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博物館正在進行“大美亞細亞”亞洲文明展，這個展覽將持續到2019年8月11日。作為一個融匯中外文物的大展，我們可以在展館裡看到來自古代絲綢之路沿線各國的文物。尤其有意思的是，一件亞歷山大半身像：

圖片來自中國國家博物館網站

這個半身像是複製品，其原件來自於希臘。為什麼中國國家博物館會展示他的頭像？因為——由於亞歷山大大帝曾東征至印度橫河流域，他對於亞洲文明的影響極大，這些影響也能見之於雲岡石窟、敦煌莫高窟雕塑的細節。

我們來簡單瞭解一下這位完全被神化了的古代西方著名帝王，撲克牌上的梅花K。

（一）亞歷山大大帝：一個初步的形象

根據當下所流傳的各種資料，我們大致可以勾勒出亞歷山大這個威名卓著的大帝的模樣和品性。

作為宙斯直系的天潢貴胄，他皮膚白皙，面孔紅潤，勻稱結實，英氣逼人，在他那個年代已經成為了實力偶像——據說他只允許黎希帕斯給他製作雕像，雕像中的他頭部向左邊微傾，眼神凝視，這種神情動作被他的朋友們紛紛模仿。唯一令人遺憾的是他的身高不是很突出，據說不到160cm。攻克波斯時，他坐在波斯的寶座上，雙腳夠不上踏臺。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亞歷山大雕像

他絕對不是溫文爾雅的人。普魯塔克認為亞歷山大是一位偉大的“繼往開來者”，也承認他“格外急躁而且表現非常激烈”，“體質屬火，所以才耽湎於痛飲之中”。

羅素在《西方哲學史》中引用了阿·維·貝恩的話：

“如果哲學除了亞歷山大的性格而外就沒有別的更好的證件來表明它自己的話，那就真是不幸了。……狂妄、酗酒、殘酷、報復成性、而又迷信得粗鄙不堪，他把深山裡的酋長的邪惡和東方專制君主的狂暴都結合在一道了。”

幾乎所有的傳記作者都異口同聲地認為這位著名的亞歷山大大帝暴躁、幼稚、迷信、酗酒和任性妄為，從他的各種所作所為來看，他離“理性”差了很遠。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亞歷山大石棺。左一為與波斯人激戰的亞歷山大大帝

（二）神聖而奇怪的家族，神聖而奇怪的預兆

亞歷山大（Alexander）是菲利普（Philippos，即馬其頓國王腓力二世）和奧琳庇阿斯（Olympias）的兒子。因為菲利普參加奧林匹克賽車比賽獲得冠軍，得意無比，他不但把這事刻在錢幣上，還順手給自己的新王后改了個比賽名字作為紀念。

我們不知道他的妻子對此會有什麼意見。我想，總歸是不大高興的。但她能有什麼辦法呢？菲利普有至少七個老婆，不要說換個名字，就是換個老婆，對菲利普來說也並不是難事。

據說菲利普的父系可以追溯到海格力斯（通常翻譯為赫拉克勒斯，是宙斯的兒子，建立了著名的十二大功，還解救了普羅米修斯），母系則可以追溯到海洋女神忒提斯之子阿喀琉斯（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先鼓掌）。總之，他父親是“神神聯合”的後代。

當然，現在不會有人相信這種說法了。

因為亞歷山大作為大帝的形象實在太震古爍今，有無數人在他的故事上添枝加葉，以至於我們現在無法判斷古代歷史上的那些說法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比如在菲利普和奧琳庇阿斯結婚的前夜，奧琳庇阿斯姑娘夢見一道閃電擊中她的身體引發熊熊大火，這很可能被當成了一種吉兆。菲利普則在婚後夢到自己在奧琳庇阿斯身上蓋了個獅子形狀的章。著名的占卜師亞里斯坦德（Aristander）認為這個夢說明王后要生個像獅子一樣威武雄壯的男孩。

現在也不會有人相信這種說法了……

我們無從得知亞里斯坦德在何時、是否真的如此釋夢，考慮到在獅子王亞歷山大同學的征戰過程中，這位占卜師一直跟隨著他，那麼這個解釋也可能是在亞歷山大發達以後才作出的。這個夢也許也意味著亞歷山大這位“獅子王”只能活到獅子的歲數。

之後的預兆顯得更加玄奇。據說在奧琳庇阿斯睡覺的時候，菲利普發現有一條大蛇盤在他的王后身邊。

關於這條大蛇的來歷，普魯塔克認為也許因為奧琳庇阿斯迷戀一種怪異恐怖的宗教儀式——按照普魯塔克的描述，這種儀式應該與酒神巴庫斯有關。羅素的《西方哲學史》一開始就提到了幼利披底的《酒神》中，酒神巴庫斯的侍女，也就是那些有身分的主婦們和少女們成群結隊地在荒山上整夜歡舞，她們慶賀肢解野獸的歡樂，當場把它生吃下去。奧維德《變形記》中也記錄了婦女們在酒神的節日披上獸皮，解開頭髮，帶著花環，手持纏繞葡萄藤的神杖慶祝。可見這種敬神儀式在古代希臘非常普遍。

卡拉瓦喬名作《酒神巴庫斯》

這種儀式可能會準備一些馴養的大蛇，讓它們從常春藤掩蓋的竹簍子裡爬出來，盤到聖矛和婦女的花環上——是不是很加爾各答？我想這大蛇應該大得有限，如果像現在玩寵小青年玩的黃金蟒的話，婦女們單薄的身體應該承受不起。

菲利普沒有像許仙一樣嚇死，他瞬間產生了兩個想法：

第一個想法是凡人型的——他的老婆是一個妖婦。

第二個想法就有點奇特了，他認為，這條大蛇是神明變的，看上了他如花似玉的老婆——宙斯可以化作公牛帶走歐羅巴，可以變成天鵝勾引麗達，焉知不能變成蛇再下一次凡呢？

他心裡疑神疑鬼，不願意再和老婆同床。他派人去德爾菲神廟求取神讖。德爾菲神廟主要供奉日神阿波羅，現在神廟遺址猶存。當今人們對它印象最深的恐怕是《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之所以倒了一輩子的黴，就是德爾菲神廟求取的阿波羅神讖說他要殺父娶母）與“人哪，認識你自己”這句箴言。

神奇的德爾菲神廟

菲利普的人在德爾菲神廟獲得了阿波羅的神讖——

首先，因為你偷看了神明化身的大蛇，你有罪，所以你要瞎一隻眼（三年後，菲利普果然在戰場上中了一箭，瞎了）；

其次，為了彌補你的罪，你要去向阿蒙（Ammon）獻祭，表達你的尊敬。沒錯，就是埃及神話中的那個阿蒙神……在這個時期，埃及神話已經滲入希臘神話，宙斯、阿蒙以及羅馬神話中的朱庇特，都是同一位……

宙斯這事做得很不地道。菲利普的祖宗可以追溯到宙斯的兒子海格力斯，作為老祖宗的宙斯居然把重重重**孫媳婦給……；其次，喂，你幹完了這種缺德事，趕緊回你的奧林波斯不就行了嗎，幹嘛故意讓重重重**孫子看見呢？你會變成蛇，難道還不會隱身？做了壞事，還要怪重重重**孫子撞見，要懲罰他、搞瞎他一隻眼？心黑血冷滿肚子壞水的老祖宗唷。

普魯塔克沒有說菲利普是否找人去埃及給阿蒙神送上豐厚的貢品，我相信還是去了。在這個年代，人們就其表面上來說，對神靈還保持著真誠的信仰。

宙斯引誘奧林匹亞絲，壁畫，朱利奧·羅曼諾（Giulio Romano）繪，收藏於意大利曼切華得特宮

（三）月神去照顧梅花K，神殿被Hero趁機燒燬了？

公元前356年7月20日，亞歷山大頂著宙斯之子的光環順利降生。

偏偏在他出生的那一天，以弗所的黛安娜神殿被焚燬了……這個巧合恰好能夠用來渲染亞歷山大的神聖。

普魯塔克記載，有一個叫赫吉西阿斯（Hegesias）的人說，黛安娜神殿正好在亞歷山大出生時被燒得片瓦不存的原因，是她作為產婦和嬰兒的保護神，照顧親弟弟亞歷山大去了，沒有留在廟裡。羅馬神話中的黛安娜，基本可以認為是希臘神話中太陽神阿波羅的孿生妹妹月亮女神阿爾忒彌斯，兄妹倆都是宙斯的親生兒女。如果亞歷山大真的是宙斯化蛇與奧琳庇阿斯偷情所生，那麼阿爾忒彌斯就是他的親姐姐。姐姐照顧弟弟，有什麼不對嗎？

阿爾忒彌斯神廟模型，以弗所博物館

真實情況是怎麼樣呢？

威嚴神廟遭到焚燬的原因何在，女神是否真的惦記血肉親情，呱呱落地的嬰兒身上隱藏著什麼？這一切的背後，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讓我們跟隨著鏡頭走進變態狂的內心世界——

那天晚上，月黑風高……

一個年輕人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阿爾忒彌斯神殿。他曾經滿懷豪情，他如今不甘寂寞，他認為自己這輩子庸碌無為，但他決定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他開心地焚燬了這座偉大的黛安娜神殿，然後自豪地去認罪，他說，這樣我就可以把我的名字留在歷史書上。

憤怒的以弗所人處死了他，也禁止任何書籍記載他的名字。不過有一個歷史家泰奧彭波斯在他的書中違反了這條禁令，使這個喪心病狂者的名字居然真的流傳了兩千四百年。

他的名字叫做希羅斯特圖斯（Herostrat）。如今英語單詞中的英雄（Hero）即從他的名字而來，Herostratic fame則指不擇手段得來的榮譽。

或者我們可以多聊幾句這個著名的黛安娜神殿。

在兩千多年前，古代西方就流傳了世界七大奇蹟的說法（當時西方對於“世界”的認知非常狹窄），以弗所的黛安娜神殿（也就是阿爾忒彌斯神殿）正是其中之一。這座神殿的規模超過了雅典衛城的帕臺農神廟，佔地面積約六千平米，比足球場還大。我們現在在以弗所博物館可以看到神殿的模型，它有高度18米的立柱127根，所供奉的阿爾忒彌斯神像高達15米（大約五層樓高）。神殿遺蹟至今還殘存著一些立柱和牆壁，但因為神殿曾遭遇七次災難，現在所能見的遺蹟與亞歷山大時期的神殿恐怕有很大的區別（從現存的立柱柱式來看，並不是其最初所採用的愛奧尼亞柱式）。

值得一提的是，以弗所的阿爾忒彌斯神殿中所供奉的並不完全是希臘神話中的月亮女神，它實際上是本地另一個與生育有關的女神，後來逐漸被渲染為阿爾忒彌斯。神殿所供奉的雕像具有獨特的百乳女神形象，恐怕在月神身上，還加上了原始生殖崇拜。

百乳女神

注：本文基本材料為席代嶽譯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見吉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17年版，第Ⅱ冊。由於席代嶽為臺灣學者，常見人名、地名的翻譯與大陸通常翻譯可能有所差異。另外也參閱了阿里安《長征記》。

由於年代久遠，我們無法確證流傳下來的大量亞歷山大大帝軼事是否可靠，因此本文並不作為嚴格的歷史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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