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匯記憶|周恩來祕書紀東回憶周總理② 西花廳的衛士、醫生都陪他打過乒乓

文匯記憶|周恩來祕書紀東回憶周總理② 西花廳的衛士、醫生都陪他打過乒乓

【導讀】中央文獻出版社推出的《難忘的八年》,是曾經擔任周總理祕書的紀東的回憶錄。作者自1968年8月始,至1976年1月止,一直在周總理身邊工作。他記錄了這八年間的親歷親聞,書中追述的真實故事,有珍貴的史料價值。

周總理的乒乓球緣

我曾問過總理,在學生時代的各種球類運動裡,他喜愛哪種?總理說喜歡排球。但他對乒乓球卻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在所有體育項目裡,他對乒乓球最熟悉、也最喜愛。總理對那些著名的乒乓球運動員們也很熟悉,不但叫得上名字,就連每個人的打法、特點也都有一些瞭解。

周總理的乒乓球緣,還要追溯到延安時期。據考證,早在上世紀40年代初,中國共產黨的軍隊穩固地佔據了陝北作為根據地,乒乓球運動在這時也傳入這個地方。戰士們在領袖們的住地壘起幾張球檯,毛澤東、周恩來等人便在辦公之餘,利用休息時間揮動球拍,調節一下疲勞的神經,活躍一下緊張的戰鬥生活。

總理本來就有一些打乒乓球的技術基礎。1939年,他在延安騎馬摔傷了右臂,從此以後,他便有意識地多打乒乓球,以調理和鍛鍊右臂功能。

“文革”時期,總理已經年過古稀,工作也更加繁忙。別的活動,諸如參加舞會,欣賞京劇等都停止了,打乒乓球就成了一種難得的休息方式。為了鍛鍊身體,他還自己編了一套保健操,只要沒有急事,起床後就在盥洗室做幾下操,活動活動筋骨。總理在家辦公時,偶爾也到院裡散散步,但他最喜愛的還是打乒乓球。即使1972年生病後,還時常打上一會兒,直到住進305醫院。

在西花廳總理辦公室的隔壁,擺放著一張乒乓球檯。這張球檯是原國家體委副主任榮高棠特意送來的。據老同志告訴我,那還是在60年代初,西花廳本來有一張自制的乒乓球檯,既不標準,也不結實,稍一碰,就搖晃。一天,祕書見到了抗日戰爭時期周總理在重慶中共代表團工作時的老部下、時任國家體育委員會副主任的榮高棠,便對他說:“總理愛打乒乓球,工作疲勞的時候,我們陪他打一會兒球,讓他活動活動。你們體委用過的舊球檯很多,拿一張來放在西花廳吧。”榮高棠滿口答應,第二天就給總理辦公室送來了一張標準乒乓球檯。總理髮現以後,有些生氣,並表示一定要給體委付錢,榮高棠則無論如何不肯收錢。最後還是祕書們想了一個辦法,說這張球檯是從國家體委暫借的。就這樣,球檯留了下來,直到現在還放在西花廳。

文匯記憶|周恩來祕書紀東回憶周總理② 西花廳的衛士、醫生都陪他打過乒乓

西花廳不少同志——衛士、祕書、醫生、護士都陪總理打過球。總理一般在三種情況下打乒乓球,每次大約二十幾分鍾。一是總理從外面回到家裡,放鬆一下;二是在辦公室坐得時間太長,起來活動一下;三是大姐看到總理太累了,叫他和大家一起活躍一下氣氛。我們陪他打球,無論是誰,都十分認真,而且要動一番腦筋:不能讓總理看出來我們讓著他,要裝出來每球必爭的樣子,有時還得有意識地給他出點小難題。

我在學校也打過乒乓球,扣殺、推擋、提拉都能比劃幾下。第一次陪總理打球很拘謹。打完球了,高振普就指點我怎樣和總理打球。他多年陪總理打球,有經驗。後來我也逐漸地放鬆了,並有意識地把動作放大,擺出了姿勢來。所以,總理誇獎我說:“小紀是打姿勢球的。”我這樣做,老人家很開心。

總理的右臂有傷,伸不直,在球檯上不能左右兼顧,所以我們陪他打球,實際上就是給他“喂球”。球高了、低了、左了、右了,對他來說,都不太方便。我們往往向他正手偏中的位置送球。總理是橫拍、直拍輪著打。開始,總理愛用橫拍,他稱之為“大刀”,推擋、削球、抽球,這些技術他都會一些,最擅長的還是吊球。總理吊球角度大,有些刁鑽,猛然來那麼一下,還真難接。有時我搶得先機,也吊他一下,他會不服氣地說:“你還吊我?”他會猛然抽一下回敬過來。如果我們照顧他,總給他容易的球,他會不高興,甚至埋怨:“這球太平了!”而他一旦擊球失誤,丟了球,也會惋惜地說:“唉,丟了一個。”總理很會捕捉機會,如果送上去的球恰到好處,他會有力地抽上一拍,或者大角度吊一下,讓你失分,這時,他便孩子般地得意,高興地叫起來:“哈哈,你輸了!”我和總理打球時,有時穿布鞋,木地板上鞋底很滑,有一次接總理的吊球,不慎摔了個“屁股墩兒”,總理見狀,哈哈大笑。當時鄧大姐和在場的人也大笑起來。我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看到總理開心,我也蠻開心的。為了不再出醜,我索性脫了鞋子,穿著襪子來回跑。

1969年在玉泉山,是我陪總理打球最多的時候。那時中蘇關係緊張,全國備戰,總理臨時住在玉泉山,但各種會議和外事活動還是在城內進行,所以來回奔波,有時住西花廳,有時住玉泉山。我們祕書兩頭都要照顧,服務員和炊事員也分兩邊。本來人手就少,這樣分成兩攤兒,就更不足了。北京有家的同志,也不能回家了。那時路窄,從城裡到玉泉山的路況也不好,走一趟大約半個多小時,最多時40分鐘。總理從城裡出發,警衛就給玉泉山上的值班室打電話,一是請大師傅起來做飯;二是告訴我們總理回來時,準備開樓的大門和準備送批的文件。每次我去開門,總理都讓我陪他去乒乓球室打球。總理太累了,有兩次深夜從城裡回來,在我開車門扶他下車時,他順勢把左胳膊搭在我的左肩上,我用右臂摟著他的腰部,攙扶著他,慢慢地往乒乓球房走。老人家真是沒勁兒了,連支撐自己身體的力氣都很勉強。他靠在我的身上,我們一步一步地向乒乓球室走,這三十來米的距離,我們走得很慢很慢,我儘量讓老人家身體的重量往我身上傾斜……當然,這也因為到自己的家了,又是我這個西花廳最年輕的小夥子來扶他,不然,他是寧肯強打精神硬撐著,也不會這樣讓人攙著走的。

到了乒乓球房,他打起精神,玩了幾下,驅趕了疲勞,然後又去辦公室批閱文件。不是眼見親歷,誰能想到那麼神采奕奕,那麼風度翩翩的總理能累成這個樣子,能累到這種程度!直到現在,每當我向朋友談起這個情節,仍然無法剋制自己的感情,潸然淚下。

說起總理和乒乓球,還有許多事情可講。中國乒乓健兒參加31屆世乒賽時,就有好幾個故事。這屆世乒賽1971年4月在日本名古屋舉行。此前我國已經兩屆沒有參加世乒賽,男女隊的技術水平也下降了,能不能再創往日的輝煌,這是全國人民關心的問題。總理也關注著這件事。體委的每一期訓練簡報,他都仔細閱讀,有時還作出批示。記得他在一期簡報上批道:“唐誠、趙正洪兩同志並轉乒乓球男女隊員同志們:今晚讀文件,讀了以後知你們已開始準備,……你們不應有包袱,學好了,練好了就會輕裝上陣。祝你們雙豐收。”乒乓球隊訓練的時候,為了解情況,我和國務院值班室的同志還去國家體委乒乓球訓練館看過一次。徐寅生還讓許紹發給我們演示了高拋發球技術。回來後我們簡單地向總理彙報了幾句。臨近出國時,總理在大會堂接見了全體隊員,既提出了要求,又給予了鼓勵。

世乒賽開始後,總理雖然很忙,仍然每天過問比賽情況。體委送來的比賽秩序冊就擺在他的辦公桌上,總理不僅讓我給他報比分,他自己也在冊子上圈圈點點,誰出線了,下一輪對誰,他心裡都有數。有一天看比賽實況轉播時,我給他講高拋發球的技術,他特別感興趣地聽著。男子團體比賽時,前兩盤都贏了,到莊則棟比賽時先輸了兩局。我心想,別讓總理不高興,就沒到辦公室向他報告。總理覺得不對勁,怎麼不來了?就摁電鈴叫我,並問道:“怎麼這麼長時間不進來?莊則棟打得怎麼樣?”

我說:“他輸了兩局。”

總理笑了笑,說:“前面贏了,你那麼積極報告,輸了你就不進來了。那有什麼,兩國交兵,各有勝負,不能只想贏害怕輸,哪能勝了報,輸了就不來了呢。”

李富榮與匈牙利一名隊員比賽時,關鍵時刻,對手的一個擦邊球被裁判判為出界,李富榮拿了這關鍵的一分,贏了比賽。賽後,外界對這個球爭議不少,認為球擦邊了。乒乓球隊回國後,總理接見了他們。總理當場問李富榮,那個球是不是擦邊了。李富榮承認,是擦邊了。總理便問他,為什麼沒有勇氣告訴裁判。李富榮說,壓力太大,太想贏了。總理語重心長地說:“運動員要有風格。如果你的風格高一些,主動示意,將會贏得更多的觀眾和對手的心。”李富榮心悅誠服,虛心地接受了總理的意見。

31屆世乒賽後,樑戈亮的兩面膠球拍引起了國際乒壇的議論,也驚動了總理。因為樑戈亮使用的兩面不同性能的球拍,讓歐洲選手大傷腦筋,國外反映樑戈亮使用的球拍顆粒長度超出國際乒聯的規定,樑戈亮發球時有遮擋等等。這件事不知怎麼就傳到了總理的耳朵裡,總理說:“贏球要贏得光明正大,讓對手心服口服。國際乒聯規定不能使用的器材,我們一律不用。”於是,樑戈亮就只好改用普通的球拍打球,成績很不理想。之後不久,乒乓女隊名將梁麗珍騎自行車到國務院西門找總理辦公室的人,要給總理送一封信。我接待了她。梁麗珍說,樑戈亮球拍的膠皮顆粒長度仍在國際乒聯規定範圍以內,並沒有超過標準,她希望總理過問一下這個事情,不然,樑戈亮的技術很難保持和提高了。說完,她把反映這個情況的信交給了我。我把梁麗珍講的情況和信的內容一一報告總理。總理聽後說:“你把這個情況報告給李德生同志(當時在國務院李德生分管體委工作),讓他轉告體委,既然符合標準,就可以使用。”

總理這種根據實際情況改正自己決定的作風,對我觸動很大,使我受到很深的教育。

西花廳:我們的“家”

在我的相冊裡,有一張十分珍愛的照片:姿態端莊、滿面倦容的總理,面帶微笑、和藹可親的鄧大姐與我們西花廳工作人員的合影。在“文革”那忽風忽雨、飄來蕩去、反覆無常的歲月裡,總理和大姐就像撐蔭納涼的華蓋,遮風擋雨的大樹,給我們愛護和關懷,給我們教育和培養。西花廳黨支部是一個齊心協力、忘我工作的集體。

我到總理身邊的時候,支部書記由楊德中兼任,總理和大姐都是支部成員。楊德中主要在中央警衛局工作,分管西花廳。同時,總理還交給他一些特殊任務,如首長醫療保健等,他是總理信任和得力的助手。

西花廳黨支部分前、後兩個小組。前面小組的成員是祕書,後面小組成員是警衛、司機、炊事員和服務員。醫護人員不屬於西花廳支部,他們的組織關係在中南海保健處。

我去之前,前面黨小組的成員多一些。據說,總理辦公室人最多的時候有二十幾個,分為文教、財經、外事、機要等幾個組,有辦公室主任、副主任。後來,因為毛主席對祕書問題提出自己的看法,認為“有的幹部,祕書一大堆,祕書多了會誤事”。周總理聽了這個話以後,從50年代末開始,帶頭減少自己的祕書。到我去的時候,總理的祕書大部分已經分散到其他單位工作,或被抽去“支工”、“支左”,最後,只剩下孫嶽、錢嘉東和張作文三個人了,再加上鄧大姐的祕書趙煒。總理辦公室人員精簡後,1965年,辦公室的名稱也改成“總理值班室”。我到西花廳一個多月,孫嶽同志也“支工”去了。後來,張作文生了病,休息了一段時間,便沒再到西花廳上班,也去“支左”。又過了一段時間,去“支左”的趙茂峰因為身體不好,難以堅持“支左”工作,就又回到了西花廳。開始,他主要是養病,後來一面養病,一面擔負給總理查找資料等工作。有時遇到錢嘉東還沒上班,我又要跟總理出去,值班室沒人的時候,就由趙茂峰來替班。趙茂峰和趙煒是夫妻,他工作認真細緻,一絲不苟,言語不多,為人憨厚,很容易相處。從祕書這個方面來講,錢嘉東、趙茂峰和我三個人最後把總理他老人家送走,我們一直堅持到1976年11月,把文件清理完畢,總理值班室工作徹底結束,才離開了西花廳。

文匯記憶|周恩來祕書紀東回憶周總理② 西花廳的衛士、醫生都陪他打過乒乓

西花廳祕書們合影(左起紀東、張作文、趙煒、錢嘉東、趙茂峰)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按照分工,錢嘉東主要負責外事、安全和宣傳、港臺等方面的工作。我接替張作文的工作,主要負責黨、政、軍、群等方面。也可以說一個外交,一個內政吧。

在時間上,錢嘉東主要是值夜班。吃過晚飯後上班,到第二天上午8時交班。我從早上8時接班,晚飯後交班。不過實際上,我們交班後並不馬上離開辦公室,一般情況下,錢嘉東交完班,再處理完需要辦的事情,就9點多了,回家睡幾個小時,下午晚飯前就又回到辦公室。總理夜間事情多,白天來的外交方面的文電錢嘉東都要先看一遍。後來總理的作息時間沒有規律了,錢嘉東值班的時候,即使能躺一會兒,也是合衣而臥,難得踏實睡一覺。成年累月,天天如此。我吃過晚飯交班後,也不離開,一般要到11點鐘吃完夜餐,才回去睡覺。這也是為了及時辦理總理在家辦公時交代的事情。而且,1975年3月前,我在北京沒有家,就住在西花廳,所謂下班,就是從辦公室到另一間屋子睡覺而已。

總理對祕書的分工非常清楚,也非常嚴格。只要事情不急,誰負責的事,就交給誰辦,誰管的文件,就由誰處理。當然,遇上緊急的事情,不論是哪個祕書的分工,誰值班就由誰辦理,辦完後我們再互相通氣。

後面的小組由衛士張樹迎、高振普,司機楊金明、服務員高雲秀、炊事員桂煥雲、姚德林、安振常等人先後組成。後來桂師傅年紀大了,他的徒弟林清也來西花廳工作了一段時間。大姐的司機王炳文和服務員霍愛梅等人,也屬於這個小組。張樹迎是1951年開始跟隨總理的一個老同志,事業心強,工作認真,勤勤懇懇,細心周到,言語不多,反應機敏。楊金明除駕駛技術好以外,還是西花廳最勤快的人,打夜餐、擦窗臺……只要有時間,從不間斷;高雲秀做得一手好針線,總理、大姐的衣服,縫縫補補,飛針走線,大多出於她之手;桂師傅是在我們工作人員中年齡最大的,身體很胖,給總理、大姐做飯多年,我有幾次深更半夜把他從熟睡中叫醒,他也是樂呵呵的。他給我講起過開國大典前,在中南海瀛臺舉行第一次大型國宴,廚師長就是桂師傅,他提出的菜譜,經各級領導審核,最後得到總理的批准。這是老人家最得意的事,每當他給我講起這件事的時候,臉上都會不時露出那種獨有的驕傲和得意的笑容。

當時總理的保健醫生是卞志強和張佐良。保健護士是許奉生、張心莉和王星明,劉心蓮做過大姐一段時間的保健護士。這幾位同志平時與我們接觸多一些。我在西花廳工作的那幾年,還有一些同志來做過警衛、服務和醫護工作,但都是臨時替一下班,時間不太長。

1974年,楊德中被調離中央警衛局,到陝西省咸陽軍分區任第二政委。離京前,總理同他談了幾個小時的話。此後,就由張樹迎代理西花廳黨支部書記,直到總理去世。

西花廳的活動,一般都由黨支部組織,平時主要是組織學習,也包括一些行政方面的事務。最後,總理的骨灰送上天空,撒向大地,也是遵照大姐的交代,由張樹迎、高振普這兩位保衛、照顧總理多年的衛士代表黨支部執行的。

這是一個特殊的支部,也是一個特殊的集體。西花廳是這個集體所有成員共同的“家”。有的同志的婚禮是在這個“家”舉行的;有的同志的孩子是總理和大姐在這個“家”裡看著長大的。1975年1月31日中午12點,我們祕書最後一次見到總理,他老人家和我們說的話裡就有一句“問家裡同志好”。西花廳的海棠開了一年又一年,成員換了一批又一批,它的良好作風卻一直傳承並不斷光大著……

內容摘自《難忘的八年》

編輯製作:徐璐明

相關推薦

推薦中...