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從ménɡ到mánɡ的質變,“氓之蚩蚩”到“流氓”的脫胎換骨

“氓”字讀音有二,“流氓”之mánɡ是我們再熟悉不過了;而“氓”ménɡ最為熟知的就是《詩經·衛風·氓》中的“氓”: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這首詩講述了古代一位棄婦的悲催的婚姻歷程,語氣沉重哀怨。詩的開篇便回憶了“氓”對自己的追求,“氓”假裝以布換絲為由來找女子談論婚事。後來女子衝破枷鎖與"氓”喜結良緣,沒想到自己卻入了苦海,嫁給了一個負心漢。“氓”的反覆無常與家暴傾向,使得女子痛下決心與他一刀兩斷。

此詩之“氓”是負面象形,有人會說此“氓”也是夠壞夠流氓的,先是死皮賴臉追求,婚後又露出另一副嘴臉。但是,此處之“氓”ménɡ與“流氓”之“氓”顯然是兩個概念。為了一證清白,我們還是挖掘一下以還“氓”ménɡ之清白。

按照慣例,我們還是先從字形分析,以企找到“氓”字概念之本源。“氓”由“亡”和“民”兩部分構成,該字不見於甲骨金文,最早見於篆書,其字形如下:

氓,從ménɡ到mánɡ的質變,“氓之蚩蚩”到“流氓”的脫胎換骨

篆書“氓”

從以上字形可見,該字從“亡”從“民”,但“亡”之本義最初並非失去、死亡之意。“亡”字,許慎《說文》曰:“亡,逃也。”段注:“逃者,亡也。亡之本義為逃。”“亡”字從入從乚(隱聲),形似人逃避至隱蔽之處,因此其義本為“逃”。史料有“魯昭公逃於齊,稱亡人”之說。“亡”字古文字形如下:

氓,從ménɡ到mánɡ的質變,“氓之蚩蚩”到“流氓”的脫胎換骨

甲骨文“亡”

氓,從ménɡ到mánɡ的質變,“氓之蚩蚩”到“流氓”的脫胎換骨

金文“亡”

氓,從ménɡ到mánɡ的質變,“氓之蚩蚩”到“流氓”的脫胎換骨

篆“亡”

下面我們再說“民”字,其字形演變如下:

氓,從ménɡ到mánɡ的質變,“氓之蚩蚩”到“流氓”的脫胎換骨

“民”字形演變圖(原始素材源於國學大師網站)

關於“民”字字形歷來就有不少爭議,主流觀點有三:第一種觀點認為,該甲骨金文字形似以刀錐或尖銳物體刺入眼睛之狀態,這種做法源於殷商時期對戰俘的處置方式,刺瞎一隻眼睛做部落奴隸;第二種觀點認為,“民”字上為無眸之眼,以表示農作勞動者的矇昧無知,下為殷商之時耦耕和軍隊編制的一種十進位組織形式;第三種觀點認為,“民”當為“眠”之初文,上為眼睛,下面符號為指事方向,上眼瞼下垂閉合,以示睡眠之態

學界不少人認為第一種解釋為上,但是我們認為此種說法欠妥當。本人傾向於第二種解釋,殷代五刑墨、劓、剕、宮、大辟,並不見刺目之刑。具體的解釋可見於上篇《古時“人”高貴“民”下賤?<論語>和<左傳>近400“民”是誰?》

以上鑑於“民”的字形和本義的解釋皆為“民”字後來引申義的發展演變提供參考,關於“民”字本義依然有必要再做挖掘考證。就原始義,這裡就不再贅述。隨著“民”字意義的引申,“民”後來在春秋戰國文獻資料中的意義愈發顯豁,其主要意義包含三個點:第一,被認為是矇昧無知者,《說文》曰:“民,眾萌也。”段注:“萌,猶懵懵無所知貌。”;第二,為農業生產者;第三,為被統治者。如:

《泰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左傳·僖公二十七年》:晉侯始入而教其民;《子張》:君子信而後勞其民。

以上“民”字皆符合上述三點內涵。

捋清了上述“民”和“亡”的字形和意義,下面我們著手探討“氓”的原始意義。鑑於《詩經》裡的“氓”,不少人認為“氓”(ménɡ)與“民”同,訓“氓”為“民”。如:

《十三經注疏》毛傳:“氓,民也。”孔疏:“氓,民之一名,對文則異。”《詩集傳》:“氓,民也。男子而不知其誰何之稱也。”《方言》曰:“氓,民也。”

以上文獻簡單把“氓”釋為“民”是不妥的,其實孔穎達已經認識到“民”和“氓”的差別,只是簡單地以“對文則異”帶過。古文獻中“氓民”共用並不少見,如:

《國策·秦策一》:不憂民氓。《淮南子·修務訓》:以寬民氓。《管子·輕重丁篇》中有“民”字23個,“氓”字兩個。

那麼,很明顯“氓”和“民”是有區別的,另外《詩經》中對“民”和“氓”的使用也為我們提供了佐證。在《詩經》中“民”字出現了近百次,而唯獨“氓”字只有一次。如果相同,為何不統一都用為“民”呢?

至此,“氓”與“民”二者有別是不可否認的。另據《周禮》載:古時將王畿(為國都),分成兩個區域,王城和近郊區域,並設“六鄉”,遠郊單獨為一個區域,設“六遂”。這兩個區域所居住之人也有分別,“六鄉”的居住者為“國人”,而“六遂”之人則被稱為“氓”。此處“氓”就是鄉下人或者是外來人,古外來者與現在境遇相似,沒有雄厚資產很難在市中心買房置業。

氓,從ménɡ到mánɡ的質變,“氓之蚩蚩”到“流氓”的脫胎換骨

民和氓分佈圖

“氓”字不見於甲骨文金文,其出現應遠遠晚於“民”字,“氓”的出現一定是為了彌補“民”字意義的空缺,以滿足新義的需求而產生。朱駿聲在《說文通訓定聲》中對“氓”進行了比較準確的闡釋:

“氓,民也,從民,亡聲,讀若盲。”按自彼來此之民曰氓,從民從亡,會意,亡亦聲。

朱氏也駁斥了許慎所謂“氓”為形聲字的說法,值得肯定。從更早的古籍也可以看出,“氓”當為從他處遷徙而來之人。例如《孟子·滕文公》曰:

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為氓。”

從文獻可以知,這個研究神農氏學說的人叫許行,自楚國而來,拜見滕文公,並說:“我遠道而來,聽說您實行仁政,想得到一個地方,做您的百姓。”(注1)很明顯此人便是遠道而來想拿該國綠卡的人,以求享受好的福利待遇,自己也稱自己為“氓”,類似現在到了國外的“華裔”。

好了,我們回過頭來,看這個《詩經》裡的“負心人”——氓。之前關於“氓”,有說是“美貌男子”者,有說是“㡿男”者(大概是大漢、壯漢)。但我們從以上分析便知,這些說法均不可靠。

《詩經》中的這個“氓”也當屬於“遠郊”之人,“氓”要追求的這個女子當是個“城裡人”,“送子涉淇,至於頓丘”,足可見“氓”之家較遠,又過河又翻丘。此“氓”是外來之人,但是比較富足,當是個又務農又經商的小生意人,“抱布貿絲”、“以爾車來”便是對“氓”家庭生活條件的描繪。

結語:“氓”字原始義為流落或遷徙來的外鄉人,與“民”相對,這外鄉人安家立業很難,搞不好就成了無業遊民,沒有職業到處流浪變成了“流氓”,此“氓”也異讀為mánɡ。而後“流氓”詞義擴大,指稱“不務正業,為非作歹”,善於耍賴,做一些猥褻調戲之事的人。

參考資料:注1:《中國當代名家學術精品文庫·劉繼才卷》,瀋陽:東北大學出版社 , 2015.01。

您的點贊、關注、轉發是對我的最大鼓勵!期待與您交流國學,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