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古厝走過時,願你是忙中尋慢的過客,像舊時人一樣,抬頭看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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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剪,是閩南古厝往昔故事裡濃墨重彩的一筆,它立在厝頂,委身在筒瓦屋簷下的水車堵上。

一座古厝美不美,剪瓷是其中最隆重的一個看點,在清朝到民國時候,人們會專程跨村跨鎮,走路騎車去觀賞。

屋頂,剪了鳳凰、擱了花草鳥獸。水車堵上,戲文一幕跟著一幕,武將的盔甲,文官的蟒袍,才子佳人的寬衣窄袖,用堅硬的瓷片,賦予美感和柔軟的質感,三戰呂布裡,赤兔馬傳神地像要朝你奔襲來……

厝身有齣戲,厝內有卷書。時光在剪瓷裡,變得溫柔繾綣,這是閩南厝裡詩的意味,有被歲月吻過的韶光。

打古厝走過時,願你是忙中尋慢的過客,像舊時人一樣,抬頭看厝吧。

望見鄉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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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南大厝和寺廟,多用神獸來鎮宅。

祠堂、寺廟的屋頂之上,常有龍鳳或獅子、蝙蝠,《山海經》裡的神獸,在堆剪手藝人的手下,活靈活現地降臨在厝頂上。你要站遠了抬頭仰視,才能看到厝頂的風景,神獸們被等比例放大,好讓你看見。

閩南的古厝,屋頂似金字塔型,中間高,四邊底,屋簷下的牆垛子,斜斜往兩邊傾下。水車堵,這個名詞,在閩南話裡,“水”就是美,“車”是與閩南話的“斜”同音,說的是:很美的牆上斜垛啊。

閩南人愛看戲,佛誕一定會有戲,有錢人家甚至自己在屋前建戲臺子,想看了,就請戲班來,晉江梧林村裡“胸懷祖國”的番仔樓、南安的“林路大厝”前都有自家的戲臺子。愛看戲的閩南人起大厝,水車堵上就都是戲曲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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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戲文被搬到三十釐米見寬的水車堵上,《穆桂英》、《楊門女將》、《三國演義》、《水滸傳》,還有二十四孝故事等等,喜歡什麼樣的,就做什麼樣的。為了讓你能在屋下,看清這些堆剪,手藝人會特將人物凸出往前傾,人物臉上的神情豐富飽滿,冉須甩袖的動作,用一片片剪瓷立體地呈現。

有人說,這是鄉土審美的群體性作品,能看到閩南人熱烈的性情。

師傅中的師傅

說起堆剪,有兩個地方總被熟稔古建的人並行提起:泉州的洛陽橋、漳州的東山島。這兩個地方的手藝人做得早,也走得遠。

在距離洛陽古街不遠的洛陽鎮庵邊村,就有許多世代以這門手藝為生的村人,在鼎盛時候,僅有數百人的小村莊裡,就有一百多戶手藝人。堆剪,是村人集體的手藝,60歲的蔡榮燦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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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邊村,單姓蔡,500多年前從金井的塘東村遷居到此,原本以海為生的蔡氏族人,到了庵邊村什麼時候開始做堆剪的,對村人們來說也是一個謎。族譜沒有記載,但通過祖輩留下的記憶,能追溯到清朝光緒年間,堆剪的手藝已在村裡盛行。

起一間大厝,裝橫樑、雕窗花、刻青草石,各種工種師傅細分多類,“最貴的是堆剪師,一天的工錢,是別人的兩倍。”庵邊村的“蔡家幫”名聲在外,只要聽聞堆剪師是來自庵邊村,就像有了定心丸,“他們是師傅中的師傅。”

堆剪師靠手藝吃飯,報酬豐厚。在舊年代裡,這是個讓人豔羨的行當,為了保護村人,庵邊村為立了村規,“堆剪只傳男不傳女,外村的人不能來學,即使是自家女婿也不例外。”

庵邊村堆剪的手藝流傳百年,就連堆剪的工具也一直延續,“一把鐵剪,一把小灰匙,就能像暗號一樣,分辨是不是蔡家幫的師傅。”蔡榮燦說,村子裡一直有打鐵師,專門為堆剪師打造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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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剪是用煤爐剪改造成的,剪刀口磨得尖尖的,可以將彩色的瓷片剪成花瓣、龍鱗片、獅子毛片,再一片一片貼到泥塑上。小灰匙也由打鐵師改造,比普通灰匙小巧許多,可以用來做高難度的龍和人物。

只要看師傅手中有這兩樣工具,就知道是不是庵邊村來的。

沉沉浮浮

“庵邊村,一度被稱位‘小華僑’。因為我們蓋的古厝、番仔樓,大都是華僑歸來建成的,也因為村裡人的生活比別村的好。”

蔡榮燦的手藝,學自父親和叔父那裡,他們祖上多代都從事堆剪。開元寺、關帝廟、南普陀寺,他和父親都參與修繕過,晉江、石獅的古厝番仔樓,就更是留下了他們許多作品。一家幾代的生活,因這門手藝而過得富足,祖上甚至留下了一個祖訓,要蔡家後人傳承這門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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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畢業後,就開始做堆剪的蔡榮燦,做這行已經40幾年,經歷了堆剪的幾度興盛和衰敗。

蔡榮燦說,堆剪是一門華麗且複雜的手藝。需先用竹篾或鐵絲做骨架,在骨架上用小灰匙貼出胚型,在雕刻出人物、花鳥的細節來,最後往泥塑上粘貼一塊塊色彩斑斕的剪瓷片。

“所有的步驟都少不了,每一樣都是手工的過程,就連泥塑的材質,也要自己慢慢搗。”早前蔡榮燦做泥塑的材料是稻草灰,稻草泡過後,加入沙子磨碎,拌入海蠣殼灰,才能磨成。在《浮生六記》裡,沈復插花時候,需要用到膠,也自己製作過,用的材料也正是這稻草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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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灰的製作耗時,而剪瓷片,就更是繁複且漫長,要將彩色的瓷碗,剪成上萬片的色塊,拼貼出一個個造型來。

30年前,在越來越“求快”的年景裡,民間的厝越來越新式,就不再用慢工細活的師傅了,老手藝被時代的洪流衝擊了。庵後村的堆剪師紛紛轉行,從原來的一百多人,減少到只剩一二十人。

蔡榮燦一直在堅持,工作少了,就做點田地的營生,終等來手藝的又一個春天。“這10年來,古建在重修,蔡家幫又開始忙碌起來了。” 蔡榮燦的兩個兒子都跟著他做堆剪,從泉州做到福州,每年都有馬來西亞、臺灣的宗祠邀請他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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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堆剪都是一項耗資不淺的工藝。一尊二三十釐米高的呂布,工錢要兩千元,戲曲的人物一做是熱熱鬧鬧的數十個,再有騰龍和花草,那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民間的厝做得少了,都是宮廟和祠堂才會重金做古。”他說,對手藝的追求,不是誰都捨得的。

它是這樣地沉沉浮浮,或許待你來看堆剪時,這些光陰往事就會被拂去塵埃。

來源|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