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北歐,Day10羅佛敦 Stamsund—《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世界在這裡終止,不通往任何地方

熱狗 旅遊 攜程攻略社區 2017-05-05

作者:孤行於海(旅行家)

我們像遊樂設施促銷員似的在船旁等了半天,然而遊客們稀稀拉拉的來了又走,沒人願意在雨天划船。到後來,乾脆連遊客的影子都見不到了。小Jolie一臉失望,老Roger倒是一如既往的大度。就在我們準備放棄返回的時候,維京二人組從木屋中拿出幾件救生衣。“人少我們就破例劃那邊的小船吧,你們也等半天了。”“小辮”說。“帽子”則已經去解一旁小船的纜繩了。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我們穿上救生衣,踏進晃晃悠悠的船體。這船也是仿造維京船造的,只是尺寸更小,大約只能容納五人。“帽子”坐在船頭當指揮,剩下四人划槳。我們在他的指導下,分別練習了左右手的單手劃法,並最終開始兩手並用,哼哧哼哧的向水中央劃去。我之前只有單人划船的經驗,還沒試過幾個人一塊划船,加之前後的頻率不太一致,常常打到別人的槳。老Roger因為坐在最前面,相對輕鬆些,但體力似乎是個問題。小Jolie簡直就是用來搞笑的活寶,動不動就後仰過度來個人仰馬翻。最苦的還是“小辮”,因為三個亂七八糟的乘客劃得八糟七亂,全程幾乎都是靠他一人充當主力,真怕他在水中央將我們人道毀滅了。好在事情並沒有發生,小船在水中兜了個大圈就回到了岸邊,我看“小辮”累得夠嗆,老Roger似乎扭了下腰,小Jolie摔疼了背,我被船槳柄砸了幾次手。“帽子”表情有些無奈,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笑容。如果這支隊伍出去搶東西,怕是十死無生。下了船,我們紛紛向維京二人組道謝。他們大方的一笑,轉身收拾船槳和救生衣去了。 往回走的路上,有幾處民俗體驗地。這邊的熔鍊屋中,兩個男子正在用傳統方法提煉鋼鐵,打造武器。鼓風機如同要吹滅火焰般的拼盡全力的“呼呼”著,刀尖隨之一點點變紅、軟化,火星四射。幾番捶打後,工匠們將刀浸入水中,一股白氣伴著“呲”的一聲尖叫升騰而起,猶如不小心刺破了這灼熱的空間似的。之後,同樣的程序不斷上演——“呼呼”、“叮叮噹噹”、“呲”、“呼呼”、“叮叮噹噹”、“呲”——儼然一首節奏明快的RAP曲。一旁的木段上插著幾把小巧玲瓏的成品,想必那是百餘次錘鍊的結晶。另一邊的空地上有兩個活動項目,扔飛斧和射箭。梳著條長長的麻花辮的女孩正在教一名遊客如何參與。“嗵”的一聲,鐵製的斧頭已深深扎進畫有紅圈的木板中。傷痕累累的木板默默地承受了這一擊。斧頭比想象中的沉,一端尖一端平,尖的那端不知已和木板親密接觸了多少次。我和老Roger都在失敗了一次後,順利的將斧頭釘在圈中。小Jolie上場了,瞄了半天,一揚手,斧頭卻從身後掉了下來,直直的插在我倆面前的土裡,嚇了我一跳,她還擺著一副扔出去的動作。小傢伙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哎呀,沒中。”說著又把斧頭撿起來準備再試一次。我和老Roger幾乎同時都向後退了幾步,小Jolie回過頭來,“怎麼了?”“沒事,在這裡看的更清楚、全面。”我說。“喔?真的嗎?那我要加油啦!”她轉過頭去。我倆長長的舒了口氣。到了射箭場上,小Jolie的表現還算不錯,起碼沒有射到後面來。我看著滿目瘡痍的箭靶,實在是不忍心再給它致命一擊,草草的將箭射到了靶邊的空白處。老Roger的一身裝束,如果加上頂羽毛帽,簡直就是活脫脫的老年版羅賓漢,箭也射的不錯,全部脫靶,體現了他的慈愛與寬容。 然而,這短暫的幸福就像曇花般在綻放的瞬間凋零。當我們在一片歡笑中重新來到路中央時,分別的腳步也隨著踏來。回到售票廳,時間已過下午兩點,他們為了搭上最後一班從這裡去往住宿地的公車,不得不就此離開,而我要留在這裡等候三點二十五分回Leknes的公車。揹包們依然規規矩矩的靠在牆邊,只是一旁多了不少兄弟姐妹,看來我們又在無意中開拓了一條新路。略加整理後,小Jolie將前後的揹包背好,老Roger還幫她提了個袋子。三人一陣對視,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浮著戰後廢墟中灰塵獨舞般的沉默。少頃,還是老Roger先開口了,“Sea,一路順風。”那隻大手又堅定的伸了過來。“恩,你也一樣,一路平安。”小Jolie的情緒似乎比第一次分手時要好一點,起碼臉上還帶著笑容,“再見了,Sea。”我拍拍她的頭,“再見,保重。”於是,像倒帶的錄影似的,他們二人再次從我的視線中消失,奔向各自的旅程。 一切重歸平靜後,我轉身回到戶外,朝著剛剛未曾去往的教堂走去。幾座墓碑整齊的排列在教堂外的草地上,雪白的十字架下埋葬著上帝忠誠的信徒。教堂的禮拜堂內空無一人,我坐在後排的長凳上,看著主的畫像發呆。光線自牆上的彩繪玻璃亮白的透射進來,彷彿在說即便是陰天,也能受到主的庇護。管風琴被擦拭的鋥光瓦亮,就像擁有著自己不朽的思想。兩旁牆上掛著的木板上貼著幾個數字,我看不出其中的關聯,也許是某種達芬奇的密碼。幾束吊燈自房頂垂下,而永恆的白晝中沒有它們存在的位置。“也許,我想。任何人都不會緊緊摟抱我,我也不會緊緊摟抱別人。我就這樣一年老似一年,像貼在海底岩石的海蔘一樣孤單單地一年年衰老下去。”在這午後岑寂的禮拜堂中,我獨自一人與上帝對話。 離開教堂後,有條小路直通坡頂,兩顆樹扭捏的站在那裡。由此望向四周,成片的草地、連綿的群山、陰沉的天空盡收眼底。雨霧仍未散盡,讓這些都顯得飄渺迷離。一對中年夫婦從身旁經過,男子的腿腳不便,走路一跛一跛的,然而伴侶只是放慢了腳步,靜靜跟隨。兩隻手緊緊的牽在一起。當他們一同踏進教堂大門的時候,我轉過身,離開了Borg。 回到Leknes時還不到下午四點,去往Stamsund的公車將在兩小時後出發。兩碗玉米粒湯顯然無法填補碩大的胃袋,我決定先找點東西吃。這個時間點委實有些尷尬,午餐已過晚餐未到,況且又是週六的下午。空蕩蕩的街道上連人影都難覓幾個,一堆海鷗湊在路旁的草地上開會。我從小鎮的這頭走到那頭,都沒有看到合適的吃飯地點。屈指可數的幾個餐館沒有一家有人,也並未把標有價格的招牌菜之類的宣傳牌擺在店外。寫有“亞洲商品”字樣的店鋪中,擺的卻多是些調味料、米麵、零食,甚至還有茶葉等這樣的東西。窗臺上的收音機中傳出不知其名的印度歌曲,讓人想起隨之扭動的蛇的身影。返身向下車的地方走去,終於在加油站的牆壁上看到了一張食品宣傳畫:熱狗僅售19.9克朗!畫上肉肉的香腸被包裹在厚厚的餅中,配以酸甜的番茄醬。我趕忙跑進便利店,一口氣點了兩個熱狗,隨後抹抹嘴,生怕有什麼條件反射般的不明液體自嘴角悄悄流下。 等等,這是我點的那種熱狗嗎?拿著服務員遞過來的東西,我有些疑惑。又長又細的香腸靜靜躺在薄如蟬翼的荷葉餅中,就像蓋了塊露頭露尾的祖母留下的小毯子。毯子邊緣噴出淘氣的番茄醬,如同命案現場的血跡。看看四周,店內確實沒有其他顧客,這熱狗應該是我的。外面畫著的應該是冬日裡的熱狗吧,我想。現在是夏天,所以香腸要苗條些,被子要薄些。恩,一定是這樣。熱狗的味道委實不壞,我小心翼翼的避免把包裝紙也一併吃進去。便利店內還有促銷的黃桃罐頭出售,走前我順手買了一罐。吃過東西,暫且安撫了胃中的空洞,我來到遊客服務中心買明信片。可以旋轉的架子上擺滿了不同尺寸的明信片,島上幾乎所有的村莊都印在其上。我最終挑了張寫有“Lofoten”字樣的,畫的是一位旅者站在那片沙灘上看海,陪伴他的唯有自己的影子。在這裡所應該銘記的不是某時某處的某段經歷,而是整個旅程本身。我想了很久,只在留言欄裡寫了“Bye”一個詞。為什麼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說,卻無從表達,我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委實太多了,人生便是在許許多多的莫可名狀中一頓一頓的挪向前去,永遠無法回頭。回到車站,公車已經來了。司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也許正優哉遊哉的躲在某處喝咖啡也未可知。車門開著,我徑自上了車,在前排的地方坐下。還有些時間,我拿出《挪威的森林》讀起來。 “Stamsund,去搭郵輪。”當司機吹著口哨拿著水杯出現在車門口時,我對他說。他點點頭。是個沒有見過的司機,看上去足有五十多歲了,留著白色的絡腮鬍,沒有戴墨鏡。汽車發動後,司機看了看後視鏡和車頭的方向,有沒有奔跑著趕來的乘客——想必也很難有,現在的車上僅有四人落座。一切檢查完畢,我們在低沉的引擎聲中,穿鎮而過,向著最終的目的地進發。 三十分鐘後,公車停在一處村口,車頂的電子屏上打出了“Stamsund”的字樣,乘客唯剩我一人。正要下車,司機把我攔住了。 “不是這,不是這。”他擺擺手,英文說得不太利索。 “我要搭乘郵輪。” “知道的,不是這。”他示意我坐下,又把汽車發動起來。 五六分鐘後,公車駛入一處海灣,在一小片倉庫前停了下來。司機示意我在這裡下車。 如果不是他還記得並及時提醒了我,差一點就釀成大錯。我千恩萬謝的道別了司機,來到碼頭邊。 雨已經停了,天空多少開始發亮放白。霧氣升到了山頂,山的倒影映在水中,空氣溼溼的。幾個早到的遊客正隔著關閉的鐵門望著海灣的入口。倉庫的牆上畫著塗鴉,隨著時間的流逝,已有些斑駁不清。 風也來了,不知從何處而來。它繞過靜止不動的車輛,穿過並排而立的建築空隙,拂過微微顫抖的髮梢,向悄然泛起波浪的海面跑去。我側耳傾聽,沒有低語。 羅佛敦之行結束了。開端固然林林總總,結局卻只有一個。在這四天夢幻般的旅程中,我就像遠離了人世的漂流者那樣,於仙境中尋找消失了的亞特蘭蒂斯。我曾站在作為現實與心境起點而存在的海邊,一條筆直的分界線清晰的將過往與未來隔開,沒有猶豫,沒有模糊地帶。我曾坐在高聳的峰頂,看著四周無限的空間,感慨路途艱險,並留下寄送到遠方的話語。我曾躺在謎一樣的沙灘上,聽著少女的歌聲,徘徊於刺骨的冰冷與柔和的溫熙間,讓意識漸漸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 如今,我靠在由現實所圈定的圍欄的邊緣,等待著從迷霧中駛出的重返人世的小船。有的東西不過很久是不可能理解的,有的東西等到理解了又為時已晚。我究竟在這裡留下了什麼,得到了什麼,似乎難以用語言來表達。大多數時候,我們不得不在這種尚未清楚認識自己的心的情況下選擇行動。只是,也許生命的意義便在於此也說不定。感覺、心、行動無時無刻不在或細微或龐大的變化中,我們永遠不能將它們確鑿無疑的描述出來。如同無法看到宇宙的盡頭一樣。在那廣袤的黑暗中,我們甚至連自己身處的位置都無從得知。 郵輪的汽笛聲從海灣的入口傳來。龐大的金屬軀殼推開白色浪花的阻擋,一點點向碼頭靠近。在船舷邊站立的遊客們安靜的注視著即將踏入的領域,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Sea!等等!”身後傳來急促的呼喊,一個女孩的聲音。我轉過頭,小Jolie正從一輛車中跑出,老Roger緊隨其後。他倆上氣不接下氣的奔到我面前,我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 “我們搭到了便車,想來送送你。”小Jolie說,“還好趕上了。”“這是我在英國的聯繫方式和地址。一定要來啊。”老Roger遞過來一張手寫的紙條,上面詳細的列著所有能想到的信息:姓名、地址、座機號、手機號、郵箱和簡短的話——如果你來英格蘭一定要來我這裡,我住在離曼徹斯特16公里遠的地方。我強忍住馬上就要留下的淚水,擠出一個笑容。三個人放下所有的掩飾,緊緊的抱在一起。那一刻,我感到了真正的溫暖。也許我會像貼在海底岩石的海蔘一樣一年年衰老下去,我想。但,至少此刻的我已不再孤單。 我站在船舷邊,老Roger和小Jolie向我揮手,“再見了,Sea,有緣自相見!”我伸出手,卻只摸到如浮沙般的沉默。郵輪在灣中來了個華麗的轉身,發出悠長綿亙的鳴笛聲。我來到船體的另一側,注視著他們的身影。碼頭的一切終歸越來越遠——塗著磨損有時的塗鴉的倉庫。有所增減的汽車。再次關閉的鐵門。在轉出海灣拐角的那一瞬,我看到兩隻微微擺動的手臂猶如信標般在朦朧的霧氣中堅毅的豎立著。今生今世,我們還能再見到彼此嗎? 回到艙內,郵輪開始沿著群島的邊緣繼續向北行進。在經過了幾處臨海的村落後,終於駛向無邊的北冰洋。我走到船尾的玻璃窗前,望著最新的過往的記憶體。酒吧的樂師彈奏起歡快的歌曲,遊客們紛紛興致盎然的跳起舞來。 我覺得自己恍惚置身於世界的邊緣。也許我再也無處可去,亦無處可歸。此處是世界的盡頭,而世界的盡頭不通往任何地方。世界在這裡終止,靜靜地止住腳步。 最新圖文更新請見:http://seaocean3.blog.sohu.com/ 《流浪北海道》2013年1月全國上市,各網店及新華書店有售,敬請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