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人生的生存——《史鐵生評傳》作者葉立文創作談

文學 史鐵生 濟公 武漢大學 美文 光明網 2019-01-30

作者:薛原

超越人生的生存——《史鐵生評傳》作者葉立文創作談

《史鐵生評傳》,葉立文著,河南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

葉立文是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在他心裡,史鐵生是最優秀的當代作家。史鐵生與其創作,其實更是一種生存現象,被死神一點點浸入生命暗河的人,從健康,到殘疾,到臟器敗壞……到死亡,始終沒有停止追索。自助和堅韌,生死之辨,貫徹在史鐵生的一生,對他而言,生活和精神都沒有遮蔽,他的作品與他的生活緊緊咬合。

在葉立文看來,童年記憶和影響給了史鐵生重要的文學啟蒙。1951年1月4日4點20分,史鐵生出生在離家不遠的北京市道濟醫院,出生時天降大雪,“一天一宿罕見的大雪,路都埋了,奶奶抱著為我準備的鋪蓋蹚著雪走到醫院,走到產房窗簷下,在那兒站了半宿,天快亮時才聽見我輕輕地來了”。可是,按照史鐵生的理解,這真的是“我”來了嗎?那個皮包骨頭的黑瘦嬰兒當然是史鐵生,但“我”到底有沒有來?倘若“我”來了,那“我”為何要靠親人的敘述,憑藉猜想才能確定自己降臨了人世?倘若“我”沒來,那麼這個咿咿呀呀瘦骨嶙峋的小小史鐵生又是誰呢?從史鐵生的思想方式來看,“我”與史鐵生之間,自然是有著行魂和肉身之別的。就像他在長篇小說《我的丁一之旅》中所描述的那樣,“我”這個永恆的行魂,輾轉千回,徜徉於數不盡的人形之器中,在經歷了無數紛繁雜沓的生命之旅後,終於要棲居於史鐵生之處了。但“我”無法料到的是,這一回的史鐵生之旅,竟會是如此的塵囂危懼與歧路頻頻!

相比於日後人生旅途的波譎雲詭,史鐵生的幼年生活十分普通。但他的家族故事卻極為繁雜曲折,其中的很多人和事,都在他後來的創作中留下了似有若無的生命印痕。他的父親名叫史耀琛,曾就讀於輔仁大學附中和天津水產學校,後考入北京農業大學林學系,畢業後分配到林業部工作,繼而被下放到了小興安嶺林區,1958年轉到良鄉公社。“文革”時隨林學院到雲南,從雲南回來後被迫改行,分配到了北京鼓樓眼鏡廠工作。史耀琛平日裡本就寡言少語,尤其是在妻子病故後,更是因家庭的重擔而變得愈發沉默。但他的堅忍不拔,卻在性格上深刻地影響了兒子——史鐵生後來在面對苦難時所表現出來的堅強達觀,庶幾可被視為家族性格的一種遺傳。至於史鐵生的母親,則因為姥爺的成分問題而沒上成大學。生史鐵生的時候,父親大學尚未畢業,母親為了生計,就去學了會計。不過母親的天賦卻在寫作方面,唸書時作文時常得到老師的表揚。史鐵生的寫作天賦,或許正與母親的遺傳有關。毫無疑問,母親是對史鐵生影響最為深遠的一個人,因為母親不只賦予了他生命,並且還在他後來陷入人生苦難時,用自己深沉溫婉的母愛,再次給予了他生命。

對於年幼的史鐵生來說,家裡最令他感到親近的人恐怕就是奶奶了。和很多孩子一樣,史鐵生也是由奶奶撫養長大的。奶奶帶著史鐵生的父親和兩個弟兄共三家十一口人,合住在北小街草廠衚衕39號的一座老四合院裡。房東李大叔是史鐵生父親最要好的同學,住房寬敞,就邀史家同住,而且不收房租。史家住的是一排四間房,堂屋是一大家人做飯吃飯的地方,也是客廳,右邊第二間住著史鐵生一家三口。那時他的妹妹史嵐尚未出生。至於“鐵生”這個名字的由來,史鐵生曾在《病隙碎筆》中解釋道:“我的第一位堂兄出生時,有位粗通陰陽的親戚算得這一年五行缺鐵,所以史家這一輩男性的名中都跟著有了一個‘鐵’字。堂兄弟們現在都活得健康,唯我七病八歪終於還是缺鐵,每日口服針注,勉強保持住鐵的入耗平衡。好在‘鐵’之後父母為我選擇了‘生’字,當初一定也未經意,現在看看倒像是我屢病不死的保佑。”

對於史鐵生來說,奶奶無疑是他最早的啟蒙老師。但這種啟蒙,並非簡單的識字讀書,而是對他生命意識的開啟。在《奶奶的星星》中,史鐵生如是記錄了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情景:“世界給我的第一個記憶是,我躺在奶奶的懷裡,拼命地哭,打著挺兒,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哭得好傷心。窗外的山牆上剝落了一塊灰皮,形狀像一個難看的老頭兒。奶奶摟著我,拍著我,‘噢、噢’地哼著。我倒覺得委屈起來。‘你聽!’奶奶忽然說,‘你快聽,聽見了嗎?’我愣愣地聽,不哭了。我聽見了一種美妙的聲音,飄飄的、緩緩的……是鴿哨兒?是秋風?是落葉劃過屋簷?或者,只是奶奶在輕輕地哼唱。直到現在,我還是說不清楚。‘噢噢,睡覺吧,猴子來了我打它……’那是奶奶的催眠曲。屋頂上有一片晃動的光影,是盆裡的水反射出來的。光影也那麼飄飄的、緩緩的,變成和平的夢境。我在奶奶的懷裡安穩地睡熟。”

可以說,正是由於奶奶無微不至的殷切關愛,才催生了史鐵生最初的童年記憶。而這也是那顆永恆行魂在史鐵生之所慢慢甦醒的時刻。從心理學上說,由於史鐵生從小就在奶奶身邊成長,因此奶奶的聲音、氣息和形象,自會成為勾連他和這個世界的重要紐帶。他的第一次記憶,以及後來史鐵生所說的真正的生日的降臨,莫不與奶奶的陪伴有關,她不僅讓年幼的史鐵生初次感知到了這個世界,而且更以女性的溫柔情懷,喚醒了他那顆不遠萬里跋涉而來的永恆行魂……

從《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我與地壇》,到《務虛筆記》史鐵生的寫作無疑是獨特的,在精神的純粹上,也瀰漫著濃郁的憂傷,這自然與他的特殊經歷相關。在《史鐵生評傳》裡,對此也有著真實而客觀的評析。而史鐵生與陳希米的愛情故事對史鐵生的生活和創作更有重要的影響,用葉立文的話說:這不僅是因為他們之間靈魂相契,更因為在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中,兩人一直安貧樂道、相濡以沫。對比世俗婚姻裡的種種情感紛爭與權力傾軋,這樣的愛情與婚姻真可謂完美無瑕。這也徹底改變了史鐵生的生活,譬如史鐵生害怕電腦中毒,即便在互聯網時代,他也極少上網,全憑陳希米的引薦,他才閱讀了大量的人文社科書籍。史鐵生曾說,若無陳希米,自己恐怕早就死了。葉立文說,事實也的確如此,陳希米對於史鐵生的照顧,真正做到了無微不至的境地。她本身也有殘疾,卻很少緩緩地走路,“永遠在跑”,她苦心為史鐵生經營起了一個幸福的港灣……在史鐵生家裡的牆上,掛著一幅看上去很老舊的照片: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目光明淨,純真無邪。這幅童年合影其實是電腦合成的,正是童年時期的史鐵生和陳希米。在葉立文看來,這幅電腦合成的童年合影也反映了史鐵生前世姻緣的愛情觀,構成了史鐵生在今後的人生旅途中不斷行走的動力。

史鐵生無疑是當代作家的一個特例。正如於可訓在該書序言裡所說,這個特例,不是因為他有身體殘疾,而是因為他把這種身體殘疾的侷限,變成了一種創造的自由。這種自由不是閱歷的增廣,生活範圍的擴大,而是精神生活空間的無限開放。在這個無限開放的精神空間中,史鐵生用他的作品究天人之際,通死生之變,同時也在這個過程中展開個體的生命體驗,他的作品因而既通達大道,又確證存在。也因此,他對天地萬物、芸芸眾生,皆存悲憫憐愛之心。在於可訓看來,這就是史鐵生其人其作的“道”和“心”。古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要得這樣的“人心”和“道心”,何其難哉。

於可訓說:這部《史鐵生評傳》,將史鐵生的生活史、創作史和疾病史三條線索齊頭並進,又相互纏繞,共同書寫了史鐵生豐富而痛苦的生命歷程。作為一部作家評傳,對這三條線索做歷史的梳理,處處可見作者實證的功夫,對傳主的生活、創作和疾病所做的解讀,又處處可見體貼的用心。讀這部評傳,如聽幽人論道,朋友談心,在在涉理,語語關情。傳主與作者雖天人兩隔,但既深悟其道,又深得其心,仍可與論知音。(薛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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