,硬仗還在後頭。你的前方,是敵重兵把守的要地,敵軍一個“英雄師”的指揮所就在其中。你們這一刀就捅到他們的肚皮了,他們會善罷甘休嗎?肯定要拼死把你們從518高地趕下去。你們要準備打惡仗!

厲志大聲回答:是,明白。首長放心,518高地決不會得而復失。

丁一釗在一旁聽得清楚,建議道:老厲,把支委們都叫來,傳達一下,大家碰一碰。

厲志摟著丁一釗的肩膀說:老丁,咱倆意見一致,馬上通知,越快越好。咱兄弟倆先消化一下。說好了,一會兒黨支部會上你講,會不能開太長,你是高人啦,講話言簡到位。

厲志誇丁一釗是“高人”,那是有緣由的。特一連正準備起程奔赴邊境地域時,原指導員患了急性闌尾炎住院手術了,軍區機關派了與厲志同歲的組織幹事丁一釗任指導員。丁一釗雖然是從兵堆裡爬出來的,同時也是一直鑽進書堆裡的高人。這話怎麼理解?意思是他在閒暇時手不釋卷的。他自己本身也有個理念,要向全國人民證明:我們的軍隊是有文化的軍隊,因此他也特別希望到基層帶兵,帶動戰士建立與他共同的理念。無奈他的文化基礎和文字水平擺在那,機關領導遲遲不放手。難怪,你看他年紀輕輕就是大軍區機關屈指可數的筆桿子。他能到火線上帶兵拼殺,是聞知原特一連指導員住院,向首長們軟纏硬磨的結果。就憑這一點,厲志就高看他一眼,加之丁一釗說話從不囉嗦,開口就能抓住主題,站得高,講得實,問題看得準,辦法多。時間不長,他倆相處融洽,優勢互補。

火線支委會只開了八分鐘,丁一釗快速傳達了軍、師、團各級領導對特一連的表揚後,將他與連長厲志商定的意見,明確為三條:第一,把勝利當起點,把表彰當動力;第二,用武器殺敵,用腦筋打仗,巧用戰法,打出特一連的特色來;第三,鎮定從容地迎接惡戰,做好身心準備,除警戒哨兵外,所有人能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恢復體力。

厲志一揮手:“執行黨支部決定,就這麼幹吧。”

一排長舒智強睡了半個鐘頭就醒了,他叫醒一班長陽戈以及魯大望和杜朝陽,帶著他們,把一排陣地二百米開外的地形、地貌探索了一遍又一遍,在紙上做了描繪和記錄。舒智強沉思起來,閉上眼睛,在腦子裡把敵我雙方的攻防可能出現的問題進行了預測,他彷彿想到了什麼,睜開眼睛,揮手對陽戈、魯大望和杜朝陽說:“走,到陣地後側繳獲敵人的武器堆裡去看看。”

他們四人在武器堆裡來回掃視,發現三挺高射機槍,已被摧毀了。舒智強和陽戈對視了一眼,都恨恨地咬咬牙。這些高射機槍是我國援助給Y國的,本是擊打飛機的武器,敵軍現在用作平射武器打我軍人。高射機槍的子彈有壯漢的拇指粗,彈頭觸及物體就會炸開,人一旦被擊中,後果很可怕,擊中腹部,人就撕為兩節;擊中頭部,頭就炸碎……舒智強又盯住了被我炮兵打壞的四門60迫擊炮,陽戈似乎領會舒智強的意圖,指向迫擊炮說:“炮筒都是完好無損的,可以利用起來。”舒智強意味深長地向陽戈點點頭,隨後快速走向一根十來米長的麻繩,如獲至寶地撿起來。麻繩顯然是使用時間不短,繩索表面有一層油亮的光澤,好似經年深月久把玩的老物件形成的包漿。這根繩子派上了用場,可以捆紮物體。他們又背又扛把這些武器搬到一排陣地,擺放在幾個防炮洞裡。接著他們又去扛手榴彈和子彈箱,正好被巡視各排陣地的厲志看到,讚許地說:“好啊,有打惡戰的準備。”

連排幹部、司務長陸續都醒了,厲志吩咐各排長都在本排陣地多備一些彈藥。

邊境自衛反擊開戰僅3天,老將軍接連失去兩個兒子,均犧牲在前線

丁一釗和厲志一樣,沒有睡覺,他在隨身帶的日記本上寫著東西,戰場狀況和感悟,構成了他的第一篇“戰地紀實”。合上日記,他把陣地察看了一遍,深吸了一口氣。他不但聽到了自己深深的呼吸聲,也聽到了酣睡的戰士們發出的呼嚕聲,他又拿出日記本,寫下:“這個下午,我聽到我的戰士們在518高地發出的鼾聲……”

連長厲志的犧牲事先毫無預兆。是在下午四點半吧,當時他正在陣地上與副連長交代加固完善防禦工事的任務,吩咐副連長去把幾個排長和司務長叫過來。幾人隨副連長過來時,發現厲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子彈橫穿了他的太陽穴,他在瞬間一聲不響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是一顆流彈!周遭的若干山頭陣地一半是我們自己人,一半是敵人。子彈從哪個方向飛來的呢?什麼人擊發的呢?有可能是我們自己人或者敵人“走了火”;有可能是一個膽小的敵新兵為了壯膽鳴槍;有可能是一個垂死的敵人最後一次扣動扳機(這個垂死的敵人的射擊可能是漫無目標,只為發出終結的聲響)。特一連的大多數,不,基本是全部,都願意相信是第三種可能——一個垂死的敵人的最後一搏!不是附和“死了還要拽一個”的說法,是認同那個敵兵是烈性不屈的人。這個垂死的敵人用最後的氣息噴發了他最後的血性,用洪荒的力氣暗算了我們的英雄連長。

指導員丁一釗扼腕痛惜,沉默了片刻,立即召集支委會,緊跟著和副連長聯合向上級報告了連長厲志犧牲的消息,並強調在部隊進入戰場後,一排長舒智強和一班長陽戈的智勇靈活表現得尤為突出,以特一連黨支部的決議,建議由舒智強代理連長,陽戈代理一排長。紅軍團黨委很快下達了批覆,職務的代理,完全同意了特一連黨支部的意見。

戰士們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已黃昏。他們足足睡了三個半小時,個個恢復了精氣神兒。

連長是在他們的睡夢中悄然走的,他們醒來時,連長沒了。

戰士們抱頭痛哭。還在三個半小時前,連長驅趕他們睡覺,他們醒來時,連長卻長眠不醒了。

這個黃昏的晚霞似火。

這個黃昏的晚霞燃起他們心中的意念只有一個——復仇。

迷戀人生人人都有,但在這個時候,戰士們的意念被激憤燃燒得著了火,沒人去思考這些——什麼殺敵立功,名揚天下啊,什麼保全生命成為活下來的勇士英雄啊,什麼這樣那樣啊……這一刻,熱血上湧的念頭瓦解了那曾經的種種設計打算;這一刻的念頭只有無懼生死,甚至生死的念頭裡不包括壯烈犧牲成為英烈的意識。鬼子們(這個稱呼不是日本鬼子的專屬,我們稱我們的敵人都是“鬼子”),你們這些翻臉不認人的狗東西,佔我疆土,殺我兄弟,我操你媽我和你拼了!

代理連長舒智強的上任講話非常簡單,就一句:狠狠殺敵,堅守陣地,為我們的厲志連長和所有犧牲的戰友報仇!

戰士們滿臉怒火。

民兵擔架隊隊長劉義山接到再赴518高地抬人下山的任務時,沒想到需要用棉被遮蓋全身抬走的烈士竟是連長厲志。他與厲志是同齡人,幾小時前,就在這塊高地上,胸有成竹的厲志還親自率領全連迎接他們的到來,臨走還送了他們三支衝鋒槍。

高地上的光線更接近天空,夕陽行將落山,製造著光明和黑暗。劉義山的心中有一種無以言表的惆悵,這一天自己見到了多少生與死?與多少人顧盼在陰陽兩界?這一天使他迅速成熟,成熟到他感覺自己手臂抬起的擔架上的生命,個個都像仰仗他們搭救的孩子。他用手輕撫棉被下厲志的遺體,嗚咽著說:“兄弟,我來晚了,來晚了,若來得早,許會搶回你的命啊……嗚嗚……嗚嗚……”

如血的殘陽下,劉義山他們,抬起擔架帶著哭聲走了。

邊境自衛反擊開戰僅3天,老將軍接連失去兩個兒子,均犧牲在前線

這個開戰的第一天,A5軍指揮所裡,一派繁忙。電話鈴聲此起彼伏,人員往來接發電報腳步匆快,“報告”……“報”的一報一應對答不絕於耳。人人都坐不下來,精神高度集中。各師、團從開戰後到中午,戰況有喜有憂。對敵TD方向S師同一師出兩團形成的左翼兩層包圍圈完成,分別由S師和T師分別出一個團形成的右翼兩層包圍圈在敵方黑炮臺和火車站附近受阻……經歷過無數次入死出生考驗的厲副司令員、楚軍長、盧政委等指揮官,對一份份戰報,體現出波瀾不驚的神態,冷靜地根據雙方態勢,及時下達指令。

這期間A5軍八團在十一時三十分發來的戰報是這樣的:

我團三營在萬副師長的指揮下,經4小時40分先後翻越14座山頭,突破敵軍5道防線,已按時穿插到位,控制了TD之地通往L山方向的通道……

萬向副師長是S師的一員老將,解放戰爭年代屢立大功,聞名遐邇的戰鬥英雄。眼下五十多歲了,腿有戰傷,拄著棍子翻山越嶺,沉穩而暗藏殺氣地督戰指揮三營穿插前進。戰報意味著:對TD的左翼外層已結結實實地形成了包圍。

厲副司令員讚歎起來:老萬寶刀不老,英雄不減當年勇啊!

十一時三十分紅軍團又發來戰報:

紅軍團特一連攻佔518高地,剿滅敵軍一個守備連外加兩個暗堡的兵力,特一連亡12人,傷18人。時下正轉於就地防禦,隨時迎擊敵軍反撲。

從A5軍整個戰場情況看,敵軍518高地是一塊難啃的骨頭,特一連首戰告捷。軍指人員都瞭解一個情況:各部隊自進入進攻出發陣地後,戰員們的交流都不再豪言壯語,所談內容多以戰場相互協同掩護,減少傷亡,完成任務為主的話題。從這份戰報的傷亡情況看,戰鬥也是相當激烈的。

紅軍團一營和二營的戰鬥也激烈英勇,捷報頻傳。僅舉一份下午三時發來的戰報來看看——

紅軍團二營五連在一營二連協同下,攻佔駐守敵獨立營指揮所的514高地,斃敵30人,活捉獨立營營長……

下午的戰況在軍指揮所首腦們的部署調整後,有了新的進展。在這個關鍵性的第一天,除少數地雷未排除外(雖在總攻前我工兵摸黑前出排雷,但一些潛藏隱蔽的地雷,形成了隱患。開戰第一天,戰傷人員百分之三十為地雷所致),擋在部隊前進方向的多個山頭、高地被摧毀佔領,為大部隊攻擊推進創造了條件。

厲副司令員讓人啟開一瓶老茅臺,毫不相讓,自己喝了一大杯。

不久,作戰處長拿著一份電報,頭也不抬地走到楚軍長面前,神情肅穆地將電報呈給軍長,始終不敢面向厲副司令員。楚軍長接過電報一看,良久不語,只問一句:戰區知道嗎?

盧政委看到報文,迅速看了一眼楚軍長,見楚軍長的眼睛正急切地看著自己,兩人湊近耳語起來。厲副司令員見狀,以為不便,踱步走出指揮所。

報文內容非同一般。

楚軍長和盧政委都猶豫不決,一時不知何為:是直接報告厲副司令員,還是先瞞他幾天?軍指兩位指揮官相向而立,面面相覷。還是楚軍長打破了沉寂,他比盧政委更瞭解厲副司令員。他沉重地說:還是報告給他,事情終歸瞞不住,瞞著他,反而會令他更傷心。

兩人一起走到厲副司令員面前,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楚軍長說道:老首長,您要挺住。他雙手將電報遞給了厲副司令員。

厲福定從兩位部下的神情中,有所察覺這份電報非同一般,呼吸不自覺地有點急促,脫口問道:難道是我的兒子……

厲福定邊說邊展開了電報。電文很簡短:

紅軍團特一連連長厲志,在指揮加固完善防禦工事時,被流彈擊中頭部,犧牲。

一共三十多個字的報文,厲福定足足看有十分鐘。這電報上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鑽心的子彈,穿過他的胸膛。他的手在顫抖,花白的頭髮抖動著,淚水在眼窩裡打轉。他背過身去,一字一頓地說:我有兩個兒子,今天都在戰場上。我自己的命是黨給的,他們跟我一樣,都是黨的兒子。厲志為國捐軀,死得光榮。

邊境自衛反擊開戰僅3天,老將軍接連失去兩個兒子,均犧牲在前線

軍政治部張主任聞訊從指揮所走出來,他的兒子在紅軍團當戰士,今天也在戰場上。他與楚軍長和盧政委看著厲副司令員有些顫動的微駝的後背,眼睛都溼了,難過得不知說些什麼安慰話。厲福定轉過身來,楚軍長、盧政委、張主任帶著眼淚向他敬了一個軍禮。沒有語言,只有敬重和心疼。厲福定抹把淚水,沙啞著聲音說:你們放心,我挺得住。今天的進攻已經有多少孩子犧牲了,都是爹孃生養的娃兒,不獨我的兒子命貴重。

厲福定走進指揮所,徑自到桌子底下取出下午打開喝了一杯的那瓶茅臺白酒,倒了滿滿一大杯,走出來面向南方,躬下身子,把酒灑到地上說:兒子,平常爸媽都不讓你喝酒,我喝也不准你喝,今天,爸爸敬你一杯,算是咱爺兒倆喝過酒了。

戰區前指第三天得知特一連連長厲志犧牲的情況,司令員和政委很快形成統一意見:不通過厲福定,經A2軍轉達厲福定小兒子厲軍所屬團指揮所,立即派人接厲軍撤離戰場,行動要快。

厲福定近六十歲了。他與妻子(當年從國民黨統治區投奔解放區的女學生)林惠思是在抗戰勝利後結的婚。一年後育有一女,厲福定率隊趕赴東北參加遼瀋戰役,林惠思抱著女兒隨後勤部隊跟進,女兒不幸在途中生病夭折。夫妻二人轉戰南北,聚少離多,三十多歲了得兩個寶貝兒子,這個情況大家都清楚。

厲軍所在團的團長和政委,派指揮所兩個參謀帶兩個兵,讓他們備副擔架,兩根行李繩,命令他們務必將厲軍帶出戰場回國待命。但沒說原因。

兩個參謀兩個兵四人開卡車一路在炸燬的公路上急趕,路太爛,速度難以快起來,傍晚才到達厲軍陣地山下。經幾場戰鬥下來,這個年輕的排長,已火線接替犧牲的副連長的位置。面對前來接他下山的四位團裡來人,他感到不可思議:“什麼原因?什麼情況?”從小被母親和做家政的親姑媽寵著長大的厲軍張嘴語氣就有點犯衝。一個參謀迅速回答:“團裡沒說,只讓你撤離。”厲志犧牲的消息厲軍還不知道,知道了又奈何?他們家的父子,都一個脾氣。大地都是相連的,不遠處的炮火又響起,連帶震得此處地上的砂礫和石子像火星兒一樣迸濺起來,開戰三天,土地已被打得酥熱,連隊戰友失去三分之一,傷亡人數中有百分之三十是被地雷和冷炮流彈所襲。容貌酷似父親的厲軍黑臉更黑了,沙啞著聲音喊:“你們聽聽,槍炮一直在響,打仗的第三天讓我下陣地,這都什麼意思?”另一個參謀強調:“團裡讓你必須撤離,執行新任務,回國待命。”厲軍更火了:“誰的命令?誰的手諭?”答:“手諭的確沒有。”厲軍兩眼放光,嘶吼起來:“這當口,豈有回國待命之理!有手諭也不好使!我犯錯了嗎,啊?荒唐!”說著,厲軍上前推了一把來接他的一個參謀,大聲吼起來:“你們趕快回到你們自己的崗位上去吧,別在這瞎耽誤工夫!”這時槍炮聲更近了。

兩個團參謀交換一下為難的眼色,意思是這麼一個手下擁兵的不好惹的副連長,捆是捆不住的了。沒完成任務也不敢回,暫時留在了陣地上。

結果在很快來臨的戰鬥中,厲軍肝臟被子彈擊傷,犧牲在疾速運往救護所的路上。

戰區司令員和政委知情後眼角泛潮,心頭髮緊,司令員嘆息:緊趕慢趕,還是沒能趕上敵人的子彈哪。政委說:那娃兒倔,硬是不下山,最後負傷了,在團裡送他的卡車裡流乾了血……司令員和政委都比厲福定稍大幾歲,卻有著相似的人生軌跡,熟知厲福定的性格。但儘管厲福定意志堅如鐵,畢竟是血肉之軀,為人夫為人父,犧牲過親人、兄弟,再犧牲子女,焉有心頭不痛?憑著他們對厲福定越來越深的瞭解和判斷,不應再懷疑他對黨始終如一的堅定,共同認為對他的政治審查應當結束了。他們決定先不把厲軍犧牲的消息告訴厲福定,在指揮炮火紛飛中的千軍萬馬的同時,以二人的名義,向中央軍委正式提出建議報告,結束對厲福定以及常宏的政治審查。戰爭中,一切行事舉措的程序都被簡化,節奏都是加快的,而兩位軍中重臣說話的分量也舉足輕重。很快,軍委做出同意的批覆。

楚軍長、盧政委和張主任一起向厲福定告知他另一兒子犧牲消息的。這次大家都沒有流淚,無語了,一種巨大的悲痛驅動著沉默。

這一夜,身經百戰的厲福定身上留下的十幾處槍傷,體內多處無法取出的彈片,都趕在一起來落井下石。但這所有的疼痛,都抵不過厲志和厲軍的犧牲萬箭穿心——天地閉合的一夜——厲福定一夜徹底白頭。他幾乎整宿未眠,想的問題很多、很深,最令他感到為難的是,戰爭結束後,家門怎麼回?怎麼面對自己的老伴,還有自己的親妹妹,怎麼跟她們講?妹妹為了照顧厲志和厲軍,錯過了人生的大好年華,一生未嫁……

早晨,同在指揮所休息的楚軍長、盧政委、張主任走過來,看到正蜷曲著身子斜躺在窄小的行軍床上的厲副司令員,今日已是滿頭白髮。他們在厲福定身邊佇立良久……厲福定翻身起來,無語地看著他們,他們三人唯有一句句的“珍重”。厲福定點著頭,他的語氣平靜,聲音更加沙啞了,像被敲擊了一下的鑼的尾音:謝謝三位好兄弟,你們也為我痛著,痛我老年喪子,而我痛有心安的是生年不辱喪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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