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接觸到的那些人和事

圍棋 棋魂 韓國 羅洗河 觸樂 2017-06-04

當年下過的網棋

十多年前的一個下午,我一個人在家看小畑健的漫畫《棋魂》。

讀到進藤光和藤原佐為以“SAI”為ID在網絡圍棋上大殺四方的篇章時,中二年級的我興奮得不能自已,之前自己學棋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便忍不住一躍而起衝到電腦前,也想在互聯網上體驗一把與世界各地的圍棋愛好者們同臺對弈的感覺。

在一番折騰後,我登錄了Tom棋聖道場,並很快與一名對手同坐到一桌上展開了對局……

我在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接觸到的那些人和事

臺灣的應昌期老先生是我國著名的實業家,同時更是世界級的圍棋愛好者,由其創辦的四年一屆的“應氏杯”世界職業圍棋錦標賽至今仍是規格最高、獎金最豐厚的圍棋比賽,被視作圍棋界的奧林匹克。而除了舉辦各規格的比賽之外,應老先生還通過辦學等方式來推廣和促進圍棋發展,其中就包括在上海投資建立了一所九年一貫制公辦學校——應昌期圍棋學校。該校每週都有安排圍棋課,由專業指導老師教授各個年級的孩子們圍棋。

這就是我與圍棋結緣之地。

可惜我在圍棋上既無天賦也耐不住枯燥,才學幾年就遇到了瓶頸,棋力始終不見漲,便舍了,最終也沒能入段。

早已技藝生疏的我在網絡上自然也討不到便宜,棋行至中盤就潰不成軍,被一悶棍打回了現實,從此再不去做“追尋‘神之一手’蹤跡”的美夢了。

不過網絡圍棋的世界裡除了有我這樣的“菜鳥”,自然也不乏飛神這樣的“大蝦”。

飛神是我在小學相識後便要好至今的發小。與我鼯鼠學技不同,他從幼兒園開始學棋,一年級時就入了段,升至業餘五段時還因是當時年紀最小的業五而上了新民晚報。

飛神的棋力超了同齡人許多,平時練棋常找不到合適的對象。為了能與更多高層次的對手交鋒,早早便開始在網上下棋。

“那你在網上下棋是贏得多還是輸得多?”我問飛神。

“開玩笑,我當初下棋別人都押我贏的好麼!”聊起當年的戰績,飛神依舊不無得意。

即便是在互聯網上,當時還是個小學生的飛神也同樣難覓敵手,一路過關斬將,只用了不到半年就達到了新浪圍棋的最高段位——九段。甚至還有了一批會來圍觀他下棋的粉絲,會把每天用來猜輸贏的遊戲幣押在他的身上。

不過飛神在當時有一個頗為惡劣的習慣。為了方便在下棋時瀏覽別的網頁而又不會錯過下子時限,他會把對局中每一手的思考時間設置為一小時然後慢慢下,於是他的對手便時常要面對萬般冗長的對局。所以看起來不論哪個時代,在網上玩遊戲都一樣有被小學生“坑”的風險,不過與此同時,也不要小覷了小學生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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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長時間地面對電腦屏幕很快就損傷了飛神的眼睛,為了保護飛速下降的視力,飛神不止遠離了網絡圍棋,連現實中的訓練量也有所減少。隨著在一次重要的全國比賽中失利,以及家人覺得長期下棋使他表現得太過內向,飛神最終放棄了這條道路,止步在了成為職業棋手的門檻前。

如今飛神只有偶爾還會在網上下下棋,回憶片刻當年的棋童時光:“對我們學棋的人來說,輸贏太重要了,已經很難感受到下棋本身的樂趣了。”

中國網絡圍棋興起

國內最早出現“網絡圍棋”的概念要追溯到1992年10月末的中韓建交紀念圍棋對局,由我國的馬曉春九段對戰韓國劉昌赫五段,後者如今已是韓國棋院的總長。

這場比賽由韓國主機服務商DACOM公司主辦,中國棋院和韓國棋院承辦。對局中的雙方,馬曉春位於北京國際展覽中心的韓國展廳,而劉昌赫則身處首爾的DACOM公司對局室,兩人通過由網絡傳輸的棋譜來進行對決。比賽從上午10點持續到下午3點半,歷經291手,以白勝1目半告終。

當時國內尚未引入互聯網,所以這場對局是許多國人第一次見識到下棋的雙方居然可以身處不同地方來進行對弈。而就在這一年,世界上最早的網絡圍棋平臺IGS在北美上線,該平臺後來為一家日本公司所收購,更名為PANDA-glGo並運營至今。

我在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接觸到的那些人和事

而之後網絡圍棋發展最為迅猛的則非韓國莫屬。自從1989年曹薰鉉九段從聶衛平九段手中奪得獎金高達40萬美元的首屆應氏杯冠軍,韓國圍棋進入了飛速上升期,不久後便超越中日,隨後由李昌鎬等人統治世界棋壇長達十年之久。而韓國的網絡圍棋也得以借勢生長,湧現了Neostone、Tygem、Baduk World以及烏鷺網等熱門而優秀的網絡對弈平臺,對之後中國網絡圍棋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而國內最早出現網絡對弈平臺則要等到1997年的中國圍棋網(CWC)和中國天元網(CTN),可惜這兩家網站雖然佔得了先機卻未能得以長足發展,已分別轉型為主打非即時對弈的“圍棋圈”和從事少兒圍棋推廣的“新博圍棋”。

進入21世紀後,隨著家用電腦和寬帶的逐漸普及,中國的互聯網終於迎來了萌芽期。在電子競技與網遊都還方興未艾的當時,兼具開發運營相對簡單、規則賽制較為成熟、線上線下互動方便等優勢的網絡圍棋在中文互聯網裡承擔了作為在線娛樂方式來為網站吸引流量的角色,圍棋頻道幾乎成為了每一家門戶網站的重要板塊。

除了上文中提到的Tom圍棋和新浪圍棋,還有主營圍棋相關內容的清風和弈城,以及一度統治國內在線棋牌項目的聯眾,便是當時國內最熱門的圍棋站點和對弈平臺。而這些網站在一開始大多使用了韓國對弈平臺的客戶端並對接了用戶數據庫,使得兩國的圍棋愛好者得以在網絡上交流棋藝。

我在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接觸到的那些人和事

而在這幾家網站中,最具傳奇色彩的莫過於清風圍棋。

清風是由邵煒剛、羅洗河等八位職業棋手在2000年領銜創辦的對弈平臺,並與韓國最大的圍棋網Neostone對接數據庫。憑藉著職業棋手坐陣,清風上逐漸聚集了越來越多的圍棋愛好者,其中就包括一名ID為“龍飛虎”的棋友。

龍飛虎在清風上進行了百餘場對局,一路從網站1段打到了9段,在此過程中更曾擊敗韓國職業棋手睦鎮碩六段,被視作清風的第一高手,並最終與以快棋著稱綽號“神豬”的羅洗河八段交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龍飛虎竟以四連勝的戰績大敗羅洗河。一時滿城風雨,人們紛紛猜測和尋找龍飛虎的真實身份,連人民日報都參與其中;邵煒剛九段、劉菁八段和鄒俊傑五段更在中央電視臺的《五環之夜》節目裡擺下擂臺,誠邀龍飛虎現身。

然而就如同《棋魂》裡的Sai一般,萬眾矚目之下,龍飛虎非但沒有公開現身,反而淡出了網絡棋壇,只留下一段眾說紛紜的江湖傳說。

直到五年之後,時值八段的丁偉才在採訪中承認了自己就是當年的“龍飛虎”。而此時的清風圍棋卻早已因經營不善被搜狐收編,風光不再,其與Neostone合作時期的用戶資源則由弈城接手。後者如今則已甩開其他對手成為了中文互聯網裡最大最穩定的在線圍棋平臺,只有騰訊旗下的新秀野狐圍棋能與之抗衡。

有趣的是,後來弈城網上也曾出現ID為“陸承軒”的神祕高手大戰眾韓國職業棋手,傳為一時佳話。而該ID的持有者經披露,正是羅洗河。

圍棋江湖的“黑”與“白”

在2004年的時候,市面上出現了這麼一本書——國產小說《棋魂》。

我在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接觸到的那些人和事

大家光看封面應該就能猜到,這本書幾乎照搬了小畑健《棋魂》漫畫的設定和故事內容。

這本書的作者曹志林是新民晚報的圍棋評論員,經常給各個大賽講棋,在圍棋圈裡小有名氣。 該書一開始在新浪棋牌版面上進行網絡連載,連人物姓名都直接沿用漫畫原作,在當時就已經引起了許多網友的不滿,認為這種行為侵犯了原作者的版權。然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曹志林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後來竟然將此小說印刷成冊正式出版,而僅僅把書中人物改為中國名字。

時任中國棋院院長的王汝南曾在給此書題詞時曾詢問這樣的“借鑑”究竟會不會帶來版權問題。而出版社方面的回答是“那本漫畫在國內還沒有被翻譯過”,言下之意是原作方無力到國內來通過法律途徑維權。

但他們沒想到的是,原本只在相對狹小的圍棋圈裡有所反響的這一事件,卻在互聯網上持續發酵。義憤填膺的網友們聚集起來在各家圍棋及相關網站上抵制該書,並且有人前往曹志林在上海三聯書店舉辦的簽名售書活動與其當面對質,譴責他抄襲。此事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連主流媒體都有所報道,引來各行各業對這種侵權行為的一致聲討,終於使得該書下架,被打回印刷廠。

公道自在人心。

圍棋愛好者們喜歡把網絡圍棋的世界比作“江湖”,而江湖既有著快意恩仇的一面,自然也有著陰暗齷齪的一面。

在網絡圍棋界有這麼一群人,會在遊戲中使用段位遠低於自己真實棋力的賬號,從而達到與水平遠低於自己的玩家交手的目的。這種行為在如今會被稱作“魚塘炸魚”或是“守門”,而在網絡圍棋裡,這類玩家被稱作“地雷”。大部分當地雷的玩家是想通過虐菜來找回自信心,但也存在著一些職業地雷,他們掌握著大量各個段位的賬號,在一些時候與其他玩家達成交易將其一路保送上高段位;有時則不斷阻擊正在衝段的玩家,直到其交“保護費”為止。

如果說“地雷”還只是影響玩家體驗的“潛規則”,那麼下面就是真正的“作弊”了。

同所有在線遊戲一樣,網絡圍棋也不得不面對外掛的困擾,尤其是發展早期,外掛花樣繁多,防不勝防。

外掛主要分兩類:

一類是利用遊戲漏洞的修改器,可以實現包括修改棋局、限制對手下子、強迫對手掉線、修改比賽結果等各種作弊功能。遇到使用修改器的對手帶來的遊戲體驗極其惡劣,而唯一的應對方法向房管也就是GM舉報投訴。

正是由於修改器的存在,連聶衛平都曾表示在上網下棋時遇到了作弊者吃了虧,所以網絡圍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能得到職業圍棋界的認可,多僅作為娛樂方式而非漲棋手段。

不過隨著時代發展和軟件的不斷完善,新一代的棋手們對於網絡圍棋的接受度越來越高。羋昱廷、陳耀燁、範廷鈺等知名棋手都是弈城的常客,而如今的世界圍棋第一人柯潔在成名之前更是以ID“潛伏”在網絡上進行了近5千場對局,並與韓國國手樸廷桓交鋒數十餘次。不同國家的頂尖選手如此頻繁地對弈在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是不可想象的。

我在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接觸到的那些人和事

而另一類外掛則一度被認為對於高水平對局沒有影響,那就是圍棋AI。

對於圍棋AI的研究實則起步很早,1987年時應老先生就曾以百萬美元限期10年懸賞能夠戰勝職業棋手的圍棋AI,然而最終也沒人能摘取桂冠。其後湧現的以Zen為代表的諸多圍棋AI也同樣無法對職業棋手造成威脅,但已可達到業餘高段玩家的水準,因此被一些玩家用來在網絡圍棋中作弊,將思考交由AI,自己只負責下子,憑此達到高於自身棋力的段位。不過許多高手玩家對此不以為意,並且認為AI要在圍棋上戰勝人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然而之後的故事我們都已經知道了,2016年AlphaGo橫空出世,五番棋4比1擊敗韓國國手李世石;之後又在2017年初以“MASTER”之名在弈城和野狐橫掃各國頂級選手斬下60連勝;最終,在幾日前與代表了人類當下最高圍棋水準的柯潔進行的三番棋中全勝,宣告了AI已在圍棋項目上徹底擊敗人類。

而除了AlphaGo,由騰訊開發的圍棋AI“絕藝”也同樣在野狐平臺上進行公測,600場對局勝率高達70%以上,戰勝過包括常昊、柯潔、時越等諸多冠軍級別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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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在短時間內這些高級AI還不至於被私人用於作弊,但有著強力象棋AI使得遊戲環境惡化的前車之鑑,這無疑也將成為一些網絡圍棋愛好者心頭的一朵烏雲。

■ 風光不再

貓神是我的另一位發小,不同於我和飛神早已揮別圍棋,同樣業餘強五段的貓神至今仍時常擔任市級圍棋比賽的裁判,有時也會去教小朋友下棋。

與我們小時候參賽人數只有千人左右的業餘圍棋升級升段賽不同,如今由於商業兒童圍棋的成功推廣,僅上海每個月的考級考段人數就有一萬五百人,比賽的舉辦頻率也從一月1次上升至了平均每月7次。

不過貓神對這看似蓬勃發展的圍棋產業並不樂觀:

“我感覺就是,現在小孩子太苦了,啥都學。誰都來學誰都來考,一個教室擠四五十個人,總歸要升幾個的,有時候下得一塌糊塗的人也能升,整體水平就菜了很多。一段的小孩子我讓他9子隨便砍,按理講最多讓3子。”

我在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接觸到的那些人和事

而這些孩子也很少會通過下網棋來提高水平,“現在小孩麼,你懂的呀,一有機會上網會老老實實下棋伐啦?”

我和飛神都點點頭對貓神的話表示贊同。

事實上網絡圍棋不僅是對兒童的吸引力下降,如今的互聯網環境與我們童年時可謂大相徑庭,耗時耗腦的網絡圍棋在豐富多彩的在線娛樂方式衝擊下早已被邊緣化,不復當年的風光,只有伴隨著“人機大戰”、“勝天半子”等吸引眼球的新聞話題才能進入大眾視野。

我在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接觸到的那些人和事

然而即便是曇花一現,網絡圍棋世界裡曾經的那些人和事也依然值得我們回眸和駐足,享片刻的寧靜,回憶一番江湖裡的故事。

* 本文系作者投稿,不代表觸樂網站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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