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證明到護照，在所有關於身份認定的文件裡，塞門亞都被歸類為女性。然而，自從這位後來的南非田徑名將進入青春期後，看似白紙黑字的事實就在頃刻間失去了說服力。嗓音深沉粗曠，配上男性化的體型與五官，塞門亞無法改變這些外在特徵，也無法從外界的質疑聲中逃離——在青少年時代，熱愛綠茵場的她因體魄過於強壯而被學校女子足球隊拒之門外；2009年奪取田徑世錦賽女子800米跑冠軍後，等待塞門亞的除了鋪天蓋地的性別質疑，還有國際田聯（IAAF）針對自己的性別調查。
這份調查採集了當事人血液及染色體樣本並進行分析，結果從未公之於眾，卻被演繹出各種各樣真假難辨的版本。在流言裡，塞門亞時而被描繪成同時擁有男女性器官、卻沒有卵巢與子宮的“雙性人”，時而又成了“除了不具備男性第一性徵，其餘生理指標與男性無異”的特殊人群。所有負面的聲音都指向同一結果——要求剝奪塞門亞參加女子比賽的權利，並收回其過往所獲得的一切榮譽。
詳細的調查報告因種種原因始終是一個謎，但國際田聯的態度足以被視作對這一爭議事件的概括性總結：塞門亞仍有權作為女性運動員參賽。質疑聲沒有因此平息，尤其是在塞門亞與女友走入婚姻殿堂之後，就連其父聲淚俱下的誓言都無法改變外界的看法。質疑的紛擾絲毫無礙南非人繼續統治著女子800米跑這個項目。兩度奧運折桂、三枚世錦賽金牌，塞門亞已經整整十年難覓對手。遺憾的是，在本週一，也就是塞門亞在國際田聯鑽石聯賽多哈站以賽季個人最佳成績奪冠僅僅兩天後，這一局面戛然而止。
一切源於國際田聯在前年11月頒佈的新規，即體內睪酮素高於正常值的女性運動員將被禁止參賽，而本週就是新規生效的日子。根據國際田聯的說法，當初使塞門亞得到“無罪認定”的根本原因在於，“無任何證據足以證明，睪酮素有助於提高運動員成績”。而如今，該機構在聲明中使用的措辭則為“如果運動員體內具有相當於男性運動員水平的睪酮素，其骨量、肌肉群規模、力量和血紅蛋白等指標也會一同增強”。
在這份聲明中，塞門亞所代表的特殊運動員群體被加上了“DSD”這一定語，即“性別發育異常”。從始至終，國際田聯從未否認過“DSD運動員有權參加女性賽事”這一點，但對於“睪酮素有助於提高成績”這一在學界極具爭議的觀點，卻好似蓋棺論定般篤信。該觀點曾在一年前遭國際體育仲裁法庭駁回，也就此成了塞門亞與國際田聯對簿公堂的底氣所在。但現在，國際體育仲裁法庭沒有站在南非人的這一邊。這意味著塞門亞如今必須通過服用藥物降低睪酮素水平後才能重返賽場，但當事人並不打算這麼做。據南非名將透露，其法律團隊將就國際體育仲裁法庭的裁決結果提起上訴，而塞門亞本人則會繼續備戰將於9月舉行的多哈世錦賽。
“我很難被擊敗。”敗訴後的塞門亞在社交媒體上如此發言。但現在她所要面對的既非賽道上的對手，也不是某一組織，而是一個困擾著全世界的疑問，“‘特殊性別’人群將如何歸類？”
關於這一點，國際田聯確實給出了自己的答案：睪酮素不高於女性正常水平的DSD運動員，屬於女性運動員範疇。但如果按照世界醫學協會（WMA）主席蒙哥馬利的說法——“對於DSD運動員而言，高睪酮素水平才是正常現象”——國際田聯似乎又將自己繞進了某種邏輯悖論，該組織既從身份上承認DSD運動員的女性身份，卻又在生理上否認了這一群體站上女性賽場的合理性。這就好比是在告訴世界，國際田聯歡迎DSD運動員作為女性參賽，但前提是，他們不再具備DSD運動員的生理特徵。“在籃球場上，2.25米的運動員比矮小球員有優勢，難道要通過手術降低大個子的高度嗎？”蒙哥馬利的這番言論多少有些“強盜邏輯”與鬥氣的成分，卻引出了另一個重要問題：通過服用藥物降低睪酮素水平勢必將對塞門亞的身體造成傷害，而這就是國際田聯所追求的“公平”嗎？
“塞門亞之爭”發展到如今的地步，其本質其實早已不止於競技體育的層面。它事關醫學，又涉及倫理、道德等各個層面，而一切最終又將重歸那個看似簡單卻又難以完全說清的問題：“究竟該如何定義運動員的性別”。
作者：謝笑添
編輯：謝笑添
責任編輯：沈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