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保
我這人幾乎沒啥嗜好，不嗜菸酒，不愛花草，不打牌不跳舞不釣魚，如果仔細尋思，唯一的喜好就只有中山裝了。
記得首次穿中山裝是在讀初三那年。學校舉行“紅五月”朗誦比賽，班主任安排我和其他兩位同學登臺朗誦一首詩歌，特別強調注意穿著，最好讓家裡做身新衣。回家後，我把老師的話對爸媽一說，二老犯了難，說家裡日子緊，本打算年底給我做新衣的，建議向同學藉藉，把演出的事擋過去。可是，少不更事的我哪知家裡的難處，二話不說，蹲到地上就痛哭起來，哭得他們手足無措，只好點頭答應。
幾天後我穿上了新衣——藍迪卡做的中山裝。可是好景不長，演出後沒多久，新衣就變成了“破衣”，下襬添了個醜得不得再醜的大補丁。原來，坐在講臺前的我趁化學老師不注意，偷了點鹽酸裝在一個墨水瓶裡，塞進口袋想帶回家偷偷做實驗，放學路上經過一片麥地，便與幾個同學一起打架嬉鬧，一高興，竟忘掉口袋裡裝有鹽酸的事，更不知鹽酸何時從瓶裡灑出來的。幾天後知道時已經晚了，鹽酸把口袋燒出了好幾個拇指頭大的洞。發現衣服損壞的當天晚上，雖然爸媽沒有指責，我卻坐到地上默默流淚，比上次爭取做新衣時還要難過。
從那以後，說準確點，從高一到高三，我一直穿哥哥們退下的土裡土氣的舊便服，再次穿上新的中山裝已經上師專了，布料依舊是最普通不過的藍迪卡，沒給我留下多少印象。參加工作後，我發誓要做件好料子的中山裝，好好闊那麼一回。當時，特羨慕校長老王，雖然個頭不高，長相一般，但那身熨得筆挺的中山裝真給他長了臉，讓他既顯得英俊帥氣、乾淨利索，又很有精神，在全校教師中絕對稱得上“鶴立雞群”，自然也就成了年輕教師們的偶像。老王的愛人是城裡人，長得漂亮，堪稱全校一枝花，聽說當初看上老王就是因為中山裝。因此，我打算向老王一樣認準中山裝，憑藉它也找一個漂亮媳婦。但由於我的家庭條件不好，加上工資不高，這個願望拖了好幾年也沒實現，不知不覺我年近三十依然單身一個，成了不折不扣的“王老五”。爸媽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揹著我找到王校長請他幫忙。沒多久，王校長將其在鄰鎮的中學教書的表妹蔓玲介紹給我，定在這個週末見面，並建議我穿中山裝，因為蔓玲的爸爸平日裡喜歡穿它。
娘說，人靠衣裳馬靠鞍，相親穿什麼可是件大事。我身上的中山裝太舊，褪色了不說，還滿是褶皺，娘和我一起翻箱倒櫃找衣服，找了半天也沒有滿意的。我說，看來只有向王校長借了。娘說，這咋行！王校長的衣服蔓玲都見過，還是自己做吧。等託人從縣城買來布料已是週五晚上，娘便連夜趕製中山裝，熬了個通宵。娘說，這不是圖省加工費，中山裝的扣眼、鈕釦和口袋多，做起來費工夫，怕裁縫店不能按時做好，耽誤了我的終身大事。
娘沒學過縫紉，但無師自通，巧著呢。小時候我們兄弟姊妹幾個穿的衣服、背的書包，包括玩的布娃娃，均由她縫製。娘說，你太爺爺解放前在上海做裁縫，當年孫中山先生設計中山裝時，老人家曾參與縫製，並提出了一些建議，有的還被孫先生採納了呢。有一年，孫先生要出席一個重大活動，他和一些軍政要員都要身著中山裝，為了趕製服裝，太爺爺曾兩天兩夜沒睡覺，後來困得都快拿不起剪子了，好歹總算如期完成了任務。
還是回到相親這事吧。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天，蔓玲的爸爸專門陪她來了，看到我身上的新裝，直誇做工好，還說他中山裝多好，他就穿中山裝，這輩子堅決不穿西裝，穿不慣不說，領帶就像吊頸的繩子，勒死人。沒有一絲懸念，我和蔓玲的婚事成了！婚後不久，蔓玲就率先提出了家庭的首個年度計劃——年底給我做一身中山裝！她說，如果你穿上藏青色的全毛華達呢中山裝，口袋上再別支鋼筆，肯定比王表哥還氣派！
想法是美好的，而現實是殘酷的。當時，我們兩人的月工資加起來不足百元，做件如此高檔的服裝簡直是種奢望。為了攢錢，只好打起節約的主意。蔓玲和我約法三章：一是暫時不考慮添孩子的事；二是主動申請帶畢業班的班主任，多掙補課費、加班費；三是隻要不來親戚，一個月只准吃一次葷菜，平時只能吃鹹菜。事到如今，我只有服從命令，堅決執行，並找來一把錘子、一捧鐵釘和幾塊木板，嘭嘭幾聲，趕製了一個儲錢箱。從此，便千方百計地攢錢，哪怕是省下一個硬幣也要立即投進儲錢箱。
就這樣，省吃儉用的一年終於被我們熬到了頭。臘月二十，蔓玲和我激動萬分地打開了儲錢箱，兩人交換著把錢細數了幾遍，不禁高興地嚷道：夠了，夠了！第二天一早，我們就騎上自行車去了一趟縣城，先逛人民商場，再去百貨大樓，終於選中了一塊藏青色全毛華達呢布料。布料一到手，蔓玲突然改了主意，不找裁縫店，她要和娘一起親手縫製，說衣服還是自己做合身，穿起來舒服，更何況還能省下十多元錢加工費呢。
這件毛料中山裝，讓我分外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和來自對方的關愛。穿上它，我工作起來特別有勁頭，站在講臺上更有信心，把每一堂課都上得風生水起、妙趣橫生，學生們的學習成績直線上升，我的業務水平也在全校教師中遙遙領先，工作第一年就獲評縣先進教育工作者，王校長大會小會誇我，同事們紛紛向我豎起了大拇指。同時，我暗地裡憋著一口勁，業餘時間全部用來搞文學創作，並用攢下的稿費為蔓玲訂做了一件真絲旗袍，在結婚兩週年紀念日送給了她。不用說大家也會猜到，蔓玲果然很驚喜，馬上進行了試穿，旗袍不僅合身，而且色彩和膚色很搭配，人顯得華美高貴，更有風韻，喜得她合不攏嘴，喜滋滋地說，中山裝配旗袍，我們也算珠聯璧合了……
我很愛惜這件中山裝，只穿了一年便捨不得穿了，洗淨熨平後掛在了衣櫃裡，只有逢年過節才拿出來穿穿，而且被我收藏到了現在，依然顏色純正，平整如新。不怕大家笑話，我迄今為止還沒穿過茄克衫，更不用說西服了，幾十年如一日地穿著中山裝，覺得它既實用又舒適。
這就是中山裝，留存著我的青春和回憶，始終是我的最愛。
（圖片來自網絡）
作者：江蘇省邳州市 沈慶保
（首屆“我和中山裝”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