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雪花飄飄的日子。
蘇秦的老丈人為他準備了一身新衣服。
“先生何以教我？”燕易侯很客氣地說。這句話是他最近學來的，他知道中原國家的國君們通常這樣說。
“燕國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 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嘑沱﹑易水，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土地肥沃，人民富足，簡直就是天府之國啊。天下諸侯中，能夠和平安定沒有戰爭的，也就只有燕國了。”蘇秦先上了一通馬屁，這也是常規的打法。
“嗯。”燕易侯點點頭，似乎有點得意。
“可是我聽說燕國與秦國親近，竊以為不智。”蘇秦文縐縐地說，他故意這樣，以顯示自己的修養。
“願聞其詳。”燕易侯緊跟，他怕自己跟不上，顯得沒文化。
“秦國和趙國都是強國，秦國固然更強一些，但是，秦國遠離燕國，跟燕國八竿子都打不到，而趙國就在眼前。秦國不可能攻打燕國，同樣也沒有辦法援救燕國。可是趙國就不一樣，他們如果來攻打燕國，三天就能攻到您的城下。所以啊，竊以為，要長期的和平，與其交好秦國，不如交好趙國。”
“嗯，有點意思。”燕易侯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是特別感興趣，“不過，我們和趙國的關係也不錯啊。”
“還不夠。”
“不夠？”
“燕國應該與趙國結盟，然後將魏國、韓國、楚國和齊國都拉進來，組成反秦國的聯盟。”
“反秦國聯盟？”燕易侯反問了一句，然後皺了皺眉頭，“先生不是說秦國跟燕國八竿子都打不到嗎？我們去組織這個聯盟幹什麼？吃飽了撐的？”
說到這裡，燕易侯下意識地向大門望去，意思很明顯，準備送客了。
蘇秦心頭一緊，真有點擔心燕易侯不給他機會繼續說下去，所以急忙往下說：“賢侯，這好處可是很多啊，不妨聽我說來。”
蘇秦說到這裡，瞧了燕易侯一眼，見燕易侯暫時沒有逐客的意思，略放了些心：“當今天下，秦國最強，三晉都飽受其苦。趙國雖然眼下與秦國沒有戰事，但是一旦秦國打通西河，必然攻打趙國。所以，趙國必然願意結盟。而魏國和韓國不用說，一定屁顛屁顛來加入。而楚國和齊國都想與秦國爭霸，結盟抗秦，也是他們的願望。所以說，反秦國聯盟一定能成。而燕國作為發起國，必然受到各國的尊重，趙國、魏國和韓國會感激您，齊國和楚國也不敢再小瞧您。那麼，燕國就輕輕鬆鬆與中原各國平起平坐，從此正式成為華夏大國，賢侯您也成為諸侯中的首領，各國爭相與燕國聯姻，怎麼能說沒有好處呢？”
燕易侯眼前一亮。
有人逐名，有人逐利。
有錢人如果混不進貴族的圈子，不妨自己搞一個圈子請貴族們進來。這個套路如今常用，發明者卻是蘇秦。
臨淄。
花花世界。
蘇秦看花了眼。
洛邑雖然繁華，與臨淄相比，那就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
“多虧我沒有先來臨淄，否則現在肯定在國家大妓院洗床單了。”蘇秦暗自慶幸，以他有錢要享受生活、沒錢借錢也要享受生活的思想，在臨淄的花花世界裡一定早已經墮落得不成樣子了。
鬥雞，跑狗，嫖娼，喝酒，蘇秦在這裡看到了自己的人生樂趣，他多麼想去享受一番啊。
可是，他知道，現在還不是享受的時候。
蘇秦知道，這個時候，還是稷下學宮比較重要。
蘇秦去了稷下學宮，學宮的先生們聽說最近的風頭人物蘇秦前來，都紛紛來見識。一個個憋著一口氣，要找個由頭，辯倒蘇秦。
蘇秦是什麼人？是洛邑街頭上混出來的人，是跟隨鬼谷子學習了十年的人，是走南闖北的人，是懸樑刺股的人。對付這幫埋頭讀書的先生們，他有的是辦法。
蘇秦採取了三個辦法對付他們。
第一，吹捧。對誰都說是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之類，先生們聽了都高興。
第二，避虛就實。先生們研究的都是理論，要是跟他們講理論，那一定死得屍骨無存，慘不忍睹。蘇秦理論不行，但是見多識廣，隨便說件見聞，都讓先生們瞠目結舌；隨便來幾個黃段子，都讓先生們目瞪口呆，就是號稱天下第一段子手的淳于髡也傻了眼。
第三，給好處。蘇秦知道先生們愛面子，平時想去風月場所瀟灑，卻又怕人說自己老不正經。於是蘇秦以趙肅侯的名義邀請大家前往國家大妓院快活，一切費用由趙國支付。
“這不好吧？那我們不成了一群老嫖客？”先生們哼哼唧唧，嘴上不想去，心裡都想去。
“各位先生，這可不是為了大家的享樂，這可是為了齊國和趙國的傳統友誼啊，希望大家能夠做出一點犧牲。”蘇秦笑呵呵地說。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做出一點犧牲吧。”大家說。
蘇秦知道，要讓一個人做一件事情，找個合適的藉口很重要。
在蘇秦見到齊威王之前，稷下先生們就已經把蘇秦誇得花兒一樣了。
所以，看到蘇秦的時候，齊威王就笑了，他想起先生們轉述的蘇秦的黃段子了。
蘇秦則假裝得一本正經，這讓齊威王更加感覺好笑。
所以，氣氛從一開始就是輕鬆的。
“大王，齊國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真是固若金湯啊。齊國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粟如丘山。三軍之良，五家之兵，進如鋒矢，戰如雷霆，解如風雨。臨淄富甲天下，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鬥雞走狗，六博蹋踘。臨淄城內，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氣揚。以大王的賢能，齊國的強大，天下無雙啊。”蘇秦還是老套路，上來先是一通馬屁，無非就是齊國如何強大如何富庶，齊威王如何聖明。
齊威王點點頭，這段話他愛聽。
“以齊國的強大，為什麼不稱霸呢？”蘇秦一邊說，一邊看齊威王的表情，發現齊威王很專注，知道這打中了齊威王的心思，“因為沒有由頭啊，無緣無故的，怎麼稱霸呢？現在我有一個辦法。大王不妨組織一個聯盟，這個聯盟就是反秦國聯盟，把什麼三晉啊燕國啊楚國啊都拉進來。”
“慢著慢著，”齊威王打斷了蘇秦的話，他感覺有些凌亂，“蘇秦先生，這平白無故的，反秦國幹什麼？況且說了，秦國是個蠻夷之國，憑什麼讓我們這些中原大國聯合起來對抗他們？”
齊威王的意思，是根本瞧不上秦國，覺得他們根本不配成為中原的敵人。
“大王，您說得對，與齊國相比，秦國算個什麼狗屎啊。”蘇秦先附和了齊威王一句，然後話鋒一轉，“可是大王，組成聯盟可是稱霸的最捷徑的手段啊，當初齊桓公稱霸，就是組成了反楚國聯盟。不錯，秦國是不配與齊國為敵，可是，當下秦國確確實實是能夠讓中原國家聯盟的最好選擇啊。想想看，只要大王您發出倡議對付秦國，韓魏趙必然響應，燕國必然跟隨。五國聯盟了，楚國害怕落單，也一定會加入，聯盟不就成了，大王您不就是當之無愧的盟主了？”
“先生的意思，反秦國聯盟不過是個幌子？”
“噓，事兒是這麼回事兒，可是不能這麼說。”
齊威王笑了。
“好，真是好，躺著就把活幹了。”齊威王向來就想當霸主，可又不想打仗，這下算是找到了好辦法。
有的時候，不需要出錢出力，只需要一個概念。
“大王，我代表趙國和燕國，奉您為盟主了。”說著，蘇秦掏出兩塊相印，一塊趙國的，一塊燕國的。
蘇秦之所以掏出相印來，一是說明自己能夠代表這兩個國家，二是提醒齊威王也送自己一塊相印。
齊威王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蘇秦的意思。
本文摘選自《說戰國二合縱連橫》，賈志剛著，點擊閱讀原文購買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