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內盛:永寧船伕曲

水經 休閒悅讀 2017-07-17

“啊唷呵,手爬石頭足蹬沙,為了婆娘兒女把船拉,汗水打溼包頭帕,下輩子不要當船家……”這是當年在永寧河流行的船工號子,它從明洪武二十五年永寧河開通行船以來一直唱到七十年代永寧河全線停航為止。那悲涼的號子聲伴隨著永寧河船工們辛酸的汗水流淌了五百多年。

如今,永寧河象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蠕動著黃瘦乾枯的身軀,它再也沒有寬闊的胸膛來承載一河桅杆林立的大船,滿河流淌的分明是它渾濁的眼淚。

五百多年前,景川候曹震奉詔疏浚永寧河,通過軍民一年的努力.開通了這條100公里長的處女河,一艘艘大船滿載著敘永的生漆、桐油、土產開始了處女航,一河清澈的河水撒著歡兒把這條大船順利地送到長江,從此永寧河開始了繁忙的水上運輸。自從有了這條交通大動脈,永寧城開始了它的繁榮,五百多條船。行駛在永寧河上,號子聲此起彼伏,迴盪在這條黃金水道上。

江門峽是永寧河上最大險攤,灘險浪急,兩岸竹林遮天蔽日,河水從江門鎮一瀉二十里,直奔大洲驛。峽中亂石嶙峋,水聲咆哮,峽中有一巨石立於河心,猶如將軍擋道,稱將軍石。下游數十丈開外有一略小巨石,謂之二將軍,河水至此被巨石劈為兩半。船順流至此,速度加快,無法控制,大領江一聲吆喝,全部船工一陣緊張,手握大梢條。只見大領江高吼著指揮號子,手握一支槁杆,猶如臨陣的大將軍,雙眼緊盯著翻滾的江水,從水經上分辨出鬆水和緊水。眼看船像箭一般衝向巨石,船毀人亡的一剎那,大領江用槁杆輕輕一點,一聲吆喝,眾船工用盡吃奶的力氣順勢一搬,大船緊擦著巨石飛馳而過。

船過江門峽,進入平水,咆哮奔騰的河水由急變緩,大船由一匹烈馬變為溫柔的小綿羊,被河水輕輕地託著緩緩而行。此時大領江取下包頭帕,露出一身古銅色腱子肌肉,任江風吹拂,船工們從腰上取下旱菸開始過癮,過險攤闖巨石驚險後的一身愜意在江風和旱菸的煙霧繚繞中得到放鬆,沒有濤聲、浪聲,只有微風吹拂,兩岸遮天蔽日的萬竿翠竹向後逐漸退去。

“嗨喲、嗨喲……穿惡浪也,過險灘喲,船工號子一聲吼。”這首川江號子吼出了船工們勞作的雄偉和艱辛,可是永寧河上的號子可不是這樣的,川江號子分為幾種唱法和流派,長江的支流資陽河、永寧河、沱江,赤水河,船工們吼的號子有明顯的地域特色,沒有固定的唱詞,而是由專職號師用特有的雄渾的嗓音吼出一段與勞作有關的號子,其他號工隨機而唱。永寧河號子既有川劇腔調也有民歌調,更有號工自己隨意編的順口調。你看,船行至大洲驛,水勢平緩,岸邊走來一村姑,模樣俊俏,號工就這樣唱道:“這個姑娘實在乖,胸前一對大奶奶,倘若嫁到船上來,大魚大肉隨你嗨。”旁邊一大嫂過來抱不平,用山歌唱道:“這個船老闆說得乖,你光著屁股出孃胎,至今不穿短褲兒,水打棒兒快滾開。”岸上船上就一陣鬨笑。 

船從納溪一入長江口,頭脊樑險情又來了,大船開始滾浪,為避開頭脊樑暗礁,大領江全神貫注,號工震破嗓子,全體船工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劃到對岸,這時號子是這樣喊的:“嗨唷……頭脊樑、閻王灘,你我船工命懸懸,拼命劃喲拼命幹,不怕你這鬼門關,劃到瀘州大聚餐……”那號子聲傳遞出一種無形的力量,於是全船人擰成一股繩,終於闖過頭脊樑險灘。

永寧河有一句行話,稱弄船人是忤逆找來和氣吃,唱戲人是和氣找來忤逆吃。船一過大洲驛,水勢平緩,船工們開始吃飯,再扣門的船老闆都要讓船工們吃飽,下水三頓,上水五頓,三天一個小牙祭,七天一個大牙祭,在驚濤駭浪中行船的船工性格粗曠、豪放,自古養成了幹活時互相亂罵的習慣,父子倆亂罵都不例外,可是一到吃飯時大家圍坐在甲板上便相互謙讓,相互挾菜,和和氣氣,一天的勞累、怨氣便在酒肉中化解。

船一靠上碼頭,船工們便開始收拾打扮,頭上包的那塊白帕子洗得雪白,白汗衣卷一截在手腕上,也洗得雪白,倘若有那個船工的包頭帕有汗漬,船老闆一定不會僱他。雙橋碼頭,江門碼頭、納溪碼頭、瀘州管驛嘴碼頭有很多茶館、小吃店、川劇院是船工們聚會的地方。隨便一個船工都可哼上一段川劇,《五臺會兄》、《打漁殺家》、《別洞觀景》這些劇目船工們百看不厭。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永寧河干枯了,由清變黃了,由一條奔騰的大河變為一條渾濁的小溪,七十年代終於全線停航了,321國道奔馳的汽車代替了永寧河的運輸,再也沒有千帆競發、漁歌互答的場面了。永寧河沿岸幾家紙廠,鄉企合辦的小煤廠、硫精砂廠把永寧河汙染的混濁不堪,清澈明亮,美麗豐滿的昔日永寧河已經衰老得像個黃瘦乾枯的老頭,日夜嗚咽著、呻吟著,它在向人們訴說永寧河年輕的輝煌,訴說船工們在這條河上許許多多悲歡離合的故事。

海內盛:永寧船伕曲


作者簡介:海內盛,又名海力生,男,1951年生。回族,四川敘永縣人,祖籍湖廣。執業醫師,曾先後在敘永縣航運公司、北京燈市口醫院、北京朝陽門醫院任骨科醫師。業餘愛好文學、書法,曾出版《聽雨齋隨筆》,《海內盛硬筆書法》。政協瀘州市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