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關珺冉 編輯|漆菲

踏上日本國土的那一刻,“鬼子演員”高島真一覺得一切都變慢了。

他的老家良鄉位於日本北陸地區石川縣,一個靠近日本海的地方。抵達當日,他在寫著“歡迎來北陸”的觀光標語前駐足了幾秒,接著從新幹線換上慢車,電動門變成了手動門。出站後,他先搭乘一段出租車,再步行一小段路,終於見到了闊別30年的老宅。

49歲的高島此前在中國演藝圈“混”了16年,累計參演了26部電影、54部電視劇。他常常自詡為“50億票房”演員——這是因為電影《流浪地球》票房47億、《廚子戲子痞子》票房近3億,即便他在其中的戲份屈指可數。但隨著這兩年中國影視圈進入資本寒冬,以及因影星范冰冰而起的“稅務地震”,他的戲路走到了盡頭。

今年5月1日,高島在微博撰寫了《惜別》一文,對外公佈了決定中止演員工作,回日本生活的消息。離開前他的最後一份工作,是為之前參演的管虎導演的新作《八佰》配音。殊不知,“息影”前的最後一部作品,近來卻因為技術原因“爽約”上海國際電影節。

每年在橫店產出的影視劇中,超過三分之一的作品與抗日戰爭題材相關。雖然其中一些神劇因為細節誇張頻被吐槽,但在不少影視節目接連被叫停的日子裡,抗日劇依舊得以霸屏。這其中,總有幾張熟悉的日本面孔。

在華日本演員大批迴國:浩二回日本演中國人,高島被迫告別“恩人”管虎

這些人不敢奢望像木村拓哉那樣在《2046》裡與影帝梁朝偉對戲,也難以得到小松拓也在商業大片《東京攻略》中獲得的演出機會,更不會遇到高倉健在《千里走單騎》中那種感人至深的本土化角色。他們反覆詮釋的角色只有一個——抗日劇中的日本軍官。

高島真一不是第一個從中國離開的日本演員。他們中的一些人已在中國演藝圈“摸爬滾打”十餘年,從沒有臺詞的群演到名字位於演員表中的顯著位置。回到日本之後的生活意味著一個全新開始,也會有著諸多的“水土不服”與無可奈何。

從風俗區生意人到上戲留學生

5月27日登機前,高島發了一張自拍,留下“後會無期”四個字,便踏上了回鄉的征程。四個黑色書包,是他帶回去的全部行囊。

回家幾日,高島慢慢適應了這裡的慢節奏——他跑去朋友開的點心店吃刨冰,到郵局銀行辦理各種手續,逛超市買零食,但更多時間是留在老宅收拾庭園。

晌午的陽光炙熱,他身著橘色的揹帶除草服,腳上蹬著一雙綠色膠底鞋,在院子裡架起手機錄像。他刮掉了之前留的絡腮鬍,紅白條紋的背心遮不住被晒紅的粗壯雙臂。勞作一會兒之後他便滿頭大汗,於是擰開一瓶夏日涼茶,咕嘟咕嘟喝了起來。旁邊的空地上,堆滿了這幾日清理的木頭樹杈,等待新一輪就地焚燒。

離開老家時,高島才19歲。他跑去東京尋找營生機會,並激發出了一段“演員夢”。

當時他找到當地一家小劇團打工。在日本的小劇團,演員習慣稱自己為“役者”,意為舞臺上演一個角色,舞臺下做一個普通人。排練以外的時間,大部分演員只能靠打零工餬口。雖然興趣滿滿,但高島沒能堅持下來。為了生計,他跑去東京知名風俗區討­了份工作。

不久的功夫,高島便將幾條街的“生意”打理得妥妥當當。當時的老闆對中國很感興趣,就問他說:“你想去中國嗎?我可以每月出3萬元人民幣供你在中國學習,將來幫我打理中國的生意。”

高島同意了,2003年飛去了上海。33歲的他邁入人生中的第一所大學——上海戲劇學院。學習漢語的日子讓他難忘,每天吃食堂、睡寢室,還談了箇中國女朋友。平日裡,他有機會蹭看上戲小劇場的話劇,“當時一下想起在東京小劇團學表演的日子”。不到一年,日本老闆放棄了在華做生意的想法,切斷了對他的資助。高島卻決定留下來——曾經的演員夢又燃起來了。

類似的經歷也在矢野浩二身上上演。作為“天天兄弟”而在中國為人熟知的浩二,在決定當演員之前,曾在大阪的一家酒吧打工。

在大阪鄉下長大的浩二,一家六口擠在十幾平米的房子裡。18歲高中畢業後,他做過郵遞員、送奶工,20歲來到一家酒館做酒保。某天,一位經常光顧的客人誇他帥氣:“你在這種地方能做什麼?去東京當演員吧!”這句話讓小酒保的心蠢蠢欲動。

作出決定後,浩二的鬥志被史無前例地點燃了。到了東京,他先在新幹線的車內找了份工作,一邊打工一邊尋求當演員的機會。後來,他換來為著名演員森田健當私人助理的機會,一干就是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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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日本適逢泡沫經濟,整個社會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迷狀態,大量影視製作公司紛紛撤資。1996年,日本人的觀影量跌至歷史最低——全年不到1.2億人次。

與日本蕭條的境況相比,2000年初期的中國影視業剛剛開啟市場化改革。一窩蜂湧入的資本和相對寬鬆的行業監管佈局,讓中國影視業進入高速發展階段。這也給很多日本演員帶來了機會。

浩二在中國拍攝的第一部戲並不是抗日劇,而是一部青春偶像劇。2000年4月,他被選中在中日合拍的電視劇《永恆戀人》中飾演一名日本留學生,這是他第一次擔任男主角,並與陳建斌、吳越對戲。在中國3個月的拍攝經歷,讓他作出了來華髮展的決定。回望當初,這個決定被他稱作是“懸崖邊的再起計劃”。

井噴的抗日劇帶來契機

有業內人士在2012年做過一個統計,橫店影視城演員公會全年使用群眾演員共計30萬,其中六成以上演過“鬼子”;全年接待的150個劇組中有48個涉及抗日題材,平均每天有300個“鬼子”被“打死”,因而被網友調侃為“橫店抗日根據地”。

隨著大眾文化的興起,抗日劇的劇情也起了變化,朝著愈加多元化的方向發展。原本完美無缺的抗日英雄,變成貼近生活的有著“缺點”的平民。這無疑讓抗日劇更加富有戲劇性,從而也吸引了更多的年輕觀眾。但不少劇目也出現過度娛樂化的趨勢,所謂的抗戰神劇應運而生,並頻頻遭到吐槽——“褲襠藏雷”“子彈拐彎”“石頭砸飛機”等橋段實在過於雷人。

井噴的抗日劇給渴望來華髮展的日本演員帶來了機遇,而出演“鬼子”,也是他們摸索出來的一條戲路。

山田晃三是1991年來中國留學的,他當時迷上了中國崑曲。“那時候來華的日本人都是單純喜歡中國文化,而不是為了討生活。”他如此形容。他每週三次騎自行車到故宮附近的北海公園跟老師學習崑曲,晚上再回學校練習,並出演過孟京輝的兒童劇。

上世紀90年代,中國電視上曾播放的抗日劇是《燕子李三》:“那時候日本人還沒有機會出演中國電視劇,更不用說演日本軍官了。2000年之後,抗日題材的影視劇開始從單純描繪無惡不作的皇軍形象,轉向有意識地刻畫日本人的內心糾葛。”山田在北京的大學教授了十多年的日語,平時也會在一些抗日題材的影視劇中“跑龍套”,《京華煙雲》《走向共和》《金陵十三釵》等影視劇中都有他的身影。

對於不少日本人斥責自己在中國扮演“鬼子”是“非國民”的賣國行為,山田不以為然。他說,演員在成名後當然可以挑選劇本,但成名前必須服從導演的指示,參演抗戰片不是叛國,而是敬業的表現。

“可以理解中國人為什麼要拍抗日劇,因為很多劇確實講的是歷史,目的也是要強調民族團結。”他說,但過於娛樂、科幻、懸疑的內容並不是真的歷史。“例如日本軍官在家中穿和服,日本軍官夫人穿得像妓女,家門口掛著居酒屋門簾,這些看起來太違和了。”

決定留在中國之後,高島便一頭扎進影視城,與喊著“我要成名”的中國無數演員一起遞簡歷、進劇組、吃盒飯。

2004年冬,他獲得了第一次演出機會,在電影《我的母親趙一曼》中飾演一名日本警察。這也是他留在中國銀幕上的第一組影像。這部劇中,高島只需說日語臺詞,服裝道具也是自己準備的。他戴著一副黑色墨鏡,囂張地對一位穿旗袍的女人說:“小包裡有什麼東西?”在導演的要求下,他還打了那個女人一巴掌。

拍攝《廚子戲子痞子》時,高島結識了同鄉大冢匡將,兩人一見如故。後來,在看到高島說要回國的微博文章時,大冢立刻從日本打來電話詢問。“我放心了,哥哥沒有放棄做演員。”大冢在電話中說,“現在回老家思考一下人生也是很好的,有時候(人生)需要休息一下,再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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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高島有戲就接的風格不同,大冢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很牴觸扮演“鬼子”。他一度拒絕了所有抗戰劇,並不斷問自己:“我為什麼要反覆去演同一個角色?中國年輕人會喜歡這類劇嗎?”

但當他看到《永不磨滅的番號》的劇本時,還是被打動了。跟以往的抗日劇不同,這部劇中的故事被用詼諧、幽默甚至荒誕劇,輔以正劇的手法講述出來。2010年播出後,該劇得到了空前的好反響。北京地鐵一號線上,大冢頭一次被女粉絲認了出來。合影後,大冢好奇地問:“你們年輕人也愛看抗日劇嗎?”“戲好的話,大家都愛看。”女生說。自那以後,只要劇本好,即使是扮演日本軍官,他也願意嘗試。

在片場學習表演的日本人

高島從未在科班學習過表演。2000年初,伴隨著《還珠格格》風靡亞洲,還有 “96級”明星班現象的推動,一批批科班出身的中國年輕演員前仆後繼進入劇組,作為外國人想要成名似乎更難了。

正因此,他從不挑劇本,珍惜每一次機會,“我都是在片場學習表演”。

在登頂中國國產電影票房之巔的《流浪地球》中,高島不再演“鬼子”了。他扮演了一名日本救援員,地球生死存亡之際,在絕望中自殺。到了現場他被告知,自己只有0.02頁的分鏡頭,沒有臺詞。導演郭帆問他:“這種情況下,日本人一般會說什麼?”他想了想說:“好想吃碗白米飯,要是有媽媽做的味噌湯就更好了。”導演覺得有意思,決定加上這句話。

影片上映後,高島跑去電影院,看到了自己不到五秒的背影。臺詞保留了,只是刪掉了“媽媽做的”幾個字。“沒想到,很多觀眾說,被這句臺詞打動了。”高島說。

高島和管虎合作過八九次,第一次是電影《鬥牛》。2007年拍攝這部電影時,高島有機會與當時還沒出名的黃渤對戲。2009年,黃渤憑藉《鬥牛》拿下第46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男主角,之後平步青雲。

《廚子戲子痞子》是高島極為看重的一部電影。這是一部另類、戲謔而荒誕的喜劇片,講述了日本731部隊投放的細菌發生變異,劉燁、張涵予和黃渤飾演的小人物對日本軍官進行輪番“審問”,卻陰差陽錯捲入一場陰謀的故事。

在導演管虎的力推下,高島飾演了那個被輪番“審問”的731部隊陸軍中尉菅井真一。這部戲他拍得很辛苦,每天都要吊幾小時高空威亞。從第16場戲開始,他就再沒穿過完整的衣服,身上只剩下一塊兒兜襠布。“我就像日本馬路上的變態狂,身體一會兒被塗成紅色,一會兒又變成了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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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電影上映時,高島沒被邀請參加首映。這讓他覺得有點委屈。“也許因為那時中日關係不太好吧。”他自我安慰說。他一向在意網友對自己表演的評價,趕緊跑去刷微博,卻連一個負面評價都沒找到,滿屏都是對黃渤和張魯一的好評。直到看到有人在評論裡提到“小紅人”,他才知道有觀眾注意到了自己,從而心滿意足了。

讓高島感到真的“火了”的戲,是2014年的諜戰劇《紅色》。這一次他的戲份很重,除了要與主演對戲,還有著完整的人物線索。在飾演完日本軍官木內影佐後,他的知名度飆升,微博下每天都有2000多條評論。他還去北京參加了影迷見面會。但這部劇並未給高島帶來更多的演出機會,彼時的中國影視圈,逐步被題材多元的網劇佔領了。

看盡中國演藝圈百態

在中國演藝圈混久了,除了有機會見到大場面和大人物,更能瞭解到圈子裡的“潛規則”。

高島曾在《廚子戲子痞子》裡同時與三位影帝飆戲。“黃渤每次會帶我進入角色。張涵予看我被綁起來一直髮抖,就給我點菸遞到嘴邊,說抽一根吧。”

他更視導演管虎為恩人。最後一次見管虎,是在跟日本演員的一次聚會上。管虎當時帶了好酒,和大家一起吃火鍋。“你回日本幹什麼?你不要回日本,必須堅持、堅持……”面對恩人的話,高島嘴上應答“好,好”,心裡卻說:“對不起導演,我堅持不了了,真的堅持不下來了。”

酒過三巡,管虎醉了,坐在椅子上垂著頭嘟囔:“給高島一百萬,給高島一百萬。”管虎還答應說,有適合的角色就讓他回中國拍戲。

同樣參演了《廚子戲子痞子》的大冢匡將之所以在中國待了十年,緣於與偶像成龍大哥的一次“約定”。2006年他在中央戲劇學院進修班學習的時候,得到給成龍做翻譯的機會。大冢坦言,“我很喜歡你的電影。雖然來北京學漢語,但打算之後去香港發展。”成龍卻建議說:“不要去香港,香港的電影市場越來越不好了。連我都來北京了。”大冢於是向偶像保證,自己會在北京努力十年。

有機會與中國的大腕飆戲之外,在華的日本演員們驚訝於這些人的高收入。高島拍攝《紅色》共三個月,獲得12萬元人民幣的片酬,對他而言這是一筆“鉅款”。大多數影視劇中,他的戲只需兩三天就能拍完。每天片酬3000到5000元,一般兩三個月能接到一部戲。

而中國影視明星的收入,是遠遠高於日本同行的。日本因經濟不景氣,演員與行業達成共識,大家會自降片酬,即使像木村拓哉這樣的國際巨星也自行降價。日本媒體2018年公佈的一線男女藝人單集片酬,男藝人約20萬元人民幣,女藝人只有5萬到12萬元人民幣。而同等“咖位”的中國演員至少是他們的17倍之多。

在片場,高島見過不少誇張的事。某個明星在休息時,指著不遠處的小區說:“那邊的房子可以買下來投資”。他還看到一個40多歲的男藝人讓女助理幫他穿襪子,自己則用微信聊天。

名氣對中國演員來說實在太重要了,這代表著片酬標準、角色機會及圈中地位。這讓那些長期在華的日本演員也入鄉隨俗。約訪時,矢野浩二不斷詢問:“這一次是專訪嗎?其他採訪對象有名嗎?”當聽到另外幾人的名字時,他表示並不認識,“那就採訪短一點吧”。他也常常在微博中向中國粉絲“抱怨”:“日本觀眾都不認識我。拿他們沒辦法!”

在華日本演員的圈子不大,因此他們不願多評價同行。但總的經驗是,北京要比上海好混。很多導演會先在北京挑選演員,輪到居住在上海的高島時,已經沒有特別好的角色了。

即便有了幾部代表作,高島在片場的待遇還是和群演差不多:排隊等打飯、等待接泊車、沒戲拍的時候被晾上一整天。加上酒量不好,他也很少參與劇組聚餐,因此喪失了與演員前輩乃至副導演群體社交的機會。

“在北京,很多沒代表作的日本演員都比我的片酬高,我真的很難過。”在微博長文《惜別》中,高島訴說了在華16年的經歷,提到自己沒有努力和製片人、導演搞好關係,也抱怨了演藝圈諸多不公平之處。但對此,高島有著自己的堅持:“這樣的劇組是垃圾,不要靠近才是正確的。”

“因為范冰冰的事,我沒戲可拍了”

閒著的時候,高島一門心思都在微博上,每天在微博上更新一日三餐和自拍。

如今,他的微博粉絲達到了17萬,雖然遠不及矢野浩二的340萬。

但浩二為中國觀眾所熟知,並不是以日本演員的身份,而是作為湖南衛視綜藝節目《天天向上》的主持人。每次錄節目時,浩二都站在“天天兄弟”主持天團的最右側。他在節目中喜歡講冷笑話,卻由於表達遲緩屢被“嘲笑”,但也因此讓大家記住了他。日本嘉賓來參加節目,浩二會臨時充當翻譯,這樣能多說幾句串詞。

有一陣子,關於浩二的各類花邊新聞增多,而這大部分是基於他的日本人身份。“《天天向上》劉斌怒罵矢野浩二事件”“矢野浩二娶中國妻子,女兒也入中國籍”“矢野浩二接受年度日本外務大臣表彰”等,這些新聞給他帶來更大知名度的同時,也帶來了更多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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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有關於浩二的各種流言,有傳言說他在某年元旦回日本探親時遭到日本右翼毒打,還有人說他被右翼分子下毒等等。對此矢野浩二立刻說:“這都是假的!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消息。”他之前在接受採訪時也說過,自己除了在電視劇裡死過,生活中並沒捱過打。

2015年8月,浩二榮獲由日本外務大臣頒發的外務大臣表彰,他在發表感言時說:“我心想這15年拼盡全力到現在,終於能得到日本國民的一些理解和認同了。當然,不理解我、對我惡語相向、說我是日本叛國賊的人依然存在著。不過我還是堅持我的態度,不會去理會這些愚笨的人。歷史和時間會證明,我的態度和我的做法一定是正確的。”

除了當演員,日本藝人來華的身份也變得更多元化。浩二抵京的第二年,來自日本兵庫縣的宮下匠規也步其後塵,成為“北漂”中的一員。23歲的他,開闢了日本人來中國選秀的道路。熱愛街舞的他當時留著披肩長髮,戴著街舞潮帽,穿著T恤開衫和嘻哈褲,手腕上綁著一串佛珠。

回憶起在中國獲得的成績時,宮下如數家珍:2004年參加“外國人中華才藝大賽”奪冠;2007年東方衛視我型我秀獲全國百強、MTV炫舞門街舞大賽全國十強;2008年中央電視臺星光大道周冠軍;2009年組織了首箇中日HIPHOP團體“龍者”,2012年發行其第一張EP唱片。他最常跟日本朋友提到的,是當年在濟南體育場給3萬名觀眾表演時的盛況。

已經回國7年,宮下仍懷念在北京時“自由自在”的日子:組樂隊、做唱片、跳街舞、拍MV、參加比賽、上電視。“那是一段失敗了也不害怕的日子。”他操著濃郁的北京腔說。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中日關係的急轉直下給在華的日本演員們帶來了直接打擊。2011年,因為釣魚島爭端,浩二丟了工作,也因為一些特殊原因,離開了《天天向上》。2012年北京爆發反日遊行後,宮下在北京人民廣播電臺、土豆網的節目停播了,原本談好的中日交流翻譯工作也沒了。為了生存,他只好在工作室教人跳舞。而由於沒有正式工作,即將到期的簽證也面臨問題,歸國成為唯一出路。

雖然在上海接不到更多演出機會,高島卻堅持在此生活,因為喜歡。2001年他第一次來上海旅遊時,風俗區的收入足以讓他入住外灘600元一晚的和平飯店。但如今,他卻付不起5000元的房租,只好從市中心搬到郊區。而到了2018年,本就嚴苛的外國人在華簽證更不那麼容易拿到了。

“因為范冰冰事件,連中國演員都受到影響,我更是沒戲可拍了。”高島嘆氣道。這兩年中國影視圈進入了資本寒冬,橫店的生意也慘淡了許多。往年常常是四五十個劇組同時駐紮橫店影視城,如今卻不足十個。行業處在風口浪尖,很多影視公司在處理稅務問題、演員片酬問題、合同問題上變得更加謹慎。

高島說,今年以來,連“鬼子”的角色也很難接到了。“大環境不景氣,一些中國演員的要價也降了,不少日本軍官的角色重新考慮找他們。”

回國後遭遇“水土不服”

高島回到日本時已是令和時代,日本熒屏上活躍的男星早就變成山田涼介、山崎賢人、管田將暉等一眾“90後”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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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幫高島牽線,為王寶強主演、即將於日本開拍的新電影《唐人街探案3》做翻譯,但被他婉拒,“因為太不穩定”。他的終極理想,是讓日本演藝圈可以像接受好萊塢歸來的演員一樣,接受從中國回去的演員。

熬了十年,大冢在2015年離開北京,回國後娶了個日本姑娘。如今,他簽約了本地一家經紀公司,老闆十分尊重和認可他在中國的發展經驗。“但我已經40多歲了,在日本有很多比我帥、比我年輕的演員,我的機會更少了。”

為了維持生計,大冢撿起大學的建築專業,學習庭園植被的維護工作。“雖然我對此不感興趣,但如果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不演戲也可以養活家庭。”他給自己的演藝生涯設了年限——闖蕩到50歲。

作為“中國最知名的日本人”,矢野浩二反覆強調:自己不完全是回國發展,只是多了一個發展空間。在中國活躍數十年後,他從2016年起同步在日本演藝圈發展,簽約了擁有米倉涼子、上戶彩等知名影星的經紀公司OSCAR,開啟了在本國的演藝之路。但在公司的宣傳走廊上,他的照片被貼在角落裡。

“在日本,我還是新人,沒那麼有名氣。”他直言,在日本,新人意味著沒有話語權。“在中國拍戲時,我可以得到很多尊重,心情也很舒暢。回國發展的三年中,我作為晚輩,不能向前輩提出自己的想法。他們會生氣的。”

只不過,他終於不用再演日本軍官了,相反,開始在日本影視劇中扮演“中國人”。在北川景子主演的新劇《賣房子的女人》中,矢野浩二出演一位有錢的中國買房客。在一場衝突戲中,他給自己加了一句臺詞:“你們不要說日語,我聽不懂!”

在日本,如今預算相對便宜的娛樂節目收視率也不比電視劇差。懂中文的浩二撿起老本行,在NHK的節目《華語視界》和《吃美食交朋友》中擔任主持人。有一次,浩二在東京川口市的中華街尋找中國美食時,那兒的中國人立刻認出了他。2018年《天天向上》錄製十週年特輯,浩二回到長沙,和過去的兄弟們共同出現在舞臺上,並跳起了招牌的鴕鳥舞,引發不少觀眾淚目。

日本更換年號的十連休假期之間,浩二切換於中日兩國拍戲,而這並不容易。中國講求速度,日本拍攝一集劇集一般要花費一週,而中國三天左右就完成了,速度快了一倍以上。怎樣跟上速度、調整日程,都需要有良好的心態。

在中國習慣了靈活多變的思維方式,回國後,一些人始終難以適應保守的日本社會。

宮下在中國是北京衛視和央視的常駐嘉賓,回國後順利入職一家本地電視臺,擔任出鏡記者。雖然收入穩定,但他只堅持了2年。他直言,自己已經無法適應日本的職場。“為什麼前輩說什麼都是對的?為什麼不能自由說出自己的意見?”

“日本演藝圈一點也不國際化。演員歌手那麼多,但發展好的外國人沒幾個。”宮下說,自己空閒時會去東京的一家酒吧做駐唱,但對演藝圈已經沒了興趣。“在日本,失敗是很沉重的一件事,會遭到周圍人的質疑,認為你拖了大家的後腿。”他想了想說,“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選擇留在中國。”

現在他經營著一家翻譯公司,去年接到過來自日本外務省的訂單,為去日本東北災區採訪的中國記者團做翻譯。休息時,他給來自中國的友人們唱起自己十年前的中文單曲《大愛》,一字不落背下了整段Rap。

這兩年來,隨著中日關係回暖,演藝圈互動頻繁,很多有名的日本演員及導演爭相來中國發展。去年《妖貓傳》在中日兩國上映,染谷將太和阿部寬等一線演員都出現在海報的中心位置。木村拓哉、山下智久、山崎賢人、齋藤工等知名影星也扎堆在中國開微博、做訪談。

宮下從中看到了商機,打算近期跟中國朋友聊聊開辦演藝公司的事情。再來北京時,宮下已是生意人,再無心追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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