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傳奇:安穩嫂(劉夫勝)

臺灣 大洲文苑 2019-05-29
百姓傳奇:安穩嫂(劉夫勝)

1.

安穩嫂命苦,二十五歲起就守了活寡。

自從嫁了安穩之後,安穩嫂就沒過上一天安穩日子。安穩出身不好,安穩嫂在村裡沒少受人指指點點,一個貧下中農子女,嫁了一個地主羔子,你說圖的啥?

安穩嫂的婆家成分雖然不好,但人還是不錯的。相比那些有幾十畝地就臉昂上天、丫頭傭人一大堆的人家來說,他們家也就是比一般的人家稍強一點罷了。據說當時他們根本不瞭解劃成分是什麼意思,地主、中農、貧農都有哪些區別?安穩爹對這些一概不知,就知道地主是財富的象徵,當地主就有臉面,就顯得富有。

按條件講在劃成分時他們家只夠中農,是安穩嫂的公公死活求人家給他劃成地主成分的,當時她公公認為劃地主多有面子,總比中農貧農要強吧?誰知到了解放後,事情就起了變化,因為這事,安穩沒少和他爹發生爭執。

安穩還有一個姐姐安然,已經出嫁到一個成分好的人家。也是因為是地主成分而在婆家備受欺凌。看到女兒在婆家不被當人看,安穩爹安穩媽心裡也不是個味,唉!自己都顧不了自己,哪有精力顧她?

三年自然災害那年,不知是受不了別人的說三道四還是受不了當時的飢餓,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安穩不知不覺的消失了。村裡人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安穩的父母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就連安穩嫂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家裡就撇下年邁的公婆、她還有四歲的兒子基柱和僅有三個月大的女兒小蓮。

一九六七年冬,不知誰聽說安穩來信了,說是安穩投敵叛國做了美蔣特務,他這次來信就是和他的地主父母裡通外國,準備反攻倒算的。

那些紅衛兵小將就把安穩的爹孃抓到了紅衛兵隊部,先是逼問安穩的下落,然後就是逼問他們通訊的內容。安穩爹根本不知道安穩的在哪,紅衛兵們問的這些他上哪知道,這就免不了一頓很好的“伺候”。聽著那邊老頭子的叫喊,安穩娘這邊受不了了,就說:“你們別打他了,我知道。”

紅衛兵小將們一聽說她知道就住了手,反過來問她:“你知道?那就快說!”

“我說。我、我、我說啥呀?”

“老不死的,敢玩弄革命小將!”一頓拳打腳踢。

光棍不吃眼前虧,還是先想法應付一下,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小哥哥,不是我不說,我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啊!”安穩媽心裡暗暗叫苦。

“那我問你,你兒子安穩現在在哪裡?”

“在、在、在.......?”安穩娘壓根就不知道兒子的下落,她又上哪知道在哪?

“你個老東西!”說著,發問者手中的皮帶就揚了起來。

“小哥哥你別生氣,哪個地名我也說不上來,你給我提個醒好嗎?”安穩娘這樣一說,揚起皮帶的手又落了下來。

“說!他是在臺灣還是去了美國?”

“臺灣和美國哪個遠?”安穩娘傻乎乎的問。

“我叫你不老實!”一皮帶抽在安穩孃的背上。

“我說我說!是臺灣。”

“信呢?”又問。

安穩娘這下蒙圈了,那一雙小尖腳在地上搓來搓去,本想矇混一下就過去了,怎想到會是這樣。

“不說是吧!”拿皮帶的手掂了掂。

“說,說——。”安穩娘忙不迭的應道。

“快說!”一聲歷吼。

“在、在、在哪兒啊?”安穩娘自問自的問了一句。

“是不是在你兒媳婦手裡?”

“她那哪有啊?”安穩娘帶著哭腔道。

“那你說在哪兒?”那人上前掐住安穩孃的脖子繼續吼道:“你說不說?”

“我說我說,在我兒媳婦那裡。”

“嘿嘿......”一陣獰笑:“在革命小將手裡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啊!哈哈......”

2.

安穩嫂被五花大綁的捆到了紅衛兵的指揮部。通過一天一夜的審訊,也沒問出安穩的下落,更談不上什麼信。

第二天,安穩嫂和她的公婆被分別戴上寫著“大地主、”“地主婆”和“地主幫凶”的高帽子在全公社召開的批鬥大會上接受批判並遊街。安穩嫂的公公的腰佝僂著,像怕人似的把頭伸到膝蓋;婆婆那只有腳後跟著地的雙腳時不時的在挪動,像走高蹺一樣晃動,引來革命小將一陣鬨笑和背後一腳及斷喝:“還扭!怪會表演是吧?”

安穩嫂卻腰桿挺直,昂著頭,沒有表情的臉始終掛著不屈的面容,不言也不語。以至於紅衛兵小將幾次逮住她的頭往下按讓她低頭認罪,但一鬆手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這更加激怒了那些小將們,說是階級敵人亡我之心不死,一旦時機成熟就要進行反攻倒算。安穩嫂這一家子就是最好的例子。她的兒子叫什麼基柱,分明就是“記住!”記住什麼?這還不清楚?記住和我們的深仇大恨!因此,我們要時刻掌握階級鬥爭新動向,出身再好的人如果和敵人在一起也會變壞。他們妄想把我們貧下中農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果實給奪走,把勞苦大眾再拖回到解放前水深火熱的生活中去......,他們的狼子野心我們決不能讓它得逞!因此我們和他們的仇恨是階級仇、民族恨,是不共戴天的!我們要把他們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在開完批鬥會後,造反派命令他們要接受貧下中農的監督改造,爭取重新做人,只准老老實實做事,不準亂說亂動。每天要義務為村裡掃大街,做到小事要請示大事要彙報。

......

深夜,慘淡的月光顯得特別清冷,一家三口相互攙扶著走出了紅衛兵隊部的大門。安穩爹一句話也不說,心事重重、茫然的挪動著雙腳。安穩娘淚眼婆娑的對兒媳婦說:“都是我們連累了你。”安穩嫂卻說:“爹,娘,這不是誰連累了誰的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回家的路,要經過一條小河。小河雖不寬但因這兒修橋挖橋基使這兒的水卻挺深,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汪塘,深冬時節河裡結滿了一層不厚不薄的冰。新建的橋樑架設在經過初步治理的河面上顯得有點小題大作的感覺。

走到橋上,安穩爹停住了腳步說:“你們娘倆先回吧,我在這歇歇腳、透口氣,你們趕快回家看看孩子。”

“爹,咱們一起回家吧,別在這著涼。”安穩嫂勸道。

“你看這離家又不遠,我還能迷路了不成?你和你娘先回,我歇歇就走。唉!你們快走,孩子們這一天也不知怎麼過的。”安穩爹坐在橋欄上嘆口氣道。

“要不叫他一個人在這靜一會吧,咱先走。”安穩娘說著又回頭對安穩爹說:“早點回去,別讓我們擔心。”

“放心,我知道。”

“爹,歇一會就回去啊!”安穩嫂又囑咐一遍。

回到家好長一段時間,也不見安穩爹回來,安穩嫂就對安穩娘說:“爹這麼長時間還沒回來,我去看看。”

順著剛才回來的路,安穩嫂深一腳淺一腳的小聲呼喚著“爹,爹,快回家吧!”

來到橋上,怎麼也找不到安穩爹的影子。安穩嫂不由得向橋下伸頭一看,只見平靜的冰面上有一個大窟窿,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卡在冰窟窿的邊緣......

“爹——爹啊——”安穩嫂淒厲的哭喊聲在寒冷的深夜傳的很遠很遠 ......

3.

安穩爹就這樣的“畏罪自殺”了。

安穩娘連驚帶嚇加上安穩爹的死,竟也神志開始模糊起來,“我有罪,我該死”的整天就嘮叨這兩句。

遇到那一陣,竟抓住九歲的孫子基柱的小手打自己的臉,嘴裡還不斷地叫著:“我是個地主婆,我有罪,我該死。”有時一不注意就滿大街瘋瘋癲癲的跑,安穩嫂就跟在後面追。然後就像哄小孩一樣:“娘,咱不跑。你有罪不怕還有我呢!”

人都說這地主婆瘋了。只有安穩嫂說她沒瘋,也只有安穩嫂拿她是一個親人。

這天,安穩嫂帶著女兒小蓮又到生產隊掃大街去了,家裡就剩下安穩娘和基柱娘倆。誰知安穩娘又犯病了,赤著腳跑了出去,嘴裡喊著“我是地主婆,我有罪我該死......!”基柱在後面追:“奶奶別跑——!”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竄出一條黑狗,照著奔跑中的基柱就吼了過去......還在狂奔的安穩娘忽然像明白了什麼,見到孫子被狗撲倒竟反過頭來大呼大叫的直奔黑狗撲去,黑狗倒被安穩孃的舉動嚇了一跳,狂吠著逃竄了。

看著被狗咬傷的孫子,安穩娘捶胸頓足大罵自己不中用。然後用舌頭舔舐著孫子的傷口,又脫下自己的褂子披在孫子身上,嘴裡還不住的唸叨“我有罪我該死!”

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別的原因,基柱被狗咬傷後就一直高燒不止。那時沒錢去醫院,安穩嫂一直用些退燒的土藥方給兒子治病,病情時好時壞。直到後來基柱的病情越發嚴重,在鄰里的照應下,安穩嫂才把兒子送去公社醫院。

到了醫院,基柱的病又發作了,只見他牙關緊咬人事不省。經過醫生診斷,基柱感染了狂吠病,已經沒治了......

深秋。

天黑漆漆的。

雨點打在玉米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單調而又淒涼。

安穩嫂已經沒有了眼淚,趴在兒子的墳前靜靜的祈禱:柱兒回來吧,再讓媽媽看一眼吧!就一眼!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淚眼朦朧中,安穩嫂彷彿又回到當年的那個夜晚,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伴著“哇——”的嬰兒的啼哭聲,一個小生命誕生了。接生婆高興的告訴安穩和在門口等候的安穩爹和安穩娘:“是個大胖小子,恭喜啊!”

“快給孩子起個名吧。”安穩娘催促安穩爹。

“咱們老安家的頂樑柱出生了!”安穩爹自言自語道。“脊樑,咱們家的脊樑啊。就叫基柱吧!”

“好。就叫基柱!”

“基——柱!”從不痛哭的安穩嫂突然像山洪爆發一樣嚎啕大哭,給這個濛濛的雨夜更增加了一份恐怖與悽慘。

4.

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去了三個春秋。基柱的死似乎給了安穩娘致命的一擊,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瘋跑,而是不聲不響、目光呆滯、唯恐給安穩嫂添麻煩似的傻傻的呆著。給吃就吃給喝就喝從不叫喚。後來乾脆臥床不起,不管酷暑嚴冬他們一家沒有像別人家的喧鬧,有的只是安穩嫂終日的忙忙碌碌,這些年沒有人知道他們一家是怎樣熬過來的。

小蓮也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了。安穩嫂一邊跟貧協組長請示,孩子還小不知道啥,就讓孩子上學吧?另一邊就去求校長,孬好我也是貧下中農出身,就讓孩子讀書吧?這次貧協組長並沒難為她,校長也沒說什麼,使小蓮順利的上了學。

這時不少媒人過來給安穩嫂說:“這樣一個破家還守著他幹什麼,何必這樣苦著自己?改嫁吧,孬好找一個幫手好撐起這個家啊!”

每到此時,安穩嫂總是搖搖頭,用嘴噥噥癱在床上的安穩娘:“不行啊,我還得照顧她。”

這一天,有人忽然捎信來,說安穩嫂多年沒上門的大伯姐安然因成分問題影響其對象入黨,被她對象休了。現在無家可歸正在街上流浪呢!

安穩嫂一聽這事,二話沒說趕忙起身到街上尋找。等找到了安然時,只見她披頭散髮、光著腳,嘴裡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麼,見到安穩嫂似乎不認識一般。

“姐,跟我回家。”安穩嫂使勁不讓眼淚流出眼眶,上前拉住安然。

“不,不!你別碰我。我是地主羔子!”安然試圖掙脫安穩嫂。

“安然姐,你看看我是誰?”安穩嫂一把將安然摟住,任憑那瘦弱的雙肩在懷裡不住的抖動。安穩嫂像哄嬰兒一樣“乖,別怕,有我在。”她用手為安然理了理散亂在臉上的長髮,一種從未有過的親情使安然藏在的心底的冰塊融化了,那顆無依無靠的心也忽然有了依靠和溫暖,她茫然的抬起頭,看了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的安穩嫂的面孔,懾怵道:“是你?我弟呢?”

“別管他,咱們先回家。”

回到家,安穩嫂給安然洗了澡,換上了自己雖然補丁摞補丁但洗得乾乾淨淨的衣褲,又給做了碗熱湯看著她狼吞虎嚥的吃完,這才吩咐道:“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就這樣一家四口人,一個癱瘓在床,一個時瘋時癲,一個未成年,裡裡外外就靠安穩嫂一個人操持。她就像一個機器人一樣沒日沒夜的縫補、漿洗、拾柴禾、燒鍋做飯白天還要出工掙工分.......誰也沒有聽她叫苦喊累,也沒聽她說過一句抱怨的話,她就那樣默默的、不言不語的承受著生活的重壓。

這樣風風雨雨的又過了四年,小蓮十三歲,她能幫媽媽為奶奶和姑姑餵飯、為奶奶和姑姑擦身、端屎端尿了,安穩嫂終於有了一個幫手了,可安穩娘卻走了。據說安穩娘死時沒有一絲痛苦,甚至還帶著微笑離開人世的。

到了土地承包制開始的那年,小蓮的姑姑也不行了。她臨死的時候特別的清醒,她拉住安穩嫂的手說:“娘啊,你是我這輩子最親的親人!”

“姐,你說的是啥話呀?你是我的姐姐,我能看著我的姐姐沒人管沒人問嗎?”

“不,我不是你姐,你就是我的親孃。”安然欲起身,被安穩嫂給按下了。

“姐,好好養著,咱們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安穩嫂極力安慰著安然。

“我知道我不行了,娘,我多想給你磕個頭——”說著兩行淚珠無聲的滾落下來。

“姐,你的心意我知道。”

“娘,今生是不能報答你了,那就等來世、再、再——”安然艱難地嚥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安然死後,安穩嫂專門給她舉行了特殊的葬禮,還安排小蓮給她披麻戴孝,讓她入土為安。

5.

送走了婆婆和大伯姐安然後,安穩嫂一家一下子清淨了許多。小蓮上高中住校不在家,家裡就她一個人,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到責任田去侍候莊稼。

安穩嫂的責任田是一片堆滿亂墳崗的三角地。因亂墳多不便於耕種,分給誰誰不要,最後就分給了安穩嫂。

安穩嫂憑著勤快又細緻,把個責任田收拾的人見人誇說,地一分到戶,就能看出來誰才是不偷懶的人了。

這天中午,別人都在家午休睡懶覺,可安穩嫂早早的就下了地,中午太陽毒除草效果好,所以她寧可自己受點苦也要去地裡把草抓緊除了。

快到自己的地頭時,突然一個人手提著褲子,從墳頭邊齊腰深的玉米地裡站了起來。安穩嫂定睛一看,這不是村長汪未來嗎?他在這做啥呢?

正疑惑間突然又從汪未來站起的地方傳來一個女人嬌滴滴的聲音:“死鬼,剛乾完老孃,提著褲子就想跑!”隨著聲音一個胖女人露著白花花的肚皮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地上的玉米被他們盤倒了一大片。

安穩嫂看到這番情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汪主任打破了僵局:“呵呵...你這玉米長的不錯啊!”

安穩嫂趕忙低下頭,裝作拔草的樣子不去看這骯髒的一幕。可胖女人可不買賬了:“吆——!幹什麼都有看二行的,還有看人××這個二行的! 你是不是也想讓汪主任幹一炮?”

“你——!”安穩嫂氣的嘴直打哆嗦。

“汪主任,你不是整天想看看這個十幾年沒見過男人味的女人的×有沒有鏽死芯了嗎?要不要我給幫忙讓你接著剋!”胖女人越發得意。

“嘿嘿嘿......”汪未來也不懷好意淫笑著。

“嗚——”安穩嫂再也聽不下去了,雙手捂臉跑著離開了墳地。

跑到村口,安穩嫂又慢慢的停了下來。她一想女兒剛星期天回家正準備複習高考,自己吃點啞巴虧就算了,可不能把女兒給耽誤了。

再說她知道女兒小蓮的脾氣一點也不像她,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年,她心裡早就憋著一股火呢!她曾對安穩嫂說:“媽,你有什麼事就大聲的說出來,別憋在心裡,不要活的這麼委屈、這麼累,我們一沒偷二沒搶憑力氣幹活吃飯怕什麼!”

又一想剛才令人噁心的一幕,是啊,我做錯了什麼?我不過是到我自己的地裡去,是你們作踐倒了我家那麼大一片玉米不說你們還那麼張狂,不行我得回去把他們給盤倒的那些玉米扶起來。唉——!那麼大一片玉米啊讓他們給糟蹋了!

安穩嫂轉身向地裡走去,走著走著心裡又泛起了嘰咕。這倆人誰她能惹得起啊!

一個是在村東一跺腳村西都打顫的村主任,一個是村主任的侄子、村會計的老婆、也是村主任的本家、按輩分汪未來還得叫她姑奶奶的汪喜鳳,人稱“惹不起”。對於他們這三個人的關係,村裡人都說有點亂,有的說老汪家這是自產自銷,也有的笑說他們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實說也只是背地裡說說,當面可誰也不敢說。現在她安穩嫂又能惹得起嗎?

果不其然,還沒等她回過神來,這汪喜鳳就罵罵咧咧的追了過來。

“喂——! 都來看嘔,還有這樣不要臉的女人,勾引男人大白天的跑到自己地裡去××!”汪喜鳳居然賊喊捉賊、倒打一耙,說的繪聲繪色。

“就在那墳埰疙瘩旁邊,那玉米都踩倒了一大片哪!”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添油加醋的一說,還真有那麼一些好閒的人跑去看,回來都又咂嘴又點頭,事情倒還真像她說的那樣。

“那是她......”安穩嫂剛想張嘴,“別不敢承認!”就被汪喜鳳一嘴給噎了回去。

“你們這是顛倒黑白——”安穩嫂還想反駁,“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再狡辯也改變不了事實!”安穩嫂一張嘴汪喜鳳就給填個豆。

汪未來在一旁衝著汪喜鳳直豎大拇指。

聽到吵鬧聲,安穩嫂的女兒小蓮慌忙跑了出來,看到媽媽滿臉的委屈,不知發生了什麼。

“媽,怎麼——誰欺負你了?”

“喲——閨女長這麼大了,快叫你媽教教你怎麼養漢子!”汪喜鳳見小蓮來了,上來就給她來個不乾不淨的下馬威。

小蓮看了看眼前這個胖女人,怒火不打一處來,她牙咬得咯咯響,衝上去對著胖女人的臉就是“啪”的一巴掌。汪喜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有些懵了。緊接著她就像撲老母雞一樣,奔著小蓮撲來。

“你這個小婊子我今天要不把你撕碎我就不是它孃的“惹—不—起!”

......

安穩嫂緊緊的拉住小蓮不讓她和胖女人廝打。那邊汪未來也不知因為什麼緣故,也把汪喜鳳拽住了。

打那以後的幾天,安穩嫂和小蓮似乎是真的怕了,任憑汪喜鳳怎樣辱罵她們就是不接茬。而汪喜鳳呢卻是威風凜凜越罵越勇,一天三罵,大有不把安穩嫂一家罵死誓不罷休的勁頭,每天準時準點的來到安穩嫂的門前罵上一通。並且一手拿著菜刀一手拿著案板,罵一句用手剁案板一下,顯得十分有節奏。罵人的話是五花八門哪句難聽她罵哪句。

這一天,“咔、咔——!”菜刀剁案板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村民就學著廣播裡嘲諷說,這是今天的第一次播音又開始了!

“哎——你個不要臉的地主婆,咔、咔,你在自家地裡勾引野男人,還帶著你閨女來打我,我就得罵你!咔、咔,你要不出來給我磕頭賠禮我就這樣一直罵下去!咔、咔!”汪喜鳳罵著罵著,忽然停了下來。

有人看見是汪未來把汪喜鳳拽到一邊,悄聲地問汪喜鳳:“你把我的玉如意給浪哪去了?”

汪喜鳳也問汪未來:“你把我的金頭簪也搓呦沒了,我還以為是你收起來了呢?”然後又恍然大悟地說:“是不是丟了在墳埰堆的玉米地?”

“我得找找去。”汪未來說著就要離開。

“先不要管那些,看我怎樣把這個屎盆子扣她頭上的,她還敢跟我翻臉?”汪喜鳳撇著嘴胸有成竹的說。

“小心陰溝裡翻了船!”汪未來顯得謹慎許多。

“不能就此罷休!我這樣鬧就是讓他們外人弄不清真假!叫它真的變成假的,假的變成真的,呵呵呵呵......我——幹屎也照樣喳她一身!”汪喜鳳說著伸手扭了汪未來大腿一把。

汪未來無奈的搖搖頭說:“不要太過分了哦,兔子急了還咬人嘞!”

6.

第四天,汪喜鳳的又一次播音正式開始。可是還沒罵幾句,安穩嫂和女兒就出來了。

安穩嫂都說能省則省,得不說就不說,可小蓮就不那麼省事了。她一邊拉著安穩嫂,一邊往安穩嫂的脖子上掛了個新玩意,那就是現在常見的電喇叭。

“你不是聲音高嗎?你不是很能罵嗎?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告訴你,我不罵你,罵人算什麼本事,有理講理,有理講滿天下,無禮寸步難行。”小蓮的一番話博得來看熱鬧的人們的一致讚許。

“根不正、秧不正,結個葫蘆拗著(歪斜)個腚。看,有什麼娘就有什麼樣的閨女。嘿,還跟我講理?什麼理,我說的就是理!”汪喜鳳又擺出那副一潑為勝的嘴臉。

“好,我叫你聲音大,”小蓮順便從家裡拽來一張桌子扶著安穩嫂爬了上去指著喇叭吩咐道:“你就在這兒讓她說給大家聽聽。”然後打開電喇叭的開關,喇叭裡立時傳來了清脆、響亮並且還有竹板的聲音,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人們一定會以為這裡在開什麼演唱會呢!

“啪啪、啪,啪啪、啪——

鄉親們、聽俺言,

俺把那事情的經過談一談。

那一天,俺媽下地把活幹,

遇到了恥辱的事情一大攤。

亂墳中,竄出一對狗男女,

壓倒俺玉米苗子一大片。

要問這人她是誰?

我不說大夥也能猜的全。”

聽到這,不少好奇的後生跟著起橫:“嗷——!他們是誰啊?快說說。”

隨著喇叭聲的響起,汪喜鳳的聲音頓時被壓了下去。趁著這間隙她才大聲吼道:“別聽他胡扯!”

這時,喇叭聲又響起來:

“啪啪啪,啪啪啪,

要問這人她是誰?

她就是賊喊捉賊的那個她——您往那看!”

小蓮用手一指汪喜鳳,汪喜鳳本來肥胖的臉盤一下子通紅,活像一塊經霜打了的南瓜。你看她平時嗓門大、氣勢盛,可和電喇叭一比她就不行了,喇叭一響哪還聽到她的聲音。這時人群中有人暗笑“怎麼聽不到那個高嗓門的聲音了?”

汪喜鳳看見小蓮指她,又看到那麼多人都在往她這看,你說她那個急呀,雙腳一蹦跳有一米高:“你說我跟誰?我在哪養漢了?”

喇叭又響了:

“哎,哎、你別急你別煩,

要想知道結果——咱再接著往下談。

那男主角就是咱村的大主任,

女主角就是你不要臉!”

大夥再一次向汪喜鳳看去,她上前就要搶電喇叭,早被那些等著看熱鬧的人給擋住。

這時,村主任汪未來的臉掛不住了:“哎——鄉親們,她說這些有什麼證據?這是誹謗,是犯罪,是要負法律責任地!”

“啪、啪、啪啪啪,叫主任,您聽清,

這裡的事情要說分明。

這誹謗犯罪是違法,

沒證據俺也不敢說給眾人聽。”

“你、你有什麼證據?”汪未來問的有些心虛。可大夥可不依不饒:“小蓮,把證據拿給他看看!還主任,什麼主任?快尿泡尿淹死了吧!”

小蓮這時不慌不忙的從兜裡拿出了汪未來經常別在腰裡向人炫耀的玉佩和汪喜鳳整天不捨得離頭的金簪子大聲說:“這兩樣東西大夥都不陌生吧?它們就是我在我家的玉米地裡撿到的!”

“嗷——這又是主任又是會計夫人的,都一鍋燴了!”人群裡立刻爆發出一陣喧鬧。

“撤了他——!別整天人模狗樣的。”

“主任會計都叫他們一家包了,要撤一起撤!”

“對,咱們明天就向公社反映......!”

“你個不要臉的,還在這丟人!”說這話的是汪未來的老婆,她一把拉住汪未來趕緊的走了。

最尷尬的要數村會計了,他自始至終都在觀察著事情的進展,看到現在這樣的局面臉再也掛不住了,大男子漢似的上前拽著老婆:“我叫你、你你......竟敢給我戴綠帽子!”三推兩擁的給推家去了。

“哎、哎、叫大夥,您聽我說,

現在都唱文明歌。

老不欺來少不哄,

共同富裕樂呵呵。

你敬我來我敬您,

小康路上齊抬鑼(互幫互助)。

今天你敬我一尺,

明天還你一丈多。

人心都有一杆秤,

鄰里不和災難多。

青山綠水靠大家,

建設家鄉靠你我。

我說這些您別煩,

只要您避地裡別罵我。

說到這裡算一段,

叫他們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如若她再惹上我,

我陪他,敢上西天見閻羅!”

“譁——”一陣從未有過的掌聲再一次響起,像過節一樣給這裡的人們增添了一份新的喜悅。

7.

這幾天,安穩嫂家裡忽然串門的不斷。他們都納悶平常不愛說話的安穩嫂一家那天怎麼就說了那麼多,還想出了用電喇叭這一招,說的還那麼合轍押韻?

“都是小蓮這個鬼丫頭找人幫她出的主意。”安穩嫂說。

“小蓮,你是怎麼想出這個法子治他們的?”鄉親們都想刨根問底。

小蓮有些靦腆的說:“我們也是叫逼急了,打打不過人家,罵罵不過人家,只有講道理把事情真相告訴給大夥。”

“也巧那天我們被逼的實在沒辦法就坐在街邊哭泣,一位說花相(民間藝人)的大叔在瞭解了我們的經歷後,非常氣憤並表示要替我們打抱不平。他還叫我回家找證據,我就回到我家被他們弄倒了玉米地裡,還真的讓我找到了那些東西。那位大叔根據事情的經過就幫我寫了順口溜、讓我學著他念,然後又給我們錄製了這些。”還說:“論說你說不過他們,只有用這種辦法,人聽了才入耳。”就這樣他給打板我說就錄了下來。還說:“這個喇叭我送給你,她不是聲音大嗎,咱不用嘴跟她罵,咱用它(指喇叭)跟她講道理。我要是治不了這樣的惡人,我從此就不吃這碗飯!”

“哈哈哈......真是惡人還得惡人磨啊!”聽了小蓮的話,大夥別提多開心了。

這年年底,公社要各村投票評選“五好家庭”戶,要求是符合“家庭和睦、鄰里和諧、遵紀守法、孝敬老人、勤勞致富”等條件。誰知這消息一公佈,全村百分之九十的農戶都投給了安穩嫂。說她如何如何幾十年如一日的伺候老人和大伯姐,如何如何心地善良、如何如何吃苦耐勞、和鄰里如何如何和睦......最後還如何如何幫村民出了氣、除了害等等。可是,安穩嫂卻不同意大夥的意見,她說自己成分不好,還和汪家吵架,在村子裡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不久的一天,安穩嫂又忽然收到一張一萬元、沒留匯款地址和姓名的匯款單。聽人說這款是二十多年未有音信的安穩寄來的。還說安穩在外混好了、混大了......安穩嫂時來運轉了,一動不動就可以成為萬元戶了等等說什麼的都有。大家竟有一絲羨慕的眼光看待安穩嫂了。

可是安穩嫂還是那麼平穩,沒有絲毫的猶豫說道:“我不認識那個人,我也不稀罕那個錢,那錢不是寄給我的,哪裡寄來的就退回哪裡去!”

“就怕不好退。”郵遞員說。

“那就捐給敬老院吧......。”

安穩嫂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快過年了,我也該去給她爺爺奶奶、還有她大姑去上墳了......。”

當然,在安穩嫂的心裡還有她的——“基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