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故事:大叔獨自在老家山中種藥材,兒子回來了懶得進山看一眼

左邊是石牆,右邊是竹林,中間是15級石頭臺階。從這裡走上去,就是大沙溝最後一戶人家。

秦嶺故事:大叔獨自在老家山中種藥材,兒子回來了懶得進山看一眼

左邊是石牆,右邊是竹林,中間是15級石頭臺階

高清衛星地圖上的等高線數據顯示,最後這戶人家的海拔高度是1050米。大沙溝溝口的海拔600米,一路走上來,我們差不多爬了150層樓高。站在這裡,抬頭往上看,後面還有山,只是眼看就要到山頂了,那裡的高度是1150米。

大沙溝屬於秦嶺南坡,這裡的山雖然不高,但這戶人家卻住得很高。再提升100米,就到山頂了。略有些生活常識的朋友都會知道,對於旅遊觀光來說,山頂風景往往絕好,一覽眾山小,但對於長期生活居住來說,卻意味著什麼都不方便!吃水不方便,出行不方便,甚至連信息流動的速度,彷彿都比別的地方要慢!

與省城相距8小時

走完這15級臺階,踏入最後這戶人家的院子裡時,起先並沒有看到人,只看到牆角站立了一條立耳、短毛,渾身黑色的狗。還好,黑狗脖子上,拴著一條細細的鐵鏈。

行走秦嶺,見了太多溫順的中國田園犬,突然在山裡看到這麼一條“黑狼犬”,心裡確實有點毛毛的。這傢伙不會吃人吧?這黑狗猛然間見了我們,估計反倒被嚇著了,直到過了那麼幾十秒鐘之後,它才好像反應過來,開始“汪汪”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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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黑狗猛然間見了我們,估計反倒被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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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樂呵呵地快步走了出來

聽到狗叫,敞開著的大門裡,一位穿著呢子大衣、褲子打著補丁、頭髮有些灰白的精瘦中年人,樂呵呵地快步走了出來。

“兩位客好呀,你們來這裡幹啥呢?”發現家中有生人到訪,看得出大叔明顯很開心。想了一下,我們這次徒步大沙溝,如果不算在安裝自來水管的地方碰到的那群村民,這是在山裡碰到的第四個人,也是溝裡第二戶還有人居住的人家。

“我們經常在秦嶺裡面走,之前沒來過山陽縣,特別是山陽的山裡面,最近山柞高速公路開通了,所以特意過來看看!”這一次,我們目的明確,所以就給大叔明說了。

“高速路好呀,要是沒高速路,我們以前去一趟西安,坐車得倒好幾回車,得走整整8個小時!一整天時間!”

8個小時,這就是大沙溝之前與最近的大城市的時空距離!

一個人守著一座山

廚房大門口邊上,放著一堆劈好的乾柴火。

在大沙溝前面的圖集裡,我兩次用了“薪錯於門”這個詞形容此景。為什麼用這個詞?懷才不遇的清朝詩人鄧林,被至交山陽知縣林聰聘為幕客,其旅居山陽時,曾作了一首長長的《包穀謠》,裡面就有這一句描述,指的是柴火堆放於門前(錯同措,放置)。入鄉隨俗,用用無妨。

院子的一角,火盆裡盡是柴火燒盡之後的灰燼,泛著暗淡的灰白色。火盆邊上的小木椅子,樣式笨拙、小巧古樸,從椅子上面留下的磨痕看,這把椅子的年紀,怕是少不了三五十年!火盆邊只放了一把椅子,看來昨夜烤火的時候,能夠感受這柴火溫暖的大概只有大叔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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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錯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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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大門口邊上,放著一堆劈好的乾柴火

“這地方很偏僻呀,大叔就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帶著進入大沙溝之後就一直有的疑問,我們開始與主人慢慢交流。

“是有點偏。這山上就我一個人。後面沒得人了。周圍也沒得人了。”大叔站在一堆亂麻般的“樹根”前面,嗓門很大,說話時中氣很足,而且語速很快。

後面,大約指的是山上;周圍,應該是說附近。都沒有人了,則說明這裡就大叔自己!一座山,一個人。一個人,一座山!這是怎樣一種孤獨的山裡生活!

“您一個人住,怕不怕?”

“我都一個人都住了10多年了,早就習慣了!”

不忍去細想,於是繼續聊天,話題就從那一堆“樹根”開始。

不種莊稼種藥材

“大叔,屋簷下這堆東西,是啥呀?”

“這是黃芪,一種中藥材。你們沒見過?”

翻讀過當地誌書,知道山陽這個地方,自古就有采集和種植藥材的歷史,今天亦然,也知道這一塊秦尾楚頭之地,南北方植被過渡之所,生長著黃芩、茯芩、柴胡、半夏、苦蔘、天冬、麥冬、木通、管仲、五味子、款冬花、牛旁子、稀芩草、連翹、馬兜鈴、南星、豬苓、蒼朮、紅花、桃仁、黃精、菀花等上百種藥材。

原來,大叔在山中的主要工作,不是種莊稼,而是種植各種藥材。與人交流,總得說點好聽的,恭維的話再多對方也不會嫌棄。於是我們說,這幾年國家支持中醫事業,中草藥的需求量很大,種植藥材可是賺錢的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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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站在一堆亂麻般的“樹根”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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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材黃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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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不認識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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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門口晾晒著不同的藥材

“賺什麼錢喲,有時候還得賠本。就說這黃芪,貴的時候能賣八塊錢一斤,賤了三、四塊都沒人要!你說氣人不氣人!”

黃芪價格我們一時不知道,但我們知道進出一次大沙溝的距離和時間成本:從這山上往下運東西,一人一次最多背一百斤。運到下面的色河鋪鎮去,如果收藥材的藥商故意壓價,你肯定不會再把藥材揹回來。畢竟這成本耗不起!所以,差不多是人家說多少錢一斤,你就得賣多少錢一斤,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

上網查了查,黃芪的價格分為產地價格、電商價格、市場價格等好幾種,論來源又分為野生和種植兩大類,看產地又有黑龍江、吉林、內蒙古、寧夏、甘肅等區別,果然複雜!不過網上說,一般在30-35元左右一斤。

修了兩棟老房子

我不是藥材商人,更多的藥材門道我也不懂,無法就此深入交流。於是轉了個話題,詢問大叔能否進屋看看。大叔說話很乾脆,說隨便看。

走進堂屋,靠牆還放著和外面火盆邊一模一樣的三把小椅子。牆上掛著一個撮箕和一把傘。堂屋地上,一個背篼、兩個箢篼、一個紅盆和一些糧食,雜亂地堆放在一起。這一刻的光線,從門那邊照射過來的是亮堂堂的,但老屋頂部煙熏火燎的地方則是黑乎乎的。一明一暗,畫面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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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堂屋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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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內正燒著一盆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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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把小椅子和一些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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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棟挨在一起的老房子都是大叔建的

臥室內正燒著一盆炭火,我們來之前,大叔應該就在這裡烤著火。屋內還有一張木床,大叔說大沙溝這個地方,雖然山很高,但四周還有山,風吹不進來,所以冬天並不太冷,晚上睡覺不用燒炕,睡普通床就行。

看到桌上有一個電視機,我們問這電視能收到信號不?大叔說可以收40多個臺。這大概是大叔在這山裡的每一天,打發夜裡漫長的時間時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吧!

大叔說,我們拍照的這棟房子,是他上個世紀90年代建的,而旁邊那棟老一點,專門用來堆放藥材的老房子,也是他修的,不過時間早了10年,大約是80年代建的。

“您家一直就在這山上,您一直住在這裡,沒出過門?”

“我家以前在隔壁的溝裡。下雨滑坡,房子垮了,才搬到這裡來的。其實也不算啥房子,就是個草棚子。你們肯定沒見過。我出過門,最遠去過鄭州。”

到此的第一波人

大沙溝算秦嶺裡面比較偏僻的地方,出於好奇,我一直想知道在我們之前,還有誰曾來過這裡,於是以此相問。

“今年陰曆七八月間,來過一個人,是在下面修高速路的,硬要上來。”

“那在他之前呢?”

“沒了!從來沒有過!你們是第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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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從來沒有過!你們是第一波!”

我們尋訪的這些秦嶺老村,一般都是那種只有一條路走進去,走到底就沒有人家了,只剩下山,所以還得原路折返回來的地方,往往很少有陌生人進入。

“他上來幹了啥?”

“上來以後,拿手機拍了,說將來要發到網上去,讓別人知道。是一個蒲城人!”

難道碰到了同行?特意在網上搜索了一下,但在浩渺的互聯網中,山陽縣色河鋪鎮太山廟村大沙溝的信息,竟寥寥無幾、屈指可數,而且查到的大多數圖文資料,還是我之前發的那幾篇圖集。

父與子的矛盾

在大叔家吃了自帶的午飯,停留了一個多小時。在這一個多小時裡,其實大叔說得最多的,還是他那始終未出現的兒子。

“你們西安來的,在西安那裡?我兒子也在西安打工,裝修房子,跟老闆幹,是水電工。”

這是大叔主動提到的信息,而且大叔告訴我們說,就在我們去的這天早上,他兒子剛打電話回來說(山裡手機只能打電話,不能上網),最近沒活了,今天要從西安回來,讓他下去。

“他讓你下去?下哪裡去?”

“鎮上移民安置點,我在那裡給兒子買了一套房子,90多平米!”

“不錯呀,有新房子。”

“不錯個屁,貸款買的,十幾萬呢。不給他買個房子,媳婦都找不到。”

“你平時都在上面住,下面房子難道就一直空著?”

“嗯。空著。不空著能幹啥?只能空著。”

聊深了大約知道,大叔今年54歲,兒子也就20多歲。這兒子年紀雖然不大,卻已經在外打工多年,河北廊坊、廣東深圳,還有現在呆的西安,去過不少地方。大叔抱怨地說,這娃即便是回家,也堅決不回這山中的老房子來,所以讓他下去。

父與子常見的矛盾,留守與搬走的艱難抉擇,現實與未來的不可預知,在大叔看似不帶情感的敘述中漸漸清晰。在大叔眼裡,進了城打工,一趟也不願回到這山裡老家來的兒子,實在是太不懂事了。換一個角度,也許在年輕氣盛的兒子眼中,始終堅守在山中過日子的大叔,一定是有些太過於固執了,畢竟外面的世界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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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們帶點核桃吧,今年新打下來的,好吃得很!”

我們走的時候,大叔依依不捨地站在臺階的石牆上,目送我們離去。我們走遠了,大叔突然喊起來:“我給你們帶點核桃吧,今年新打下來的,好吃得很!”

“謝謝了!大叔,真的謝謝了!您收拾完了,也早點下去吧,也許你兒子已經回來了!”

本故事採集於2019年1月26日,地址陝西省商洛市山陽縣色河鋪鎮太山廟村大沙溝。喜歡秦嶺的圖文故事,請轉發、收藏、評論,歡迎關注“專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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