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原鄉,無邊的綠色伴隨蚯蚓的晚唱和四起的蛙鳴

不知何時養成的習慣,喜歡趁晚飯後的時光,在老家的田野裡徜徉。夏至前後,農村人家通常五點時分已吃過晚飯。此後至天黑,還有一個時辰。傍晚顯得特別的空長。

寂靜的原鄉,無邊的綠色伴隨蚯蚓的晚唱和四起的蛙鳴

梅雨季節,時晴時雨。雲溼漉漉的,原野也是溼漉漉的,連同心情。平日裡掩映著雜草的溝渠,因為淙淙的流水賦予了靈氣而顯得格外的活潑。水聲撩起心底的少年狂。遂循著水聲來到河邊。重泉相攜著匯入溝渠躍入河道,在河灘邊沖刷出淺潭。有一隻竹斑貓蹲守在潭邊,見我警惕地作遁逃狀。我避開它疑心的注視,意思是無意打擾它。河灘邊由於潺湲水聲的召喚,時不時地躍起攻水的小魚、泥鰍。曾記得當年,常趁放學回家走靠河邊的路,循著水聲逮攻水鯽魚。那時生態環境好,魚類很豐富:鯽魚、鯿魚、塘鯉魚,泥鰍、黃鱔更不用說了,甚至還有毛蟹、河蝦。這一圈下來能抓三五斤是常事。而此時往往魚兒沒處放,於是顧不得光屁股的尷尬,脫下牛頭褲,用茅草紮緊褲管,權當魚簍。而所多的是寬背的黃板鯽魚!如今黃板鯽魚不見了,那些湊熱鬧的坑缸斑、毛蟹不知去哪兒了。偶爾會有小貓魚躍起,似在考驗著貓的耐心。那貓似乎懂我的心理,揶揄地瞟我一眼。

曾經的鄉村,因為一年要種三熟糧食:一茬麥,雙季稻,外加油菜、棉花、紅花草。農民沒那麼清閒。這季節,正是給棉花整枝、間苗,也是既割草積肥又兼打理田埂,為早稻的收割晚稻的插秧做準備的時候。即便已黑魆魆,但田野裡盡是農民勞作的身影。而屁孩的我們也正打著赤腳,揹著草籃牽著牛羊回家。任溼漉漉的頭髮粘著腦門,走走停停,一路“嗚嗚”地吹著蘆笛。一直要聽到哪家的爺爺奶奶在喊吃飯,才加緊腳步。哪有現在五點就能吃上飯的?

土地基本上集中在大農戶手裡,耕種收割都由機械完成,不再需要那麼多勞動力了。這是發展的趨勢。如今,年輕人都離開了鄉村,四十歲以下的幾乎都不會種地,甚者不辨菽麥。剩下的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對於這片他們折騰了一輩子也折磨了他們一輩子的土地,有諸多割捨不下的酸甜苦辣。正因為如此,當年才含辛茹苦地讓兒女讀書,以便有朝一日出離農村。但二三十年過去後,如今落下的只是他們的晚年,只能留守在這片糾結的土地上,盼望著兒女常回家看看。既欣慰又無奈。

土地都被收購了。老農民都有了鎮保。那是史無前例的好事。但農民閒著了骨頭會生鏽,飢餓的經歷更使他們見不得有一片荒地。於是就種四季蔬果,把那些坑坑窪窪打扮得如小家碧玉。

梅雨的眷顧,使得玉米、番茄、茄子、青椒壓彎了萁杆。那都是自然生長的時鮮貨,城裡人喜歡。於是趁天黑前帶著雨露摘下來,明天一早去街市換些零錢,滋潤日子。

夾岸的穀樹、楝樹、桑樹,抑或還蕪雜著山毛櫸、朴樹,在梅雨煽情下瘋瘋地生長,似想與對岸的樹們牽手,幾乎罩住了大半條河。河吸納了彙集攏來的雨水,黃黃的,長得很臃腫。村上那個老漁工,正哼著小調划著麥釣船去下網。驟雨初歇的西天,露出綺麗的晚霞。一大片一大片的林地間,呼晴的鵓鴣聲四起。無數的宿鳥晚歸投林,它們間有拉不完的家常,談不完的新鮮見聞。特別是有很多白鷺、蒼鷺,常常棲息在林梢,也不怎麼飛翔。還有一種灰色的大鳥,看似倒掛在樹上的,像雕像般一動不動。有經驗的老人說,那是些老邁的鳥,現在環境好了,它們是選擇在這裡安度晚年的。也有一些雛鳥從樹林中飛起,像是精力過剩,在天光裡盤旋、嬉戲。

我的目光徘徊在熟悉的原野。路旁,狗尾巴草、小飛蓬、紅蓼、地膚和無數叫不上名字的野草,一改搖曳的姿態,像是在品味夏日片刻的寧靜。那是我的故鄉嗎?這裡埋葬著我的祖先,他們和村裡的同輩人都留在了那裡。他們的魂護佑著故土,滋潤了生生不息的莊稼、花草。

四野裡闃無一人,也沒有風。只有無邊的綠色伴隨著蚯蚓的晚唱和四起的蛙鳴。(湯朔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