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沙特的王公貴族都精於宮廷鬥爭,那麼在權力的遊戲之中,沙特的公主們又扮演怎樣的角色?

去年,知名的國際時尚雜誌《VOGUE》阿拉伯版,破天荒地推出了“沙特專題”。主題內容中,不僅專訪了多位新生代的沙國演員、企業家...等“時代女性”,封面人物更找來了“沙特公主”——海法.賓.阿不都拉.紹德公主殿下(HRH Princess Hayfa bint Abdullah Al Saud)——以真面亮相。

封面中的海法公主,身著一襲白衣,氣宇軒昂地在吉達的西部沙漠裡,拍攝一系列開著敞篷車的寫真照片,標題則一語雙關地寫著:

Driving Force: 向沙特阿拉伯的女性先鋒致敬

「境外好文」沙特的公主們:中東宮廷的腥風血雨

「境外好文」沙特的公主們:中東宮廷的腥風血雨

《VOGUE Arabia》原本打的算盤,是希望在沙特政府鬆綁“女性開車禁令”的當下,搶先為王國新政錦上添花;豈料這樣的安排,卻招致了沙特輿論排山倒海的強烈嘲諷與負評——原因,都是因為封面上的“公主”爭議。

一手摸臉一手打臉:公主收割記

在當前的沙特王國中,受到官方認證的王子與公主總數,大約在1萬5,000人上下;換句話說,王族的身份並不特別稀奇,不過這位引發爭議的“海法公主”,卻是已故老國王阿不都拉的女兒之一。

在《VOGUE》的敘述中,作為沙特新時代的女性的代表,海法不但是位莊嚴美麗的公主,還是名嶄露頭角的沙特畫家。與所謂的傳統相比,曾留學美國的海法更能“折衷於東西方的不同價值”。因此,在沙特正進入一連串社會改革,由一名高雅的王族之女,公開地在未遮面的狀況下於駕駛座上拍照,

(VOGUE)只能很誠實而公平地認為,這樣的舉動真是極具勇氣!

但這句“極具勇氣”的讚歎,卻激起了海內外女權倡議團體的嘲諷與怒火。

因為當海法公主去年還在拍攝拍“網美照”的時候,沙特政府才無預警地發動大規模行動一口氣逮捕了十多名女權運動家;但在2018年這期的《VOGUE》中不僅只字未提這些故事,更誇張地將無作為的公主形容成“勇氣鬥士”,莫名其妙的“王室收割”此時才顯得格外難看。

《VOGUE Arabia》對沙特王族的諂媚,已有多次前例。像是在2016年夏天,持有《VOGUE》品牌的康泰納仕集團,大張旗鼓宣佈進軍中東、推出阿拉伯版時,就特意找來了知名度並不高、但卻貴為沙特王妃的迪娜.阿朱哈尼.阿不都阿濟茲(Deena Aljuhani Abdulaziz),出任《VOGUE Arabia》的創刊總編輯。

誰知王妃上任後,集團內外不斷懷疑迪娜總編的經驗與能力,甚至將整起人事案視為“討好沙特王室的政治操作”。

此外,新雜誌的口碑還沒做出來,出刊的時間與製作成本就不斷地推遲與膨脹。之後的創刊號雜誌,雖找來了有阿拉伯血統的美國名模吉吉·哈迪德(Gigi Hadid)助陣,但封面設計卻又鬧出抄襲疑雲——最終,在上任10個月後,僅負責2期雜誌的王妃,就在一片詫異聲中,慘遭集團難堪開除。

「境外好文」沙特的公主們:中東宮廷的腥風血雨

王妃美照

不過時尚媒體的焦急選擇,其來有因。近10年來,傳統媒體的廣告利潤不斷萎縮,而各種困境之中,廣告預算唯一逆勢成長的唯有高消費門檻的時尚精品業;與此同時,隨著國際油價在2000年之後的長年暴漲,眾阿拉伯油國的高端消費力也高速崛起,併成為精品消費者版圖中的兵家必爭之地。

在這種焦急搶市的心態下,寄望於王族公主、權貴名媛來“造浪”雖然符合策略應用的邏輯,但卻讓《VOGUE》在中東市場屢屢“政治出醜”。

其中最黑的“黑歷史”,莫過於2011年2月25日的歷史性專訪——〈沙漠玫瑰:專訪敘利亞第一夫人阿斯瑪.阿薩德〉——當時的《VOGUE》極為尷尬地選在阿拉伯之春的高峰,讓全球讀者一邊看著阿薩德夫婦的浪漫愛情故事,另一邊卻見證著敘利亞內戰。

「境外好文」沙特的公主們:中東宮廷的腥風血雨

阿不都拉的女兒們

在《VOGUE Arabia》的公主專訪中,海法公主與父王阿不都拉的互動,則是另一個引起外界興趣的王族祕辛。

在中東研究領域中,一般學者對阿不都拉的評價,是“精明而無情的平衡者”。長期在眾支王族血脈周旋的他,在王族政治與國家內政中,抱持進兩步退三步的消極守勢心態,並透過謹慎地等待與利益結盟,最終於才如願取得權力的寶座。

但在海法公主的敘述中,阿不都拉卻是個耳根軟、喜歡說笑話的慈父,

從許多角度來看,我的父王就和每一個爸爸一樣——他極愛他的孩子們,並與我們很是親近。

海法公主說,“我和他很親,所以我知道他對於這個國家的重責大任,這也讓我對父親越發敬重。”

“從許多角度來看,我的父王就和每一個爸爸一樣——他極愛他的孩子們,並與我們很是親近。”

我們不確定海法公主是否比較幸運,但在2014年3月,海法公主的4個”異母姊妹”——薩哈公主(Sahar)、馬哈公主(Maha)、哈拉公主(Hala)與賈娃荷公主(Jawaher)——卻趁著美國總統奧巴馬即將訪沙之際,透過國際媒體發出“求救告急”。

一開始,接連透過俄羅斯與英國媒體爆料的,是公主們的母親、「前」王妃阿拉努德.法雅茲(Alanoud Al Fayez)。阿拉努德表示自己是在15歲那一年,被約旦的家族長老安排嫁入沙烏地,但十數年的婚姻生活裡,她為阿不都拉連生了4個女兒,卻始終無法產下男嬰,夫婦因此失和,阿不都拉於是狠心休妻。

阿拉努德表示,自己與阿不都拉(當時還只是王儲)離婚後,雖然女兒們仍保有公主頭銜,但卻得不到王室的尊重與資源禮遇,5個女人只能窩居吉達宿舍的冷宮。無法忍受的阿拉努德最後決定在2001年出逃海外,但她的女兒們卻自此遭受軟禁,並在兄長們——阿不都拉的次子穆臺比(Mutaib bin Abdullah)與四子阿不都阿濟茲(Abdulaziz bin Abdullah )——的監控下,與世隔絕地被監禁深宮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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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悲慘的公主

一開始,阿拉努德的指控,僅被西方媒體當作“一千零一夜的後宮奇談”,但後來英國《Channel 4》卻真的聯繫上了薩哈公主4姊妹,並透過王族管道證實了這幾位公主的身份與說法,王族醜聞一時引發譁然。

薩哈公主等人表示,自己曾試圖與父親爭取合理的自由與待遇,但13年來卻從未得到隻字片語。而在《CH 4》的專訪曝光後,自覺家醜外揚的兩位兄長,更連續25天斷糧斷水,以極不人道的方式懲罰“吵鬧的妹妹們”,並毫不掩飾地將公主們的慘狀放送給阿拉努德,以作為對其為人母的凌遲報復。

雖然阿拉努德與4個公主的故事,鬧上了《BBC》、《華盛頓郵報》,國際的人權與女權團體也紛紛譴責阿不都拉父子的瘋狂舉動,但在戰略與經濟考量之下,英美各國政府卻都刻意對醜聞冷處理,沙特王室亦強硬聲明:少管王族家務事

「境外好文」沙特的公主們:中東宮廷的腥風血雨

斬首案:公主之死

2014年的公主風波,雖然喧騰一陣,但在斷糧威脅後,阿拉努德與女兒們卻自此「安靜」。諷刺的是,事件不久後,2015年1月,公主們的父王阿不都拉就以91歲的高齡在利雅德的宮中駕崩;之後3年,沙特也因年輕王儲穆罕默德.賓.薩爾曼(Muhammad bin Salman)的上位,而掀起一波王族大整肅,當初的惡整妹妹們的王子二哥穆臺比,兵荒馬亂中也被捕入獄。

不過類似的“造反公主”事件,在沙特已不是第一回發生,其中1978年的“公主之死”事件,甚至還引發了極為緊張的外交風暴。

1977年夏天,沙特王族之間,口耳相傳著一起不大不小的家庭醜聞:

聽說穆罕默德王子,斬了自己的孫女...。

1958年,米沙爾公主出生於沙特王室,她的曾祖父是沙特開國之君伊本·沙特,她的祖父穆罕默德王子是麥地那省省長,權勢很大,擔任過兩位國王的高級顧問。據瞭解,米沙爾公主早年在父兄的包辦婚姻安排下嫁給了一個年齡比她大很多的堂兄王子,她對這樁婚姻並不滿意。後來,她要求去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留學。在有著“中東小巴黎”之稱的貝魯特,米沙爾公主同沙特駐黎巴嫩大使的侄子卡勒德·艾沙爾·穆哈拉相戀。1975年,黎巴嫩局勢突變,一場全面內戰在這個國家爆發。米沙爾公主和穆哈拉不得不返回沙特。

在沙特,通姦是一項嚴重罪行,懲罰方式是處以石刑。然而,米沙爾公主和穆哈拉回國後沒有結束這段危險的婚外情,兩人甚至決定逃離沙特。為了順利出逃,米沙爾公主製造了一場自己溺水身亡的假戲。隨後,公主偽裝成男子,同穆哈拉一道前往機場,試圖乘飛機出逃。公主的護照被發現是偽造的,就這樣,一場王室醜聞曝光了。稍後,米沙爾公主被送回自己家。其實,根據沙特相關法律,要證明一個人存在通姦行為並不容易,要麼有4名目擊過通姦活動的男性證人作證,要麼被告自己在法庭上三次承認“我犯了通姦罪”。米沙爾公主的家人說她只需承諾再也不見穆哈拉就不予追究。沒想到,公主回到法庭三次陳述“我犯了通姦罪”。身為王室高級成員的穆罕默德王子怒不可遏,他指責米沙爾公主給家族帶來了恥辱,下令處決自己的孫女和她的情郎。1977年7月15日,米沙爾公主和穆哈拉被帶到吉達市區一個停車場,由家族成員執行死刑。

目擊行刑過程的英國人巴里·米爾納拍下數張現場照片,1978年1月,他把這些照片賣給英國《每日快報》。一開始,這件事並沒有引起西方民眾關注,但一個名叫安東尼·托馬斯的英國獨立電影製片人看到了商機,他前往沙特採訪很多人,然後根據一些相互矛盾的故事拍攝出劇情紀錄片《公主之死》。1980年4月9日,《公主之死》在英國獨立電視臺首映,轟動西方世界。一些英國媒體評論稱,沙特王室必須回想起,在傳統和現代之間的矛盾對抗中,個人是政治性的。

電影和輿論激怒了沙特,沙特政府要求英國大使詹姆斯·克雷格離境,從英國撤走400名沙特王室成員,並限制向英國商人發放簽證。沙特還聯合黎巴嫩禁止英國航空公司的協和式客機飛越沙黎兩國領空,這使英國航空公司往返於倫敦和新加坡兩地的航班無利可圖。據統計,由於沙特抵制英國產品和取消沙英外貿訂單,英國損失達到2億英鎊。隨著對沙特的出口訂單被取消,英國媒體扭轉了對沙特的批評浪潮,轉而質疑放映《公主之死》是否正確。

曾參與影片拍攝的佩內洛普·莫蒂默寫信給英國《新政治家》雜誌披露,電影中的很多采訪和角色其實都是虛構的。對沙特公主家庭生活的“披露”完全是根據一名離婚僑民提供的信息拍攝的。而拍攝方根本沒有核實這些信息的真偽。謠言和觀點被當成事實呈現,觀眾們愚蠢地相信它是真實的,他們實際上受到了欺騙。英國外交大臣彼德·卡林頓也不得不承認這部電影“極具攻擊性”,但從政治上考慮不能查禁該片。

為了防止美國捲入這場爭端,沙特對美國也施加了巨大的政治和經濟壓力。1980年5月8日,美孚石油公司在美國《紐約時報》和其他大報上刊登廣告表明立場,譴責《公主之死》是“一個新的童話故事”。在拖延一段時間之後,美國公共廣播電視公司在1980年5月12日播放了《公主之死》,但也有一些地方臺拒絕轉播該電影。不久,英國等西方國家紛紛意識到,為了一個死去的公主或一部電影而同沙特鬧僵並不明智,得不償失。危機過去後,考慮到沙特石油儲備豐富,西方國家很快又全面恢復了同沙特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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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過去,儘管當前的沙特正大張旗鼓打著溫和開放的大旗,但王族之女的故事,似乎仍與米沙爾公主的時代沒有太多差異。

王族之內,雖然偶有公主明星——像是登上封面的海法公主(老國王阿不都拉之女)、嫁給阿拉伯首富瓦利德王子但又離婚的阿美娜王妃,或是主掌沙國體育總會的企業家公主瑞瑪公主(前駐美大使班達王子之女)——仍都是璀燦亮眼,卻無可能複製的身世特例。

至今,沙特王族內,還是依循著封建傳統,不斷重複親族配婚。像是當前年輕的穆罕默德王儲,娶的仍是自己的堂妹。除非特例通報,並獲得王子議會提前同意,否則公主們鮮少下嫁給平民。

比如在2009年,英國政府就低調而尷尬地授予一名沙特公主難民庇護。根據人權團體的證詞,這位匿名公主與米沙爾一樣,年幼時就被迫嫁給了一位高齡70歲、且無力自理生活的王族堂兄。在毫無夫妻感情的狀況下,她認識了一位非穆斯林英國公民,兩人祕密懷有一子,但卻也因此遭遇家族頒佈的格殺令。走投無路之際,她只能拋棄一切——但比米沙爾幸運的是,她成功離開了沙特。

就像《VOGUE》特刊迴避不談的一樣,公主們的血雨腥風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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