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與波拉克西特列斯：古希臘藝術的自覺意識和規矩意識'

​公元前399年6月，一位老者從一位孩童手裡接過事先已經準備好的毒酒，一飲而盡。這一年他70歲了。在他服用毒酒前，他的學生想盡各種方法讓他活下來，包括讓他流放到海外，但都遭到了他的拒絕，在他看來，他不是被那一群無情的審判者所處死的，而是被他始終相信、並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城邦律令。

因此，當他的學生為了儘可能地拖時間，讓他享用最後一頓豐盛的晚餐時，他大怒：“誠然你說得對，那些人這樣做是無可非議的，因為在他們看來，延遲服毒酒就獲得了某些東西；但對我來說，推遲服毒酒時間並不能獲得什麼，相反，那樣吝惜生命而獲得一頓美餐的行為在我看來應當受到鄙視，去拿酒來吧。請尊重我的要求。”

這位偉大的哲人就是蘇格拉底，公元前399年，蘇格拉底被民主派貴族以煽動青年、汙辱雅典神的罪名當眾受審，處以死刑。這一切，都是不成熟地古希臘民主制度造成的惡果。但是蘇格拉底仍然願意相信並且願意為之維護。正如一位哲人所說的那樣，即便是最糟糕的法律，也總要勝過沒有法律。

可以說，古希臘是一個擁有嚴格的法律和民主制度的國家，儘管他們還不成熟，甚至很多時候只是迫害英雄、縱容庸眾作亂的工具，但是這一制度本身所存在的意義就是它雖然不夠完美，卻仍能保證整個城邦的快速運轉，為後世現代民主國家的建立提供了一套可以參考的版本。現代社會所有民主制度的因素，幾乎全部來自於古希臘時期的制度智慧。

蘇格拉底願意為了這樣的制度而獻身，他不允許、也不能讓這個已經接近他當時心目中最完美的制度遭到破壞。所以即便自己要死，也是心甘情願的。古希臘人的制度意識、規則意識深深印刻在他們的心中，不僅體現在他們的政治制度上，還體現在他們的藝術裡，他們的藝術裡面，有重要而且不可違背的規範。

有趣的是，蘇格拉底也是一位藝術愛好者，據記載，他曾經學習過雕刻，曾經接受過他教導的一位青年認為蘇格拉底對於藝術家是充滿崇敬並且滿懷希望的，他希望藝術家們在他們的藝術創作過程中，將自我的情感熔鑄於藝術作品裡面，讓這個情感去支配人物的姿態、藝術的面目，這樣才可以更加靈活地表現出人們心靈的活動。

由於希臘藝術是展現希臘人們宗教、信仰、情感的藝術，所以他們的藝術作品，很多時候是以古希臘的神話題材或者說宗教題材為例子來進行創作。比如這個作於公元前5世紀的繪像花瓶就極為生動的展現了這一點，該花瓶描繪的是《荷馬史詩》中的尤利西斯的故事。

尤利西斯是古羅馬神話中的英雄，同時也是古希臘神話中的英雄，在希臘聯軍圍攻特洛伊10年期間，尤利西斯英勇善戰，足智多謀，屢建奇功。他獻木馬計裡應外合攻破特洛伊。在率領同伴從特洛伊回國途中，因刺瞎獨目巨人波呂斐摩斯，得罪了海神波塞冬，從而屢遭波塞冬的阻撓，歷盡各種艱辛、危難。他戰勝魔女基爾克，克服海妖塞壬美妙歌聲的誘惑，穿過海怪斯庫拉和卡呂布狄斯的居地，擺脫神女卡呂普索的7年挽留，最後於第十年僥倖一人回到故土伊塔卡，同兒子特勒馬科斯一起，殺死糾纏他妻子的、揮霍他的家財的求婚者，閤家團圓。

而這個花瓶所描繪的，正是尤利西斯假扮成一位乞討者，回到家中試探妻兒的情景。畫面中，曾經一手將他養大的乳母認出了她腳上的傷疤，這一富有戲劇性的場景就這樣被藝術家所捕捉到，並生動傳神的表達了出來。

畫面左側的尤利西斯雖然外表打扮的衣衫襤褸、破爛不堪，但是他魁梧的身健壯的身軀仍然無法掩蓋他的英雄氣質。尤利西斯左手拄著柺杖，用手和柺杖支撐身軀，右手拿著木條，揹負一個破爛袋子，右腳抬起。畫面右下方老乳母似乎已經縮成一團，左腳托住尤利西斯的腳底，右手撫摸著尤利西斯的腿，頭部微微上揚，眼神充滿驚奇卻欲言又止。整個畫面尤利西斯的魁梧健壯，他的英雄氣質被展示的淋漓盡致，老乳母弱小而又充滿慈愛的憐惜通過洗腳和極富有暗示力的面目表情生動的被傳遞了出來。這一刻，老乳母和尤利西斯之間富有意味的對話包含千言萬語，雖然沉默，卻很有表現力。

雖然這幅彩繪花瓶仍然具有很強的宗教作用和政治作用，它展現的仍然是古老的神話題材，但是在這一幅作品中仍然可以看到古希臘人對於藝術表現激發的探索和開發。到了公元前五百多年到公元前四百多年這一段時間內，從事藝術創作的人在那個社會仍然是最低微、最不惹人注目甚至會遭到歧視，但是這一時期藝術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有了明顯的不同。即便這一時期的題材仍然無法擺脫政治和宗教的束縛，但是人們普遍開始追求藝術自覺地美感了，他們普遍欣賞、乃至於比較當時不同風格流派的藝術家們的繪畫、雕刻，從中獲得藝術審美的體驗。

可以說，這一時期正是藝術自覺發展的階段。既然人們普遍追求藝術的審美，那麼不同地域、不同風格流派的藝術家們自然就有不一樣的成績，這些並不均衡的藝術發展促進了更多藝術創作者們互相競爭、彼此學習，不斷達到也似乎創作的新境界。此一時期極具有表現力的藝術家是波拉克西特列斯，他手下的藝術作品總有一股迷人的美妙。但是由於我們已經離那個時代相去甚遠，所以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已經消失殆盡，化為烏有了。

幸運的是，人們在一次考古工作中發現了一件疑似為他所作的雕塑。這個雕像仍然是大理石的複製品。它展現了古希臘神話中赫爾墨斯和小狄俄尼索斯相處時候的場面。赫爾墨斯伸出右臂，哄託著小狄俄尼索斯，充滿愛憐的眼神，腰部呈現著傾斜曼妙的曲線雙腿自然的站立在大理石板上。

可以說，波拉克西特列斯已經將前人所流傳下來的古老法則完美的運用到了實踐中。他手下的神話人物雕像生動而又不呆板，曼妙玲瓏的身姿展現了人體最精緻的一面。後世在對希臘人體雕像做定義時，將其歸結於“希臘藝術的理想化”。確實，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幾乎沒有辦法找到一個活著的人能夠擁有如此精緻、勻稱的人體，而藝術家們的工作，似乎就是給並不完美的人體一個完美的身軀，將其中並不完美的部分修改成勻稱和美麗的。但是這多多少少有些誤解希臘藝術家的工作了，他們誠然在藝術創作中有自己的主觀優勢，可以隨時隨地的按照自己的理想的來進行藝術創作，但是這樣的情況實際上很少發生。

為什麼呢？正如我們一開始在前面所談到的蘇格拉底的規則意識和法律意識。不僅在社會生活中，古希臘人們要遵守一些制度規範，就算是在藝術創作的領域，古希臘人也必須要滿足古老的規則。從而在新的藝術追求和古老的規範之間的達到一種融合統一。

換句話來說，古希臘人在繼承埃及人物造像的古老程式的時候，就承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使命，那就是為這些古老的法則注入生命，將這些古老的法則在活生生的人體面前面前變得靈活而又有生命。

所以，規範和法律的精神在古希臘人那裡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一如我們前面提到的蘇格拉底。而古希臘藝術中那些優雅又端莊的藝術造型，就是這種精神的充分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