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李黨爭:禍及唐朝半個世紀的政治風暴

唐朝 牛僧孺 李宗閔 裴度 道宣 大理 昊天觀歷史 2019-04-07

自從安史之亂以來,歷任大唐天子在平藩事務上的得失成敗,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們身邊的宰相,或者說取決於他們起用了什麼人當宰相。

比如德宗年間之所以爆發 “建中之亂”,奸相盧杞在其中就起了很大作用;而憲宗皇帝之所以能收穫元和中興的果實,除了他自身的決心和能力之外,應該說當時的幾位宰相都是功不可沒的。

諸如李絳、裴度、武元衡等,都是滿腹韜略、深謀遠慮的人物。

對此,終日手不釋卷、熟悉本朝歷史的文宗李昂當然不會不知道。

可眼下,文宗卻發現自己身邊幾乎沒有一個像樣的宰相。

韋處厚去世後,翰林學士路隋入相,可上位後碌碌無為,不像是能力挽狂瀾的角色。

如今,朝堂上碩果僅存的,就只有那個從德宗時代起便已入仕的六朝元老裴度了。

但是,此時的裴度已經六十七歲,年近古稀,縱然他內心仍保有壯士暮年、雄心未已的報國熱情,可畢竟年紀不饒人。

這幾年來,裴度的身體已是每況愈下,腦力和精力都已嚴重衰退、今非昔比了。

在此情況下,文宗和裴度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此時的朝廷必須趕緊起用幾個年富力強的宰相,否則就算不耽誤政事,也會讓藩鎮恥笑中央無人。

太和三年八月,裴度向文宗推薦了一個人。

此人時任浙西觀察使。

文宗仔細瞭解了他的背景和資歷後,也覺得挺滿意,隨即召他回朝就任兵部侍郎,準備擇日拜相。

此時的文宗和裴度當然不會料到,本朝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場政治風暴,就將由這個人引發,並最終席捲整個帝國政壇。

他,就是 “牛李黨爭”的主角之一——李德裕。

牛李黨爭:禍及唐朝半個世紀的政治風暴

李德裕像

李德裕,字文饒,出身於名門望族趙郡李氏。 他的父親,就是憲宗朝的宰相李吉甫。也許是由於出身顯赫,所以李德裕從小就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非常看不起那些熱衷於科舉的士子,甚至對科舉取士的制度懷有強烈的牴觸情緒。

因此,從小到大,李德裕都沒有參加科考。儘管他讀書很用功,學業也很好,卻連鄉試都沒參加過,頗有些恃才傲物、特立獨行的做派,其情形就跟今天的某些年輕人一樣,對應試教育頗有微詞,對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高考制度尤為不屑,所以死也不參加。

不過,一個人試圖挑戰既定的社會規範,肯定要具備某種傲人的資本,否則不要說什麼出人頭地,能不能養活自己都是個問題。

當然,李德裕沒有這個問題,因為他是官二代。

在唐朝,官二代不參加高考,大家都是很能理解的。

因為唐朝的入仕之途有兩條,一為科舉,一為門蔭。所謂 “門蔭”,說白了就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老爸擁有高官顯爵,兒子自然就有官做。

這是受當時法律保護的,不用像我們今天玩什麼權力尋租的潛規則。

既然如此,身為當朝宰相李吉甫的兒子,李德裕自然有資格對高考說不。

元和初年,李德裕在地方上當了幾年低級官員,大約於元和十一年入朝,歷任大理評事、殿中侍御史、監察御史等職。

穆宗初年,李德裕升任翰林學士,不久又兼任中書舍人。當時的禁中書詔多出自他的手筆,故與同任翰林的元稹、李紳並稱一時才俊。

一開始,李德裕的仕途可謂一帆風順。憑著父親早年的威望,加上自己的才學,年紀輕輕的李德裕就混得如魚得水,距離父親當年坐過的那個位子,似乎也並不遙遠。

然而,到了長慶二年,隨著李逢吉的復相,李德裕的仕途順風船就觸礁擱淺了。

早在元和年間,李逢吉與李吉甫的政見就多有牴牾。後來,李吉甫在憲宗支持下,把李逢吉貶出了朝廷,二人由此結下樑子。

現在,李逢吉又回來了,當然要拿仇人的兒子開刀。李德裕旋即被逐出翰林院,先是調任御史中丞,後又貶為浙西觀察使,從此遠離政治中樞。

在浙西觀察使任上,李德裕一待就是七八年,始終未獲升遷。

回想早年的春風得意,李德裕覺得當下的處境無異於坐牢。這些年來,李德裕幾乎日夜都在引頸西望,無時不在等待那道宣他回朝的詔書。

而今,他終於熬到頭了。

一接到詔書,如逢大赦的李德裕立刻踏上了回京之路。

離開浙西的那一天,儘管時節已近暮秋,可李德裕還是有一種冰雪消融、如沐春風的感覺。

因為,憑著多年從政的經驗,他已經從朝廷的詔書中讀出了一絲特殊的意味。

準確地說,那是文宗將對他委以重任的暗示和期許。

李德裕相信,七年前與他擦肩而過的宰相之位,這一次肯定是非他莫屬了。

然而,李德裕萬萬沒想到,就在他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地趕往長安的時候,有個人已經搶在他前面,一舉扼殺了他入閣拜相的可能性。

這個人,就是 “牛李黨爭”的另一個主角——李宗閔。

牛李黨爭:禍及唐朝半個世紀的政治風暴

李宗閔像

說起李宗閔,就必然要提到他的一位親密戰友,也就是 “牛李黨爭”的第三位主角——牛僧孺。

當時,朝野上下無人不知,李宗閔和牛僧孺是李吉甫父子在政壇上的宿敵。

要說清他們之間的宿怨,還要從二十一年前講起。

李宗閔和牛僧孺是一對典型的難兄難弟,兩人於貞元末年同登進士榜。

及第後,李宗閔授華州參軍,牛僧孺授伊闕縣尉。憲宗元和三年春,朝廷舉行

“賢良方正”制舉考試,李宗閔和牛僧孺又同時入京赴考。而他們與李吉甫父子的宿怨,就緣於這次考試。

當時,李、牛二人年輕氣盛,為了引起主考官和天子的重視,就在策試中放言抨擊時弊,指陳朝政缺失。

主考官楊於陵、韋貫之非常欣賞,便把他們列為甲等。憲宗皇帝看過試卷後,也甚為嘉許。

然而,李宗閔和牛僧孺等人的大膽言論卻把當朝宰相李吉甫往死裡得罪了。

在李吉甫看來,這幾個考生抨擊朝政就等於是在抨擊他這個當朝宰輔,而天子和主考官對他們的錄用和賞識,也無異於是在扇他李某人的耳光,這口氣要是吞下去,日後他李吉甫如何號令百官?

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李吉甫憤然而起,立刻去找憲宗告狀。

當然,他不會說這些人得罪了他,而是聲稱本次策試的複試主考官之一、翰林學士王涯是某位考生的親舅舅,可王涯不但不避嫌,還錄取了他的外甥,這說明了什麼?

這說明本次科考有暗箱操作、任人唯親的嫌疑。

憲宗雖然多少能猜出幾分李吉甫的真實用心,可他剛登基不久,事事需要倚重宰相,自然不願為此跟宰相把關係搞僵。

無奈之下,憲宗只好把主考官楊於陵、韋貫之、王涯等人全部貶謫。而李宗閔、牛僧孺等人也從此上了朝廷的黑名單,長期不得升遷。

因言獲罪的李宗閔和牛僧孺雖然滿腔怨憤,卻無計可施,最後只能自謀出路,在各地藩鎮漂流輾轉,當了好幾年的低級幕僚。

元和七年,李吉甫病歿,李宗閔和牛僧孺頭上的緊箍咒總算是解開了,遂雙雙入朝擔任監察御史,不久又同遷禮部員外郎。

元和十二年,李宗閔被裴度舉薦,隨他出徵淮西;平定淮西后,因功擢任駕部郎中,並以本官兼知制誥(所謂 “知制誥”,即參與禁中詔敕的策劃和草擬,雖官秩不高,但位居要津,可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天子決策);穆宗即位後,又升任中書舍人。

與此同時,牛僧孺的仕途也是扶搖直上,歷任庫部郎中兼知制誥、御史中丞、戶部侍郎等職。

眼看李宗閔和牛僧孺這幾年不但鹹魚翻身,而且一路平步青雲,大有入相之勢,時任翰林學士的李德裕坐立難安,隨即利用為天子侍講的有利身份,不斷對穆宗施加影響。

長慶元年,李德裕終於抓住李宗閔的一個把柄,再度把他逐出朝廷,貶為劍州(今四川劍閣縣)刺史。

李德裕如此不忘舊怨,挾私報復,頓時激起了李宗閔對他更為強烈的仇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牛李黨爭:禍及唐朝半個世紀的政治風暴

牛僧儒像

被遠謫巴蜀的李宗閔每天面朝長安,心裡反覆唸叨的只有這句話。

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東山再起。

而到了那一天,他必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有道是風水輪流轉。幾年後,形勢果然發生了巨大變化。一方面,死對頭李德裕被宰相李逢吉貶到了浙西;另一方面,親密戰友牛僧孺又因李逢吉引薦而拜相。

李宗閔就此時來運轉,於穆宗末年回朝復任中書舍人;敬宗年間,升任禮部侍郎,後遷兵部侍郎;文宗即位後,又調任吏部侍郎。

從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到太和三年(公元829年),李吉甫、李德裕父子與李宗閔、牛僧孺就這樣你來我往、樂此不疲地鬥爭著。

在這漫長的二十一年裡,他們之間的仇恨非但沒有因時光的流逝而逐漸淡化,反而由於無休止的冤冤相報而愈演愈烈。

對他們來說,朝廷授予的官職和權力與其說是供他們報效國家、造福社稷所用的,還不如說是供他們發洩私怨、打擊對手的工具。

假如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能夠認識到這種鬥爭的無聊和無益,從而多一絲寬容、少一分狹隘的話,那麼這場綿延半個世紀、波及整個政壇的

“牛李黨爭”,應該是可以避免的。可惜的是,不管是李德裕,還是李宗閔和牛僧孺,都沒有人願意放棄仇恨。

所以,隨著他們三人地位和權力的提升,這場原本純屬私人恩怨的鬥爭,也就註定要發展成具有黨派性質的大規模的 “政治械鬥”。

而太和三年秋天,就成了這場 “牛李黨爭”從暗流湧動發展到公開對決、從個人鬥爭發展到黨派鬥爭的重要節點。

聽到李德裕即將回朝,並且很可能入相的消息後,李宗閔產生了極大的恐懼。

李宗閔很清楚,無論他們中的哪一個先行入相,對方勢必會在第一時間被貶出朝廷。

所以,他必須和時間賽跑,不惜一切代價搶在李德裕之前入相。

論資歷,他和李德裕旗鼓相當,可要論人脈,他顯然比李德裕深厚得多。

因為李德裕這些年遠在浙西,而李宗閔身為朝廷的吏部侍郎,無疑擁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優勢。

接下來的日子,李宗閔開始發揮自己的優勢,通過關係層層轉託,終於攀上了時任右樞密使的宦官楊承和。

眾所周知,早在敬宗年間,這個楊承和就是

“四貴”之一,與王守澄等人都是擁立文宗的功臣,由他出面力挺,李宗閔覺得自己勝算可以說是很大的。

雖然,依附宦官這種事歷來為天下士人所不齒,也是李宗閔自己在二十一年前極力抨擊的時弊之一,但是,此刻的李宗閔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為了報仇雪恨,為了扳倒李德裕,如今的李宗閔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幹的,更沒有什麼原則是不能放棄的。

在權宦楊承和的干預下,後來發生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太和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吏部侍郎李宗閔入相。

九月十五日,剛剛回到長安、才當了幾天兵部侍郎的李德裕就被罷去朝職,外放為義成節度使。

太和四年(公元830年)正月十六日,因李宗閔舉薦,武昌節度使牛僧孺回朝擔任兵部尚書、同平章事,與李宗閔同朝為相,共執朝柄。

當年被李氏父子極力打壓的這對難兄難弟,如今終於翻身做主,成了滿朝文武馬首是瞻的宰輔重臣。

隨後,李、牛二人開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聯手實施政治清洗——一批被視為 “李黨”(李德裕之黨)的朝臣紛紛落馬,就連德高望重的六朝元老裴度也未能倖免。

儘管裴度在元和末年對李宗閔有過知遇之恩,可舉薦李德裕入相這件事,卻讓李宗閔始終耿耿於懷。

僅憑這一點,他就有理由把裴度劃歸李黨。太和四年九月,李宗閔便藉故將裴度逐出了朝廷,外放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李黨遭到清洗的同時,另一批朝臣紛紛投奔到李宗閔和牛僧孺麾下,趁此機會攫取權力、排斥異己。

為了區別於 “李黨”,歷史上就把這一強勢崛起的陣營稱為 “牛黨”(牛僧孺、李宗閔之黨)。

一時間,“凡德裕之善者,皆斥之於外……牛、李權赫於天下。”(《舊唐書·李宗閔傳》)

沒有人會料到,元和三年的那個春天,李宗閔和牛僧孺這兩隻官場小蝴蝶無意間扇動了一下翅膀,竟然會在此後的四十多年裡,掀起一場席捲整個帝國政壇的政治風暴。

牛李黨爭:禍及唐朝半個世紀的政治風暴

從憲宗時代起,歷穆、敬、文、武、宣,前後六朝,帝國大部分高層官員相繼捲入這場規模空前的黨派鬥爭。

牛、李黨人均以正人君子自居,矢口否認自己結黨,而極力抨擊對方都是結黨營私的卑鄙小人。

只要其中一黨的成員奪取了宰相之位,立馬便會擢升本黨成員佔據重要職位,對另一黨展開無情的報復和清洗。

而一旦時移勢易,另一黨便會捲土重來,對掌權的這一黨實施反攻倒算……

在中晚唐將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裡,牛、李二黨就這樣你方唱罷我登場,頻頻上演這一出既刺激又無聊、既新鮮又雷同的歷史大戲。

直至牛、李二黨的黨魁去世之後,他們的徒子徒孫依然相互攻訐,傾軋不止。

在這場大規模的政治械鬥中,國家安危、天下興亡、百姓禍福、朝政得失,全都被牛、李黨人棄之不顧,唯有赤裸裸的黨派利益和個人利益,成為他們立身處世的最高原則。

為了搶班奪權、打擊對手,這些熟讀聖賢書的士大夫甚至不惜出賣人格,投靠宦官,致使閹宦集團的勢力更加強大,氣焰更為囂張。

如此惡劣的黨派鬥爭,對於早已憂患重重的李唐王朝來講,無異於雪上加霜。

內有宦官擅權,外有藩鎮跋扈,中間又夾著一個朋黨之爭。它們就像三具重軛,沉沉壓在大唐第十四位天子李昂的肩頭。年輕的文宗李昂就這樣在歷史的重負下踉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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