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田
“末代皇妃”文繡
早一代與丈夫仳離的民國女性其實大多不算現代意義上的離婚，她們是“出走的娜拉”，但求能夠脫身，並不會也不能在財產或子女撫養權方面主張自己的權利。因為“家醜不可外揚”的緣故，這種仳離常常是悄無聲息的，不會有外人的介入。但是1931年8月25日的下午，在天津發生了一件銘刻在中國歷史上的大事件，末代皇帝溥儀的“淑妃”文繡聘請了3位律師，正式向“皇帝陛下”提出了離婚的要求。“淑妃”娘娘本名鄂爾德特·文繡，是滿族大臣端恭的女兒，也曾是皇后的候選人之一，但只被冊封為“淑妃”，在1922年12月30日帝后大婚前一日入宮，當時還不滿14歲。她長得不怎麼漂亮，身材微豐，鼻子略有點“蒜頭”，臉龐也不夠秀氣，站在美麗又纖弱的皇后婉容身邊更顯得粗笨。宮廷內壓抑的生活扼殺了少女活潑的天性，也禁錮了自由。文繡曾經寫過一篇文筆清新的《哀苑鹿》抒發自己被圈禁的苦悶心情。她先是住在重華宮，溥儀被趕出宮後又隨其搬至天津張彪花園的望遠樓，生活狀況卻越發糟糕。皇家生活處處是規矩，沒有一點人身自由，也毫無溫情可言。皇帝溥儀壓根不在乎這個淑妃，很久都不去看望她，同住一棟樓也常常對她拒而不見；皇后婉容則視她為眼中釘，時時找茬，動輒派遣太監訓斥。有時因一點瑣事文繡也需要向代表帝后“傳旨”的太監下跪請罪，哀告至眼內出血才能被“寬赦”。因為“淑妃”不得寵，侍候的僕婦太監也會怠慢甚至欺負她。
婉容（前排右二）、文繡（前排右四）及婉容的外祖母（前排左一）、母親（後排右二）
這種情形和電視劇裡的宮廷劇何其相似！只是與那些狗血的“宮鬥劇”相比，文繡所經受的還不算太惡劣，在人們印象中宮廷內妃子的生活似乎就應當是這樣的。不要說古代妃子，以鄰國日本為例，皇后美智子、太子妃雅子在婚前都是活潑可愛的少女，因自由戀愛而結合，但入宮之後都曾抑鬱而暴瘦，健康狀況也一度亮起紅燈。美智子甚至罹患了失語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正常開口說話！相比之下文繡雖然受過 “帝妃之德”的教育，畢竟是一個成長在民國，學習過英文的女孩兒，她的身體雖然被禁錮，思想卻並不落後。
1931年，文繡“入宮侍奉”的第九年，她的精神狀況愈發糟糕，在抑鬱中出現了自殘行為，有時還會哭鬧不止，試圖自殺。在這種狀況下，溥儀允許“淑妃”的胞妹文珊時常進內探望。在妹妹的開導下文繡逐漸振作起來，暗暗為未來的鬥爭做好了準備。8月25日下午，她假借散心之名同妹妹外出，命司機將車開至天津國民飯店，在37號房間內等候著她聘請的三位律師張士駿、張紹曾、李洪嶽。文繡拿出三封信函請太監轉呈溥儀，明確表示不會再隨太監回去，可能“還要向法庭控告皇上哪！”這是歷史上極其荒誕又真實的一幕，第一次有妃子夜不歸宿，第一次有妃子要向現代法庭起訴皇帝！
文繡
在之後兩個月內，這樁祕聞不脛而走，成了平津各大報紙爭相報道的八卦奇事，溥儀與文繡的律師團隊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協商。除了指責皇帝的不公和皇后的欺凌，“淑妃”文繡提出的離婚理由中很重要的一點是“侍帝九年，未蒙一幸，孤衾獨抱，愁淚暗流”，她25歲了“還是一個老處女”！將帝王的隱疾公之於眾，妃子因為夫妻間沒有正常的同居生活而主張離婚，這簡直是最大膽的作家編劇都想象不出的橋段！
各路遺老遺少和進步人士在報紙上脣槍舌劍，最吸引眼球的是文繡和她的族兄文綺之間的論戰。這位族兄寫了一封公開信指責堂妹文繡敗壞了“累代家聲”，勸她“果然虐待”也應當“耐死忍受，以報清室之恩”。他認為妹妹不過是潛逃的侍妾，竟然還敢要求離異後的贍養費，簡直是荒謬至極！在第二封信中他又勸文繡效仿班婕妤，可以吃齋唸佛侍奉太妃，以悔過求得諒解，萬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文繡給這位族兄回了一封公開信，信中尖銳地指出文綺已經涉嫌誹謗罪，而她“如為清朝民，即守清朝法；如為民國民，即守民國法”，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根據民國憲法第六條中的公民平等原則進行的！
在兩個多月的調解協商之後，溥儀終於同意了文繡的離異要求，他一次性支付了55000元的贍養費，要求文繡撤回法院調解的訴狀，終身不得再嫁。這位末代妃子終於重獲自由，也避免瞭如皇后婉容一般跟隨溥儀成為“偽滿洲國”傀儡的命運。文繡用這筆贍養費辦了一所小學，她是歷史上第一個當過小學教師的“淑妃”。縱觀全球，1978年英國的瑪格麗特公主成為英王室中第一位離婚的成員，2013年日本皇后美智子通過宮內廳宣佈死後將不與天皇合葬，被視為平民皇后無聲的反抗。相形之下“淑妃”文繡在20世紀30年代的離婚不可謂不“前衛”，她是清朝的皇妃，更是民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