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產生的嚴重後果

宋朝 蘇軾 蘇轍 韓琦 中國歷史 寫乎 2018-12-04

作者:劉永

蘇東坡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產生的嚴重後果

蘇轍(1039 -1112),字子由,晚號潁濱遺老,四川眉山人。“唐宋八大家”之一,是著名文學家蘇軾的弟弟。嘉佑二年(1057),蘇軾、蘇轍兄弟考中進士。蘇轍殿試登進士甲科第五名,而蘇軾名列進士乙科,名次遠落後於蘇轍。在兄弟二人以後的官宦生涯中,蘇轍更是位至宰相,政治地位比蘇軾顯赫得多。

北宋王朝奉行“重文抑武”的基本國策,廣納人才,大開言路 ,優待士大夫,與他們共治、共享天下,政治上一度出現了政通人和、太平清明的中興景象。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才使得蘇軾、蘇轍兄弟這樣來自偏遠地區的青年才俊能夠脫穎而出,發揮聰明才智,鍛鍊成長,成為國家的棟樑。

蘇東坡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產生的嚴重後果

(一)“干謁”宰相韓琦

當年,進士禮部會試的主考官是翰林學士歐陽修,副考官是著名詩人梅聖俞,他們正在銳意發起一場詩文革新運動。蘇軾、蘇轍兄弟清新灑脫的文風,深得他們的讚賞,故將他們同列進士高等。

蘇轍及第後,給當時的宰相樞密使韓琦寫了一封信《上樞密韓太尉書》。這是一篇干謁文,“干謁”意指對人有所求而請見,類似於現代的自薦信。文章表達了對韓琦的仰慕之情及拜見之意,同時,蘇轍簡單介紹了自己求學為文的經歷,明確提出:“以為文者,氣之所形”,對自己的文學主張進行闡述,這就是著名的蘇轍“文氣說”。蘇轍寫信雖為干謁,但行文中並沒有流露出攀高枝、求高官的意思,態度不卑不亢,文辭懇切,引經據典,才華橫溢。

十九歲的蘇轍給貴為宰輔之尊的韓大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韓琦也被這位青年人的卓越文采折服,大為欣賞。“自古英雄出少年”,蘇轍就是最好的典範。畢竟蘇轍當時只有十九歲,但他的“文氣說”主張卻新穎獨特,別開生面,為北宋詩文革新運動提供了理論支撐,其遠見卓識,令人驚歎!

“三蘇”父子以文章名於當世,是他們成功的基石。然而他們成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同樣不能忽視,那就是官場人脈。父親蘇洵在名落孫山之後,痛定思痛,意識到官場人脈的重要。真所謂“哪管你才高八斗,就怕朱衣不點頭”。科舉考試不被考官看中,就是才高八斗也屬枉然。李白早就感嘆:“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在芸芸眾生中能夠被人欣賞、提拔實在是太難得了。僅僅依靠等待,守株待兔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蘇洵鼓勵兩個兒子積極進取,敢於主動去結識自己生命中的“貴人”。這也難怪蘇轍小小年紀就敢斗膽給當朝樞密使大人韓琦寫信干謁了。

蘇東坡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產生的嚴重後果

(二)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

嘉祐二年(1057)四月,蘇軾、蘇轍母親程氏去世,蘇洵父子不得不回到蜀地奔喪。這一去就是三年時間,他們回到京城汴梁已是嘉佑五年(1060)二月。經吏部“銓選”,蘇軾授河南府福昌縣(河南宜陽)主簿,蘇轍授澠池縣(河南澠池)主薄。未及赴任,仁宗皇帝下詔制舉,蘇軾、蘇轍兄弟於是留京應考。

“制舉”是皇帝為選拔人才舉行的特殊考試,是一種最高規格的考試,要求極為嚴格。參加制科考試的人員不但需要學識淵博,而且必須由朝中大臣推薦,然後由六名考官先行考核,及格者才能參加最後由皇帝親自出題的考核。嘉祐六年(1061)八月,經歐陽修、楊畋推薦,蘇軾和蘇轍參加了制舉考試。據記載,當時參加制科考試的只有四人,為什麼人數這麼少?據蘇軾的學生李廌《師友談記》載:“是時同召試者甚多。相國韓魏公(韓琦)語客曰:‘二蘇在此,而諸人亦敢與之較試,何也?’此語既傳,於是不試而去者,十蓋八九矣。”由此可見,蘇軾、蘇轍兄弟影響力之巨大。

而相國韓琦對青年蘇轍尤為關心器重。據說開科之前,蘇轍偏偏生了病。韓琦上奏皇帝:“今年招考的學子,惟有蘇軾、蘇轍兄弟二人聲望最高,而今蘇轍病倒了,不能按時參加考試,必有孚眾望,是否延期舉行?”皇上於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一直等到蘇轍痊癒之後,才開科,考試推遲了二十天。後來以此為例,秋闈遂定在了九月。

試前,蘇軾、蘇轍按照規定,分別上了二十五篇《進策》、二十五篇《進論》,各自闡述了治國理政的綱領。八月二十五日,仁宗在御政殿試,所舉“賢良方正能言極諫”策問。“賢良方正”是說文學出眾,道德端正,“能言極諫”是指善於策論,勇於給皇帝提意見。蘇轍作《御試製科策》,這一次,他似乎是吃了豹子膽,文章矛頭竟然直指年老尊貴的仁宗皇帝。也許真的是少年得志,趾高氣揚,天不怕地不怕,蘇轍把父親蘇洵平時好為驚人之語的文章技巧充分發揮,從而闖下大禍,其激烈尖銳,令人咂舌!

蘇轍在策論中指責仁宗怠於政事,甚至說仁宗“惑於虛名而未知為政之綱”。他說,仁宗在慶曆新政時,勸農桑,興學校,天下以為三代之風可以漸復,結果半途而廢,未見實效。蘇轍一針見血地指出:“臣觀陛下之意,不過欲使史官書之,以邀美名於後世耳,故臣以為此陛下惑於虛名也。”治國當擇吏,皇帝當擇宰相,宰相當擇職司,“今乃不擇賢否而任之,至於有事則更命使者,故臣以為陛下未知為政之綱也。”像這樣指斥仁宗,順帶把為政的官員批評一通,真可謂咄咄逼人,不計後果。

蘇轍此時毫無從政經歷,他的這些批評完全是書生之見。更為犀利的是,蘇轍直接批評仁宗的私生活,指責仁宗沉溺聲色。他一連列舉歷史上六個昏君(夏太康、商祖甲、周穆王、漢成帝、唐穆宗、唐恭宗),要求仁宗引以為戒,並說:“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治安,朝夕不戒,沉湎於酒,荒耽於色,晚朝早罷,早寢晏起,大臣不得盡言,小臣不得極諫。左右前後惟婦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於心,而惟婦言是聽。”他認為,仁宗所為與這些昏君相似:“陛下自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坐朝不聞諮謨,便殿無所顧問。”這樣大膽的言論實在讓仁宗顏面掃地。仁宗當時已經五十多歲,並非什麼荒淫無道的君主,蘇轍道聽途說,未免誇大其詞。

蘇轍還指責仁宗朝“賦斂繁重,百姓日以貧困,衣不蓋體“,“官吏之俸”、“士卒之廩”、“夷狄之賂”以及“宮中賜予玩好無極之費”都要由百姓承擔,因此“凡今百姓為一物以上莫不有稅,茶鹽酒鐵,關市之徵,古之所無者莫不併行,疲民諮嗟,不安其生”。蘇轍的批評雖然有些過火,但他直指當時國家冗官、冗兵、賦稅沉重、對外屈膝等時弊,其憂國憂民、忠君報國的赤子之心躍然紙上,坦坦蕩蕩,正氣凜然。

蘇東坡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產生的嚴重後果

(三)過激言行產生的嚴重後果

蘇轍無所顧忌的批評立馬在朝廷引起了軒然大波,大臣之間進行了一場激烈的爭論。主考官司馬光在蘇轍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他認為蘇轍在應試者中表現出的忠君報國之心,可喜可嘉,擬如其兄蘇軾評為三等;考官胡宿認為,蘇轍試卷答非所問,又引歷代昏君來比擬盛世英主仁宗,應該不予錄取。更多的大臣認為蘇轍狂妄自大,一致主張罷黜。幸運的是,仁宗皇帝不愧為仁厚之君,豁達大度,一錘定音:“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謂我何!”(蘇轍《遺老齋記》)他欣賞蘇轍的文章膽識,對蘇軾、蘇轍兄弟讚賞有加,還興奮地說:“朕今日為子孫得兩宰相矣。”(《宋史·蘇軾傳》)於是蘇轍最終得入第四等次。

蘇軾在制科考試中相對中規中矩,文辭婉轉,表現卓越,入三等次。宋朝開國一百多年來,制策入三等的只有吳育和蘇軾兩人(《宋史·蘇軾傳》)。這是破天荒的大事,蘇軾美名更是如日中天。當年蘇軾二十六歲,蘇轍二十三歲。考試結果,蘇軾授大理評事、籤書鳳翔府判官,作為京官被派往基層鍛鍊培養。

蘇轍為試祕書省校書郎,充商州(陝西商縣)軍事推官。然而,知制誥王安石認為蘇轍袒護宰相,專攻人主,一直不肯撰寫任命書。於是朝廷不得不改命沈遘起草制詞。多年之後,有人分析,說王安石是因為蘇洵曾經寫作《辨姦論》諷刺他,言辭激烈,從而導致王安石遷怒蘇轍。這一說法並不成立。因為王安石為蘇軾撰寫了制詞,而且頗為讚許欣賞。總之,蘇轍才入仕途,就栽了個跟斗。直到嘉祐七年(1062)秋,蘇轍才得到朝廷任命。

事實證明,蘇轍終究為自己過激的言行付出慘痛代價。《御試製科策》對蘇轍一生的影響是深遠的,不僅當時飽受輿論煎熬,擔驚受怕,事後還被迫辭官,而且導致這位青年才俊多年一直仕途不順。他晚年深有感慨地說:“予採道路之言,論宮掖之祕,自謂必以此獲罪,而有司果以為不遜……自是流落,凡二十餘年。”(蘇轍《遺老齋記》)

蘇轍對自己被任命為商州軍事推官,深感失望。一氣之下,他以父親在京修《禮書》,兄長出仕鳳翔,傍無侍子為由,奏乞留京養親,辭不赴任。而朝廷竟然答應了他的請求。在鳳翔任職的蘇軾得知弟弟辭官決定,寫詩《病中聞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勸慰蘇轍,不同意他辭官的輕率決定。蘇轍和詩《次韻子瞻聞不赴商幕三首》為自己辯解,他在詩中說:“怪我辭官免入商,才疏深畏忝周行。……閉門已學龜頭縮,避謗仍兼雉尾藏。”雖然自己已經“學龜頭縮”,“兼雉尾藏”,但是留京侍父只是藉口,他的內心仍然孤傲,堅持己見,不肯低頭。辭官無非是“避謗”,懶得聽那些冷嘲熱諷、蜚短流長罷了。

蘇東坡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產生的嚴重後果

(四)參與“王安石變法”

英宗治平二年(1065)正月,蘇軾結束在鳳翔的任職,還朝判登聞鼓院,又試祕閣再入三等,得直史館。於是,蘇轍留京養親的理由不再成立,他向朝廷乞官外任。蘇轍被朝廷任命為大名府(河北大名)推官,不久出任管勾大名府路安撫總管司機宜文字。哥哥蘇軾可謂平步青雲,弟弟蘇轍卻在邊遠之地,擔任小小的幕僚,從事繁瑣的文字伏案工作。治平三年(1066)四月,蘇洵在京師逝世,蘇軾、蘇轍兄弟護送父親靈柩返回家鄉,葬父於彭山縣安鎮鄉可龍裡。

神宗熙寧二年(1069)二月,蘇軾、蘇轍兄弟服喪期結束後,返回京師。此時,朝政已經發生深刻變化,神宗皇帝勵精圖治,起用王安石,推行新法,這就是著名的“王安石變法”。

變法之初,諸法未備,神宗詔求直言。蘇轍見年輕的神宗大有作為,不禁歡欣鼓舞,他奮筆疾書,一道《上皇帝書》,洋洋灑灑近萬言。他在上書中查找導致國家危機的原因,“故臣謹為陛下言事之害財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費。”要解決危機,就必須任用賢能,大膽改革。“君臣同心,上下協力,磨之以歲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蘇轍慷慨陳詞,雖然是“位卑未敢忘憂國”,但畢竟屬於越次言事,內心誠惶誠恐,不知這道奏摺上去,會不會又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哪知神宗看完蘇轍上書,大為欣賞。即日破格在延和殿召見蘇轍,聽取他關於改革豐財的意見,並任命蘇轍為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

制置三司條例司是“王安石變法”組建成立的一個臨時性機構,主持變法的大部分事務。三司條例司任用呂惠卿、曾布、蘇轍等官階低微的年輕人,參與草擬新法。每有新法出臺頒佈,王安石都組織他們商談,徵求他們的意見。蘇轍在《龍川略志·與王介甫論青苗鹽法鑄錢利害》對“青苗法”的產生過程作了詳細記述。

王安石拿出《青苗法》草案讓蘇轍仔細研究,蘇轍一針見血地指出,此法看似惠民,實則傷民,倒不如採用漢以來各代推行的常平法,讓富戶商賈不能哄抬糧價,貧戶也能得到切實的利益。王安石說:你的話有道理,我當從長計議再實行。他知道蘇轍的“憤青”脾氣,特別告誡蘇轍“此後有異論,幸相告,勿相外也。”過了一個月時間,王安石都不再談論青苗法。但後來王安石見青苗法在個別地方試行卓有成效,他就決定立刻頒佈實施青苗法。

此時的蘇轍因王安石沒有采納自己的建議,熱血再次暴漲,他直接上書神宗《制置三司條例司論事狀》,表示反對。王安石大為惱怒,將加罪於蘇轍,因副相陳昇之的反對才作罷。蘇轍一不做二不休,上書《條例司乞外任奏狀》,請求離開條例司外任,“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蘇轍時年三十歲,仍然年輕氣盛。所謂“前車之鑑後車之覆”, 蘇轍並沒從自己最初因直言而遭受挫折的慘痛經歷中吸取教訓,這一次又重蹈覆轍。其實,他身處變法大本營,只要稍加留意,依附順從王安石,仕途青雲直上是沒有問題的。他的同事呂惠卿、曾布、章惇等人後來都步步高昇,貴為宰相。當然,蘇轍二十多年後也擔任了宰相,不過這升遷的道路也未免太曲折了。

蘇東坡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產生的嚴重後果

(五) 銳意進取的青年蛻變為保守派

神宗皇帝看完蘇轍言辭激烈的奏章,感覺疑惑不解,問王安石:“轍與軾如何?觀其學問頗相類。”安石曰:“軾兄弟大抵以飛鉗捭闔為事。”帝曰:“如此,則宜合時事,何以反為異論!”(《續資治通鑑》)顯然,神宗是支持王安石的。而王安石說蘇軾兄弟“飛鉗捭闔”即好出風頭,邀功進賞的意思。

這就完全曲解了蘇轍的赤膽忠心。蘇轍看見一項危及老百姓利益的政策即將出臺時,就奮不顧身,為民請命,其精神是非常令人敬佩的。幸好神宗並未同意王安石加罪蘇轍的建議,准予蘇轍離開三司條例司。秋末,蘇轍在三司條例司呆了短短五個月時間就被迫離開,出任河南府推官。熙寧三年(1070)春,張方平知陳州(河南淮陽),聘任蘇轍為州學教授。

這是蘇轍人生道路上的重大轉折,一個銳意進取,勇於改革的優秀青年,轉眼間就被時代拋棄,劃入到反對變法陣營,甚至成為舊黨的中堅力量。這到底是蘇轍個人的無奈選擇,還是是“王安石變法”,乃至整個大宋王朝的悲哀呢?

蘇東坡策論直言批評宋仁宗產生的嚴重後果

【作者簡介】 劉永,愛好文史寫作,時有詩文發表於報刊。從事文同、蘇軾研究,有《文同評傳》等書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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